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對自己布置的解釋,並不能讓范鎮信服。當然,也不需要范鎮信服,杜中宵早已不是當年他為知縣時治下的落魄少年了。范鎮只要回朝把杜中宵的意思複述一遍,朝廷知道用意就好。以現在杜中宵的地位,哪怕皇帝和宰相不理解,不涉及重要朝政,也就默認了。
鐵路就有這個好處,某種程度上無視了地理距離,以前遠的地方現在不遠了。沒有鐵路,萬裡之遙支撐一兩萬軍隊,對於中原王朝來說代價高昂。通了鐵路之後,河曲路就可以發十萬大軍入西域,並不是沉重的負擔。全部禁軍整訓完畢,怎麽也要幾年時間,不到對黨項和契丹用兵的時候。
還有一點,不管讚同不讚同杜中宵的布置,真進入西域,對於朝廷聲望有巨大的好處。哪怕契丹和黨項近在眼前,數百年後再入西域,朝廷就可自稱重現漢唐之盛世。這個誘惑,皇帝和宰相很難拒絕。
第二日范鎮過了黃河,到東勝縣坐上到沙州的火車,仔細回味杜中宵昨天說的話,慢慢開始理解了這樣做的用意。前幾個月河曲路軍勢一時無兩,當者無不披靡,看起來想打哪裡就打哪裡,現在已經不一樣了。軍中骨乾被抽走大半,老兵除役,沒有一兩年的時間,恢復不了那時威勢。
連翻大勝之後,如果河曲路兵馬就此沉寂,沒有對外勝利維持聲勢,不利於凝聚軍心。特別是在全軍整訓,戰鬥力形成的時候,杜中宵需要有一個明確的敵人。但真正能出去打的軍隊,哪怕三個月後完成第一輪整訓,最多也就三五萬人。河曲路方圓千裡,有許多地方需要守禦呢。三五萬人,打契丹和黨項不足,打高昌卻綽綽有余。河曲路環顧四周,高昌作為目標最合適。
東勝縣到沙州二百余裡,剛剛過了正午,范鎮一行便就到了車站。知州祖無擇和通判王景陽帶本州官吏及河曲路東部署楊文廣早早等在那裡,迎入城中州衙。
沙州這裡營田廂軍和百姓還沒來,原來的番戶集中居住,沒有多少民情可察。在城中轉了一圈,多是駐軍,就連店鋪都很少,隨便問了一幾句,范鎮便就回到州衙裡。
太陽還高高掛在天上,涼風吹來,甚是清爽。祖無擇在後衙設下酒筵,為范鎮接風洗塵。
范鎮和祖無擇都是景祐五年進士登第,范鎮為狀元,祖無擇則為第三名,交情非他人可比。公吏和士卒在一邊忙碌,兩人坐在樹下,吹著涼風說些閑話。
范鎮道:“澤之雖然受些錯厄,此次到沙州任知州,是個機會。不出錯漏,必然召來朝中重用。”
祖無擇笑道:“宦海為生,受些磨難算得了什麽。沙州地方偏遠一點,卻是朝廷新複之地,正當陰山道口,正是我輩用武之地。當年景仁入京城,人多不以為意,賦《長嘯卻胡騎》,令大宋小宋兩位相公不敢出己作,由此知名。沙州這裡,正當白道口,景仁可到那裡,長嘯一聲,以應當年。”
范鎮聽了不由大笑。幾年前祖無擇因為得罪權貴,由轉運使被貶袁州知州,再來沙州,本來擔心他心情鬱悶,看得開就沒什麽了。范鎮是蜀地人,得知益州薛奎賞識,帶入京城。初入京時,很多人都覺得他當不起薛奎讚眷。有一次與宋庠和宋祁一起作賦,題即為《長嘯卻胡騎》。范鎮先成,大小宋看了之後覺得己作遠遠比不上,不好拿出來。得大小宋推許,范鎮由此文名遠播。
河曲路的新拓之地,條件確實不好,但卻是建功立業刷功績的好地方。這裡做一任,不說以後可以減磨勘,稍微有點成績就會被重用。
沙州正當陰山白道口,與豐州一起,是把守陰山路口的要地。不過這個時代,翻越陰山的主道在豐州,沙州次之。宋之後,白道就成了過陰山最重要的道路。沙州境內有青塚,青塚和州城中間的地方是一片平原,就是後世這一帶的中心呼和浩特。
青塚有特別的意義,佔了這裡,標志著到達了秦漢北方的邊界。
唐詩最盛,其中一大流派是邊塞詩,邊塞詩中的很大一部分就是寫陰山南北。有了這些地方,才會產生這種詩篇。寫邊塞詩的,很多就是這些到邊地為官的官員。
隨著大量官員任職河曲路,幾年之後,混入了邊塞詩風的宋詞,必然出現另一個面目。
聊了幾句閑話,范鎮道:“沙州正當陰山道口,山北是韃靼之地。本朝連勝契丹與黨項,不知韃靼人有什麽動靜?按說起來,有幾個部族派使節,入京朝貢該是應有之意才是。”
祖無擇搖了搖頭:“沒有,我這裡連個韃靼商人都沒有。楊部署駐軍沙州後,派了一部到山北的道口築城,那裡原來有契丹的山金司。築城之後,周圍百裡之內韃靼人絕跡。”
范鎮聽了不由皺起眉頭:“韃靼人是什麽意思?王師北來,他們沒一點動靜?”
