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相州,過湯陰縣,到安利軍。與安利軍隔黃河相望的是滑州,附廓縣為白馬縣,兩地之間有一座黃河上的浮橋,即白馬浮橋,是溝通黃河南北的要道。滑州是一個特殊地方,被河東路、河北路、京東路和開封府圍住,但卻屬於京西路,是京西路的一塊飛地。形成這種格局的原因,一是歷史因素,當然更重的是方便京西路統一管理治理黃河,京西路帥府統一組織黃河防務。
河北路和河東路進京,要麽走白馬浮橋,要麽走西邊的孟州浮橋,經西京河南府轉京城。除這兩條路外,都是小路。杜中宵此次回京,因為要到潞州拜訪轉運使,與上次不同,走的東路白馬浮橋。
到了黃河岸邊,十三郎騎在馬上伸著脖子看著奔騰的河水,感慨道:“過了河,可就算是回到中原了。自三年前隨著官人到河東路任職,一眨眼就幾年過去,都快忘了中原是什麽樣子了。”
杜中宵道:“可惜是冬天回來,京城與火山軍一樣寒冷。”
十三郎連連點頭稱是,覺得有些遺憾,所謂近鄉情怯,到了黃河岸邊,以前中原的記憶突然湧上心頭,歷歷在目。既恨不得身插雙翅,盡快回到家中,又有些惶恐。
正要打馬前行,十三郎突然問道:“官人,先前在相州的時候,你為什麽一力為孫老兒說話,讓他免於發配,只在本州效力?那老兒熔鑄銅器,罪過不小,這樣豈不便宜了他?”
杜中宵道:“他有鑄銅器的本事,將來不定用得著。”
十三郎道:“銅匠哪裡沒有!就是我們老家,州城裡一樣有幾家銅匠。”
杜中宵笑道:“銅匠和銅匠不一樣。一般的銅匠,只是敲敲打打,並不會鑄器。會鑄器的,也多是只會製銅鏡,其他器物就不行了。孫然能鑄幾百斤的銅器,可不常見。就是京城裡,有這手藝的也多是為宮廷做事的待詔。此次回京,若是一時不必外任,朝廷應允,我想試著鑄幾門大的銅炮看看。京城裡的待詔哪裡會聽我的吩咐?做這事,或許就用到這樣一個人。”
十三郎道:“現在陶十七在相州鑄的炮不少,比以前精良,鐵又便宜,為何鑄銅炮?”
杜中宵道:“炮這東西,越大越有用處。現在的鐵殘渣太多,用來鑄炮不妥,大炮隻好用銅鑄。如果鑄出千百斤的大炮來,幾炮就能轟塌城牆,豈是現在的鐵炮可比!”
十三郎驚得吐了吐舌頭:“官人說得嚇人,什麽東西能夠幾下就轟塌城牆!有那等利器,城池還有何用!我也聽軍中的人講過,炮的用處,就是打掉城頭的守城器具。”
杜中宵就笑:“口說無憑,你自然不信。什麽時候鑄出來了,讓你見識一下。”
十三郎只是搖頭,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來,能夠轟塌城牆的武器,該是個什麽樣子。
正在這時,前面的隨從辦妥了過浮橋的手續,前來稟報。杜中宵帶著十三郎催馬上前,準備渡河。
到了浮橋邊,卻被一個守城的都頭攔住,指著一個打開的箱子道:“這裡面是什麽東西?都是龜甲獸骨,上面還刻著有字,莫不是厭勝一類的物事?過了浮橋就近京畿,你帶這些什麽?”
杜中宵看了看箱子裡的東西,道:“這是從相州收來的,確實是龜甲獸骨。上古之時,朝廷做事都要卜筮,這便是記載筮詞的。我偶然收到,回京之後自有用處。”
那都頭看杜中宵帶的東西不少,又不是什麽高官,沒有得到好處,心中不舒服。有了由頭,便就不肯放人過去,吩咐把箱中的東西都翻出來,等候上官查驗。
杜中宵做了幾年的官,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冷笑道:“我是朝廷命官,奉命回京,豈能被你一個小小都頭糾纏?我箱子便放在這裡,哪個敢上來翻檢,必奏時朝廷。你盡管去報這裡主事的,讓他自來搜檢便了。不過你們為難我,等我過了浮橋,必會找機會為難你們。”
那都頭斜著眼道:“你芝麻大點官,口氣倒不是小!我在這裡守橋多年,什麽人沒有見過?”
杜中宵冷笑道:“你見過的自然多了,每年到契丹交聘官員都是由此過,更不要說到河北、河東路赴任的官員。我看邸報上,這兩日新任的河北路田提刑也要過橋,你若存心刁難,我便在橋這一邊等上幾日又如何?你看不上我一個卸任知軍,難道也膽量撩撥提刑?”
那都頭有些心虛,看著杜中宵道:“你認識新任的田提刑?”
杜中宵道:“以前在京城的時候,有過數面之緣,倒還談得來。”
那都頭不信,想了又想,還是不敢賭自己的前程,口裡罵罵咧咧,讓杜中宵一行上了橋。這些朝裡的文官,什麽一起交遊,詩詞唱和,誰知道他們怎麽就搞到一起?一個小小都頭,還是不要行險。
田京是數年之前定川寨之戰時的鎮戎軍通判,那一戰雖然敗了,田京這些人卻立得有功,幾年時間升到了一路提刑。杜中宵與他並沒有什麽交情,上次回京的時候,一起赴過酒宴而已。剛好在相州的時候看朝廷邸報,田京接替王儀提點河北路刑獄,臨時用來嚇唬一下這個小都頭。
別看這些守橋的官不大,他們把守要路,收好處習慣了,見的世面又多,雁過拔毛,沒有財物到手便渾身不舒服。杜中宵只是一個卸任的知軍,這些人不怎麽放在眼裡, 能撈一點是一點,杜中宵還真拿他們沒辦法。當然,一定不給,他們也奈何不了杜中宵。
箱子裡的獸骨龜甲,是杜中宵在相州特意搜集來的。他可是知道,上面刻著的甲骨文,有多麽重大的歷史意義。收集這些東西,此次回京,準備送給喜歡這些東西的朝廷重臣。目的一是投其所好,讓自己試學士院的時候順利些。再一個引起朝廷的重視,提前千年保護這珍貴的歷史財富。
此時朝中的宰執和翰林,頗有幾個人喜歡研究古文字,杜中宵憑著記憶中的一知半解,說不定能引起他們的興趣。這個時代研究鍾鼎文的多,甲骨文還真沒人研究,算是鑽個空子。
試學士院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除了要求做出基本合格的文章,更重要的是要得到宰執重臣的認可。只要入了他們的眼,文章做得稍微差一點,也能過關。劉太后當政的時候,他的親戚馬季才,連文章都是主考官幫他寫的,一樣得到高等。更不要說現在的翰林學士錢明逸這個異類,只因為有呂夷簡的支持,從製科到館閣試,一路暢通無阻,自身並沒有什麽才學。
說到底,杜中宵還是對自己的文學水平沒有自信,想方設法減少過關難度。進館閣,這可能是杜中宵仕途上的最後一次考試,只要過了,將來前途無量。一旦失手,會嚴重影響未來發展,就此失去進京做官的機會也說不定,一生隻做個地方官。某種意義上說,並不亞於考進士,不得不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