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用從房裡出來,伸了個懶腰,隻覺得神清氣爽。一抬頭,看見梁能嵬站在自己院子裡,神情極是落寞。旁邊站著幾個自家將領,各自拿著腰刀,看著梁能嵬。
焦用吃了一驚,道:“這是怎麽了?昨夜大醉一場,難道後來發生了什麽事情?”
梁能嵬看著焦用,搖了搖頭,神不守舍地道:“太尉,龍州舉城而降,可昨夜為何屠城?”
焦用一時間摸不著頭腦,道:“這是說的什麽話?喝完酒之後,我便回這裡睡覺了。什麽屠城?——你說什麽?龍州城被署了?怎麽回事?!”
一個將領道:“昨夜有降的黨項人作亂,引得滿城人皆反。軍兵平亂,沒有辦法,隻好屠城。”
焦用看著幾位將領,過了一會,才道:“為什麽沒有人來叫我!這種大事,怎麽不叫我!”
另一個將領道:“不是什麽大事,何必叫醒太尉?些許小事,自有兒郎們動手。”
焦用看了看幾個人,知道他們都知情,只是瞞過自己。懶得問他們,大步走出州衙,看外面街道上情景。只見兩旁的街道屍身狼籍,有的房子還冒著煙,路邊不時有哭泣的婦人孩子。
梁能嵬從裡面跟出來,指著街道,對焦用高聲道:“太尉,軍兵們若是想要錢,盡管開口,讓百姓們去湊就是!何必如此!滿城百姓,大部被殺。我已經降了的手下,一個不剩!”
焦用面色變幻,過了好一會,才猛地轉過身來,厲聲道:“你胡說些什麽!你是降了,必然是手下不服,才惹出這一場禍事!我的軍兵軍紀嚴明,豈會做出那樣的事情!再敢亂說,把你一刀砍了,算作首惡!來呀,把作亂的首惡抓了,協作不問!”
幾個將領相視一笑,快步一前,叉手稱是。
禁軍整訓之後,許多規矩也改了。出兵作戰沒了開拔費,戰前沒了賞錢,戰後繳獲要歸公,主要以軍功和官職獎勵。對於營田廂軍可以退役的士卒來講,這些還可以接受,對於禁軍老兵,那就覺得別扭無比。狄青知道軍中不穩,一直把軍隊攏在一起,自己親自看住。現在開始分兵,這種事情幾乎是必然。
從九月出兵,到現在五個月了,有韓琦連立戰功,這些將領和士卒還能認命。破了靈州,大軍進攻橫山之後,那就無論如何忍不住了。打了這麽多勝仗,沒有賞賜,那這仗豈不是白打了?昨夜有士卒開始搶民財,便就無法止住,最後發展到屠城搶掠。將領們根本無法約束士卒,最後乾脆加入裡面。
焦用在軍中數十年,一看外面場景,就猜到發生了什麽。禁軍驕兵悍卒,這個時候無論如何是不能製止的,乾脆認了。龍州是自己領兵,只要說是降兵作亂,哪個敢問什麽?
重新回到官廳,焦用坐下,對梁能嵬道:“雖然降兵作亂,是你統馭無方。不過,昨夜你在這裡陪著我們飲酒,與此事無關。一會我寫一道奏章,你來聯署,說明昨夜之亂!”
梁能嵬看看周圍,閉上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黨項軍隊不戰而降,已經多次發生,怎麽就自己這麽命苦?別人都安安穩穩,就自己惹來屠城之禍。
草草安排了,焦用懶得再管,重新回到了後衙。一進屋子,就見到昨晚陪著自己的一個婦人,拿著一把剪刀向自己刺來。焦用隨手一拉,把她拉倒在地,厲聲道:“你做什麽!”
那婦人看著焦用,哭道:“昨夜你佔我身子,又派兵殺我全家,我拚著一條命,與你同歸於盡!”
