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戩進了衙門,眾人行禮如儀,便就各自散去,鄭戩到後衙歇息。
杜中宵招集官吏,準備晚宴,給鄭戩接風。此次來火山軍,鄭戩主要是看營田務的屯田。覺得這裡做得好,有可能在麟府路推廣。那地方駐軍的花費,著實是讓河東路吃不消。
天近傍晚,天氣涼爽下來,一抹殘陽掛在天邊,無數紅蜻蜓在空地飛舞。
鄭戩從後衙出來,已經換了便裝,杜中宵急忙上前行禮。
兩人落座,杜中宵道:“相公且坐一坐,用些茶水,下官備了酒筵,為相公接風。”
鄭戩道:“不急,趁現在天氣涼爽,知軍與我出去走一走,看看這些民情如何。”
杜中宵拱手稱是,心中道還不知道鄭戩有這愛好,早知道就安排一番。微服私訪,再是好的地方也不定發生什麽事情,無法控制。也不知道鄭戩注重哪方面,很多事情無法預料。
一樣換了便服,杜中宵帶了十三郎和兩個隨從,與鄭戩和七八個隨從一起,出了衙門。
此時渡口一帶熱鬧非常,各式店鋪林立,人流如織。叫賣冰水和水果的小販在人群中穿梭,熱鬧非常。除了這一帶的軍人百姓,還有不少中原商人模樣的人閑逛,悠閑自在。
並不是所有的商人都喜歡熱鬧,還有一些商人邊讀書邊經商,不喜歡唐龍鎮這裡。這些人一般住在營田務,派人在唐龍鎮,隔段時間過去一趟。
鄭戩看著身邊的人群,對杜中宵道:“這裡的百姓面有紅光,神情怡然,可見日子安樂。知軍,地方治理得如何,不能只看收了多少錢糧,有多少人戶,還要看百姓日子如何。”
杜中宵拱手稱是。鄭戩這話說的是對的,數字終究是數字,百姓日子過得舒心,才是真正的國泰民安。一切只看數字,憑數字升遷,就給了官員造假的動力。
走不多遠,見路邊一間酒館生意興隆,鄭戩道:“知軍,這家店鋪客人如此好生意,想來酒菜必然不錯。我們進去飲兩杯,聽這裡的百姓議論什麽。”
聽了這話,杜中宵有些尷尬,對鄭戩小聲道:“不瞞相公,這家鋪子是營田務產業,生意是好,不過裡面的酒菜一般,只是價廉而已。若要吃酒,我們到那邊九曲樓去,那是官酒樓。”
鄭戩意味深長地看了杜中宵一眼,淡淡地道:“我們出來要聽普通百姓講什麽,自然就進這種百姓吃的鋪子。若要好酒好肉,我何不等今晚的接風宴?”
杜中宵勉強擠出笑容,拱手道:“相公說的是——”
鄭戩不理杜中宵,當先進了店門,杜中宵隻好帶人跟上。
這店裡與普通店家常見的八仙桌不同,食桌較窄,兩邊放著條凳。裡面用餐的食客,面前只有很少的菜,一壺酒,不似尋常酒樓裡菜色繁多。
鄭戩不以為意,到角落裡尋副座頭坐了,讓杜中宵坐在自己對面,隨從分散在四周。
小廝過來,鄭戩道:“來一壺酒,再來一盤肉,新鮮菜蔬也來兩樣。”
小廝一聽,就知道是新來這裡的客人,滿臉堆笑道:“客官,我們店裡最出名的醬驢肉,還有五香豆腐乾。其他如清炒時蔬,價錢極便宜。”
鄭戩第一次聽見有地方賣醬驢肉,好奇地問道:“你們這裡驢肉,多少錢一盤?”
小廝自豪地道:“二十文足錢,十足好驢肉,又香又甜,滿滿一大盤!”
