石全彬看著十三郎,身材高大,這幾年更變壯了不少,站在那裡像一座山一樣。連連點頭:“教頭如此身軀,若不是遇上杜提舉,在鄉間著實可惜了。我奉朝廷之命,到這裡觀軍,看這幾年練兵實效到底如何。前幾日看了炮兵,著實犀利非常,天下無人可比。今日到騎兵營看看。”
十三郎叉手:“但憑團練吩咐!”
石全彬對身邊的杜中宵笑道:“雖然同在一軍,武教頭跟姚炮主卻不一樣,豪爽許多。姚炮主雖掌重兵,人卻文質彬彬,說話不多,條理清晰,好似個讀書人一般。我多年在外統軍,到了騎兵這裡,才覺得分外親切。前幾日在炮營,總覺得束手束腳,說話都不好大聲。”
杜中宵道:“這是難免的事。炮營裡上到主將,下到士卒,日日裡讀書識字,計算地形彈道,可不就是那個樣子。他們做事首先要的是心細,自然就是那種氣度。”
一邊向營中走,石全彬問道:“你們這裡,有鐵甲騎兵麽?鐵監製的鐵甲,這幾年愈發精良,穿在身上活動自如,猶勝於皮甲。而且價錢不貴,製造方便,不似皮甲花那麽多功夫。”
十三郎道:“回團練,鐵甲雖好,與皮甲比起來太重,軍中用得不多。我們這裡多是皮甲,衝陣時無非再加兩重罷了。士卒力氣在那裡,穿上鐵甲,諸多不便。”
石全彬看著十三郎奇道:“似教頭這山一樣的猛士,鐵甲穿上又有何礙?禁軍中的猛士,有的還在鐵甲裡再套一層薄鎖甲,陣前刀槍不入。”
十三郎道:“末將自然可以穿鐵甲,能行動自如,軍中就不容易了。一則難有那樣猛士,再者隨州在南,也沒有那麽多的好馬。穿了鐵甲,軍中的馬匹很難衝起來。練了幾年,現在堪堪有一都鐵甲兵。”
石全彬點了點頭:“原來如此。人馬俱缺,那就沒有辦法了。”
鐵甲規模化製造比皮甲便宜,防護還勝過皮甲。鐵監完善了製式,這幾年大規模生產,禁軍中的精銳軍隊,大部已經換了鐵甲。營指揮使以上,都是量過尺碼,由鐵監按身材精製的。其他人員,則是鐵監生產幾種規格,各選適合自己的。
裝備鐵甲,對禁軍戰力的加成,還要勝過槍炮。不說鐵甲騎兵,就是精銳步兵,一排穿鐵甲拿長斧大刀的高大兵士一路砍過去,血肉橫飛,比成排倒下的敵軍場面震撼多了。相對於對槍炮的抵製,禁軍對鐵甲非常歡迎,針對實際使用的情況,向鐵監提了許多意見,現在已經非常成熟。
每過幾年,就有將領到各地揀汰廂軍,身材高大、武藝超常的人選入禁軍中。進入禁軍後再層層選拔,其中的精銳,如諸班直、上四軍、和拱聖、雲騎等軍,無不身材強壯。鐵甲用在這些人身上,正是好馬配好鞍,用對了地方。好鋼打造的軍器,加上穿鐵甲的強壯士卒,三衙自認現在禁軍戰力強了許多。
杜中宵也知道禁軍的情況,聽石全彬不斷說著鐵甲的好處,對於營田廂軍裝配不多,心中顯然有些輕視。不由想起一句話,子彈是懦夫,刺刀是好漢。刺刀又算得了什麽好漢?顯然在朝中將領眼裡,長斧大刀比刺刀更有資格做好漢。
到了校場,看十三郎集結的演示隊伍,站在那裡整整齊齊,石全彬道:“奇怪,怎麽不見弓騎?”
十三郎叉手:“回團練,我們軍中沒有弓騎。凡非鐵甲重騎,輕騎例裝騎槍一支,以代弓弩。”
“用騎槍?”石全彬看了看杜中宵,“什麽是騎槍?也是火槍麽?”