祖無擇道:“我想來,也不是如此,現在的韃靼人應該是在觀望。自契丹興起,很快韃靼各部就向其稱臣。契丹建倒塌嶺節度使司,駐軍於各要害之地。現在契丹兩帝並立,皇子耶律洪基據幽州,支持洪基的耶律仁先駐上京。皇太弟重元據大同府,支持重元的太后駐中京,勢力不相上下。耶律仁先本是契丹重臣,手下二十余萬大軍,韃靼輕易不敢撩撥他。重元在大同府點集兵馬三十余萬,各部皆集,韃靼同樣不敢違其指揮。韃靼北有耶律仁先,南有耶律重元,自保尚且不及,只能躲著本朝兵馬。”
范鎮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我出京時,有朝臣以為契丹兩帝相爭,不應當過於壓迫。黨項又新近議和,大軍尚未經過整訓,也不能輕啟戰端。就提出來,韃靼各部互不統屬,可由沙州和豐州出兵,翻過陰山之後,恩威並施,令其歸順。如此不與契丹開戰,可以剪其羽翼,以備未來。”
祖無擇道:“這是一條良計。只是韃靼人遊牧為生,千裡遷徙,行蹤捉摸不定。要令其臣服,必須有大量騎兵,深入大漠草原,捕獲其蹤跡才可以。河曲路原有遊騎不少,只是被朝廷抽調之後,一時難以湊齊足夠兵馬。一兩年後,壓服韃靼當不難。。”
范鎮道:“昨日我與杜節帥說起河曲路事務,節帥欲修鐵路到黑水城,兵鋒直指高昌回鶻。我見節帥意向甚堅,沒有提翻陰山製韃靼方略。”
祖無擇想了想,道:“黑山以北是黨項莊浪部,兵臨兀刺海時,其首領舉族獻城而降。節帥當時答應過,莊浪部降了之後,朝廷會予以支持。莊浪部要想做大,只有向北與韃靼爭奪牧場。想來節帥是想用莊浪部製韃靼,故此舍棄過陰山方略。再者,深入大漠,要有大量騎兵,難以做到集中兵力,與節帥善打大仗的習慣不符。高昌回鶻則不同,他們是種地為生,依城而居,用兵方便得多。”
范鎮道:“還有一點,高昌回鶻雖遠,鐵路只要修通,物資運輸方便。深入草原大漠,則就沒有這個便利了。有鐵路這一利器,戰事當然沿著能修鐵路的地方打。”
祖無擇點頭:“正是如此。沒有鐵路,沙州這裡就無法駐這麽多兵,韃靼人怎麽會望風而逃?沒有鐵路運糧,數千裡之遙,本朝就是佔了河曲路,也難以支撐大軍。”
隨著鐵路普及,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了鐵路的好處,很多官員也認識到了鐵路的戰略作用。只要鐵路修到了地方,很多以前無法克服的困難,就不再是困難了。黨項一聽說鐵路修到鎮戎軍,自然而然就軟了下來,不戰而獻出黑水城。就是他們也知道,那裡通了鐵路,宋軍哪怕用人數堆也能堆死黨項。 更不要說以前慣用的戰術,比如正面後撤,拉長宋軍補給錢,而後派偏師斷糧道,沒有用處了。
由於國力懸殊,契丹和黨項一時不敢與宋軍交戰,其他的小勢力對宋軍來說予取予奪,想怎樣就怎樣。只要鐵路修到了那裡,一切就再無懸念。
杜中宵瞄著高昌,就是因為那裡是進入西域的門戶。鐵路通到黑水城,再進一步修到高昌,西域就再沒有勢力能夠反抗。高昌幾個大城,伊州就是後世的哈密,交河州是後世的吐魯番,焉耆則是後世的庫爾勒,天山以北要地盡在掌握。天山以南主要是於闐國,只要幫其復國,西域就已大部恢復。
西域是中原與西亞勢力的爭奪之地,鐵路修到了那裡,中原的人力物力可以源源不斷到達,就佔據了絕對優勢。這個時候,漢唐留下的漢人勢力,在那裡依然龐大。與後世不同的是,現在的高昌是以漢人為主,於闐是中原一千多年的盟友,連移民屯邊都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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