鄭戩道:“既如此,那便來一盤驢肉,再來一碟豆乾,兩來兩樣時蔬。”
小廝道一聲好,飛跑著去了。
杜中宵見小廝離去,無奈地對鄭戩道:“相公,這裡的驢肉都是商路上的馱畜倒斃的,味道其實不敢恭維。他們煮的時候多加香料,慢火燉得稀爛,入口裡味道還好。這肉便宜,就是賣給百姓和附近碼頭的挑夫們吃的,相公何必去吃?驢肉馱畜,官府一向禁宰,哪裡能夠有好肉!”
杜中宵越是這樣說,鄭戩越是要吃。這是營田務的產業,鄭戩要看看,生意做得實在不實在。杜中宵有苦說不出,暗怪自己何必在官方產業上精打細算。
隨著商路興盛,營田務這裡的商幫極多,動用許多牲畜,每日都有倒斃的。這些倒斃牲畜,賣的時候價錢極便宜,屠戶宰子之後最多十文錢一斤賣掉。杜中宵覺得有利可圖,讓這家官方店鋪,專門買那樣的肉,回來用八角、茴香之類調料煮了,還學著做成老湯,鹵了賣給貧苦百姓。
這樣的肉,一人只要十文錢就可以吃個飽,所以這裡的生意極好。窮苦人家要吃肉了,到這裡買上十文錢的,回去就著粟米,喝上一壺酒,可以美美吃一頓。沒想到招來鄭戩,非要與民同樂,嘗一嘗這裡便宜的肉。便宜無好貨,這道理簡單易懂,可杜中宵一勸他就覺得有貓膩,非吃不可。
過不久,小廝端了兩個盤放在桌上,對鄭戩道:“客官的肉和豆腐乾,慢用。”
鄭戩看著桌上滿滿一大盤肉,連連點頭:“這是個實誠店家,一盤肉如此之多。東京城裡,二十文也能買份肉來,只是份量太小,兩口就吃完。”
說完,讓小廝倒了灑,對杜中宵道:“知軍,我們飲一杯。”
杜中宵謝過,與鄭戩飲了一杯酒,挾兩塊肉吃。
放肉在嘴裡仔細嚼了,鄭戩對杜中宵道:“知軍,這肉的味道十足,又酥又爛,很好吃啊。”
杜中宵道:“相公,用的料多,味道當然足了。如此做法,驢肉、馬肉也難吃出差別來。”
鄭戩哪裡知道有這麽多花樣,這個年代用料如此之猛的做法還沒有,實在難分辨好壞。他吃起來反正就是肉,香味十足,一塊接著一塊,連連點頭。
杜中宵無奈,隻好陪著鄭戩吃肉喝酒。他自己知道這肉是怎麽回事, 心裡暗暗叫苦。這肉吃著其實並沒有什麽不妥,不過心裡知道怎麽來的,難免有些難受。
正在杜中宵坐立不安的時候,一個人提了一大包肉,轉到杜中宵面前,喜道:“原來知軍在這裡!”
杜中宵抬頭一看,原來是馮原,急忙道:“員外有什麽事?是來買肉麽?”
馮原舉著手中的肉示意一下:“新近從唐龍鎮販了些羊毛來,過來買些醬肉,回去經車夫們吃,不想恰好遇到知軍。——知軍,小的有一事稟報,不知當講不當講。”
杜中宵見馮原神情古怪,向鄭戩告了罪,站起身來,拉著他到一邊,小聲問道:“員外什麽事?”
馮原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湊到杜中宵面前道:“知軍,前些日子小的聯系了個黨項人,從他們那裡收羊毛。可也作怪,前些日子他與一幫人到了唐龍鎮,也不找我做生意,反去了契丹。從此之後,杳無音訊。我托人打聽,才知道他們是黨項細作,到東勝州去刺探軍情,被契丹人砍了腦袋。”
杜中宵奇道:“既是細作,契丹人殺他們有何奇怪?”
馮原低聲道:“知軍想啊,他們要到東勝州去做細作,如何拐到唐龍鎮來?到唐龍鎮也罷了,還大張旗鼓地結伴到東勝州販貨,從車馬店裡雇了許多車馬,這還不奇怪?”
杜中宵知道唐龍鎮外的車馬店是契丹人的據點,聽到這裡,就知道必有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