杜中宵點頭:“不錯,騎槍比弓弩方便許多,軍中的騎兵都是用騎槍。與步兵用的火槍相比,騎槍短一些,一般為雙管,可以連續兩發,裝填也方便許多。當然,威力就比步兵火槍差得遠了。”
“原來如此。”石全彬沒再說話,顯然不知道騎槍代替弓箭是個什麽思路。宋軍的騎兵,比步兵還要重視弓箭,大多都是弓箭手,練的是騎射戰術。一般騎兵,都是八九成用弓,一兩成刀槍。平時訓練也是以射箭為主,直射、輪射等等。樞密院要求練習的“之”字射,已經是非常先進了。說到底無非是盡可能在有效的距離內,能夠射出更多的箭。
出現這種局面,首先是步兵的發展,正面進攻能力增強,騎兵衝陣的效果降低。正面對陣,宋軍一般是用步軍長兵器破敵,協同的騎兵利用機動優勢,攻敵弱點,擴大戰果。這種時候的騎兵,更多是騷擾牽製的作用。與契丹黨項作戰時,已經列陣完成的步兵軍陣,並不怕對方騎兵衝鋒。
騎兵重要,主要是在其機動性,包括戰場間的機動性和戰場機動性。宋軍騎兵的使用,極少出現在正面對陣時,以步兵為主。這與現實有關,也跟長時間缺馬的傳統有關。但另一方面,騎兵的機動性決定了,他們可以選擇合適的地方下馬作戰,步兵有的,他們大部分都可以有,比步兵更加靈活。
見石全彬不說話,十三郎吩咐面前的騎兵,按照日常訓練,分別演給石全彬看。
一切都有規例,帶隊的軍官訓練,分成幾隊,各自取了騎槍,如禁軍騎兵射箭一般,演示騎射。無非是直射、輪射,根本沒有此時樞密院提倡的“之”字射。石全彬看了,心中不由搖頭。
演過一輪,石全彬再也忍不住,對杜中宵道:“提舉,以前禁軍練弓,委實是你們這般,多練直射輪射,射親射遠。也不需要中的,上靶即可,這是一樣的。不過,最近樞密院知會三衙,要騎兵再加練一種‘之’字射。這種射法,要馬走之字,相距雖近,卻可多射幾箭,陣前殺敵最有效。”
杜中宵道:“我也聽過‘之’字射,軍中練了幾次,最後大家一致議論,沒有大用處,以後就不再練了。這倒不是樞密院說的不對,而是營田廂軍的騎兵,不是那種用法。只有正面對陣的時候,‘之’字射才有用處。而我們的騎兵,除非特殊,正面衝陣只有鐵甲騎。他們本不帶騎槍,是帶一支側鉤槍,帶一刀一鐧,直衝敵陣。其他騎兵,應盡量避免與敵正面交鋒,快打快退,是以如此練習。如果萬不得已正面對敵,則變為步兵戰術,以騎槍和腰刀對敵。”
此時還是冷兵器時代,撞牆式的衝鋒非常危險,正規軍都有防范正面衝擊的措施。杜中宵哪怕知道一點那個概念,也不敢用在這個時候。指望著排山倒海衝過去,敵方勢氣崩潰,就此收割戰果,是自殺式的打法。打儂智高這種或許可以,對上契丹和黨項,是沒有用處的。除非特殊情況,宋朝跟他們作戰多是苦戰,需要反覆衝殺才可能衝亂軍陣,一波過去沒有就是沒有了。
騎兵的長處在於其機動性,最快找到敵方的弱點,快速攻擊。或者快速機動,掌握戰場主動性。想正面衝陣,杜中宵還不如用郭諮的無敵霹靂車呢。大軍團規模的兩軍對戰,營田廂軍靠的是炮兵。由炮兵控制戰場,隔離戰場,形成局部優勢。敵方崩潰,才由騎敵軍擴大戰果,步兵鞏固勝利。營田廂軍中,最重要的步炮協同,而不是步騎協同,“之”字射完全沒有用處。
這是戰爭思想的根本不同,石全彬完全無法理解營田廂軍這種打法。若不是他看了多日炮營,對炮兵非常佩服,都要認為杜中宵在胡說八道了。
此時宋軍對騎兵的用法,主要是偵察敵情、攻伐敵軍和迂回騷擾、劫擊糧道。營田廂軍的思路與此相同,正面衝鋒相對次要,主要由鐵甲騎兵來承擔。大部分騎兵,在戰場上的作用是掩護兩翼,瞅準時機作為預備隊投入。戰前則是偵察敵情,控制戰場。
不過自從裝備鐵甲,就連馬的具裝鐵監也製了組合式的鐵具裝,河東有了穩定的好馬供應,樞密院和三衙起了變化。他們越來越傾向於,讓鐵甲騎兵騎著具裝鐵馬,直接衝陣。衝散之後,再由後面相對快速的輕騎兵擴大戰果。以前宋軍的騎兵分散使用,現在三衙的將領,開始傾向集中,大規模騎兵作戰。
石全彬在京城,對這幾年軍中的變化非常清楚。看過了炮營,本對營田廂軍寄予厚望,結果過來看騎兵,與自己想的不同,戰略戰術都走到禁軍的老路上去了。
宋朝缺馬,因為騎兵受了契丹和黨項無數的氣。很多人的夢想,就是自己有大量騎兵,哪裡失去的哪裡找回來。河東馬場已經看見了希望,能夠穩定產出優良軍馬。如果那裡的馬場擴大,數年之後禁軍同樣可以組建萬計的騎兵,配合新的鐵甲具裝,排山倒海一樣蕩平北方強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