說完,拿著剪刀又刺了過來。
焦用抬起一腳,把婦人踢到一邊,罵道:“真真是晦氣!沒一個安穩地方!”
說完,也不管房裡的兩個婦人,快步出了房,到了前面官廳。
夏州官廳,狄青看了焦用送來的奏狀,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厲聲道:“這個夯貨,怎麽敢縱兵搶掠!自鎮戎軍出兵,朝裡官員對我們不知多少意見,他又惹出這種事情來,朝中如何放過我們!”
張玉拿起奏狀,草草看了一遍,不由皺起眉頭道:“破了靈州,黨項軍就已經膽寒。所到之處,大多望風而降,怎麽會有降兵作亂?只怕是焦用說謊。”
狄青道:“必然是了。我們攻夏州,一樣不戰而下,外面的黨項降兵老老實實,怎麽會作亂?必然是焦用進城之後,縱兵搶掠,生怕朝廷追究,才找了這個托詞。”
說完,坐在案後頭大如鬥,直氣得渾身發抖。
張玉道:“奏狀如此送上去,朝廷必然是不信的。可焦用不但縱兵搶掠,還把殺降兵說成是自己的軍功,要向朝廷領賞。不上奏,只怕也不行。”
狄青搖了搖頭道:“當然不行。焦用五千大軍在龍州,正是去綏德軍和延安府的路口,如果我們逼得緊了,他真要縱兵作亂,為禍可是不小。當立即把他的兵馬招回來,才好處置。”
說完,一時間愁眉不展。沿無定河順流而下,龍州正好是一個突出部,附近也沒有大軍,一時間竟無從下手。這個時候突然調焦用回來,他必然會起疑,未必會聽令。這個時候再鬧出其他的亂子,狄青自己也說不清楚。此次出兵,回為行動緩慢,朝中官員本來就對狄青不滿,惹出大事,哪裡還會放過他。
張玉道:“太尉,要不我到龍州走一遭。拿了焦用回來,看哪個說什麽!”
狄青想了又想,道:“罷了,龍州已被屠城,周圍再無大城,先讓焦用在那裡吧。等到我們攻下了石州、銀州,與鄜延路夏太尉會師,再讓焦用到銀州會合。那個時候,也不怕他作亂。”
黨項在橫山地區的重地,是沿著無窮河排列。 攻下銀州,就再沒有大股部隊,橫山基本平定。那個時候全軍會合,也就不怕收拾焦用了。
張玉點了點頭,一時間也覺得晦氣。本來攻破靈州後,全軍上下都想著在橫山打一場漂亮仗,挽回前面的顏面,不想卻出了這種事。
想了想,張玉道:“經前作戰,戰前軍中發錢,打了勝仗,賞賜豐厚。此次出兵,與以前的都不相同,軍中戰前沒有發開撥錢,戰後也沒有發賞賜。許多軍中老兵甚是不滿,佔了城池之後,必然會動起歪心思。若不處罰焦用,只怕別的將領有樣學樣。”
狄青點了點頭:“我也是正在為此事為難。處罰焦用,怕他軍中不穩,竄進麟延路作亂,就實在是丟死人了!可若是不管,就怕其他的將領跟著他們學,惹出更多亂子。橫山地區除了大城,四處還散落著許多黨項的城寨,將領一路屠下去,哪裡還有黨項人肯降?”
這就是原來禁軍的頑疾,主帥在屬下將領控制不力,缺乏手段。兵是在統兵官手裡,一到戰時,統兵官不聽從主帥命令,很多時候無法處置。靠殺立威是不行的,你殺一個,其他的統兵官就難免會心裡打鼓,更加不聽指揮。陣前殺將,沒有絕對的權威,沒有特別的能力,沒有人敢這樣做。
屬下作亂,焦用見到的第一反應,是立即承認。狄青同樣沒有辦法,即使反對焦用所為,卻不能立即處罰。而不能立即處罰,就有其他將領跟著學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