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州官廳,眾將分立兩側,狄青安座案後。一雙銳利的眼睛,掃了眾人一眼,沉聲道:“黨項銀州守將棄城而逃,救了彌陀洞的黨項軍後,一起逃入大漠。大漠中的黨項人,無非是安慶澤和黃羊平,遊牧為生。當年黨項之亂,便就是繼遷詐降誘殺曹光實後,自地斤澤等地卷土重來。是以這股黨項人,絕不可小視!今日大軍在此,當徹底消滅黨項人,不使朝廷有後顧之憂!”
眾將一起叉手唱諾。
狄青道:“我欲以大軍十萬人,北上安慶澤和黃羊平,剿滅黨項人。我自帶兵五萬,由石州北上擊賊。張玉帶兵三萬,由左路,從夏州出發,經王亭鎮,封住西邊道路。楊遂帶兵兩萬,沿明堂川北上,封住黨項人向東去的道路。三路齊進,於黃羊平會合!”
張玉和楊遂一起出列,叉手領命。
狄青目光掃過眾將,沉聲道:“黨項已滅,橫山治下百姓,均是朝廷子民,不得騷擾。各軍陸續集中到夏州和石州來,聽候軍令。所佔領的城寨,交給環慶路和延路兵馬。若有搶掠百姓的人,必將依法嚴懲!自過宥州,黨項人抵抗越來越堅決,要引以為戒!”
眾將一就手唱諾。焦用聽了,一切子下放下心來。狄青的話雖嚴厲,但另一個意思,就是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搶過百姓的,就當作得了好處。
吩咐罷了,狄青又道:“夏州、石州距鎮戎軍過於遙遠,保德軍到這裡山路崎嶇,延州則要翻過橫山,運輸不便。這些日子,糧草不濟,諸軍忍耐些。滅了黨項殘軍之後,南下延州,坐火車回京師。留鎮夏州和石州的軍隊,緊守軍營,非有軍令,不得外出!”
眾將稱是,氣氛就不如剛才。看來前些日子不斷地後方反叛,讓狄青非常惱火。軍隊一集中,便就開始封閉式管理,直接把大軍關在軍營裡。現在劉敞在石州,再發生軍兵搶掠,連借口都難找。
吩咐罷,狄青吩咐眾將離去,獨留了張玉和楊遂。
命兩將落座,狄青道:“黨項殘軍兩萬,加上安慶澤和黃羊平的民戶,還能湊出數千兵來。我們以三萬人算,十萬人以三擊一,必獲全勝!此去沒有城池,純粹與黨項野戰。除了輕炮,其余的炮沒有必要攜帶。多帶騎兵,不可讓黨項人跑了我們追之不及。”
張玉道:“黨項殘兵,與朝廷作戰的意志極為可疑。他們逃往黃羊平,只怕打的主意是我們大軍撤了之後,再出來作亂。大軍北去,他們只怕想不到。”
楊遂道:“還是不要小瞧了黨項人。繼遷作亂的時候,曹光實攻地斤澤,獲其妻母,這一帶盡為朝廷所有。結果繼遷詐降,殺曹光實,黨項人從此難製。現在的黨項逃兵,未必不是存這樣的心思。”
狄青點頭:“就是怕有後患之憂,是以一定要出動大軍,徹底剿滅黨項人。自立國起,朝廷對黨項人多為招撫,被其輾轉騰挪,最終形成大患。此次朝廷痛下決心,大軍北來,不可以留下隱患!”
張玉沉默了一會,道:“如果黨項人堅決不降,又該當如何?”
狄青沉聲道:“殺!這些黨項人寧可棄銀州大城,跑入大漠之中,是鐵了心反朝廷!不殺他們,留著幹什麽!這一帶,百姓多是耕種田地,只要朝廷輕徭薄賦,並不會造反。大漠中的黨項人不同,他們本是放牧牛羊,朝廷一旦管不到,就聚眾作亂。此次重懲,可保以後數十年安寧!”
張玉和楊遂一起叉手,高聲唱諾。
狄青道:“我們自出鎮戎軍,一路攻來,破黨項十幾州,滅敵數十萬。說起來,此軍功是朝廷所少見。攻滅黨項,更是難得之事。只不過,除了我們,還有韓太尉東來,與他們一軍比較起來,我們的戰功便就顯得有些黯淡了。加上最近進了橫山之後,各處分兵,將領良莠不齊,惹出了許多事端來。朝廷雖然沒有責備,想來還是心中不滿。劉敞此來,定要看著我們打完,何嘗沒有監軍的意思。”
張玉一驚:“太尉的意思,是劉製誥監視我軍?”
狄青搖了搖頭:“不能說是監視,但劉敞除了賞軍,必然還要觀我軍紀。焦用屠龍州,以及許多城寨的亂子,哪裡有那麽多黨項人作亂!但大軍在外,不能詳查,也只能任他們作為。現在卻不行了,劉敞坐鎮石州的時候,若是再發生這種事情,朝廷必然震怒。是以大軍入兩州軍營,不得外出。你們都是我信得過的人,此次出兵,一定要嚴格約束屬下,路上不得騷擾百姓。”
楊遂道:“謹遵太尉鈞旨!不過,與敵接戰,不必再受此約束吧?”
狄青道:“不必。最後剩下的這些黨項人,算是決心反叛朝廷到底的人,必須嚴懲!此次進擊,除非黨項人主動投降,不然一律格殺!”
張玉道:“若大開殺戒,只怕朝廷會”
狄青擺了擺手:“不必擔心朝廷。我們到底如何,朝廷早有定斷,沒有必要考慮了。此次戰事,許多將士並沒有得到許多軍功,朝廷雖說回去重賞,軍兵總是不滿。最後戰,那便放開手,讓他們與黨項人決一死戰。得到軍功,對將來大有好處。”
張玉和楊遂對視一眼, 都覺得狄青好似胸中不平,借著最後一戰發泄的樣子。
狄青當然不滿意。本來進攻黨項,按照安排,自己所部是當然主力。結果卻是鬼使神差,最大的功勞被韓琦搶去了。星星峽到興慶府,數千裡路,韓琦所向無敵,沒有大戰就直入興慶府。反而是自己碰上了靈州堅城,打得異常辛苦。最後攻橫山,本來一切都好,結果屬下有人管不住手,搶掠百姓,讓朝廷派了劉敞來。軍功打了折扣,軍紀也讓朝廷不滿,狄青窩了一肚子火。
沒有韓琦所部做對比,狄青的軍功無可置疑。滅黨項,與杜中宵的功績相差無幾。可有了韓琦所部在那裡,狄青的功績便就大打折扣。最後手下將領縱兵搶掠,更是讓他顏面盡失。雖然嘴上不說,心中卻覺得無比窩囊。又沒有辦法,除了有確證據的,根本無法管派出去的將領。
這個時候,狄青終於能夠理解杜中宵河曲路軍製的目的。一個人的能力再強,也能事事管到,只能夠靠制度。但靠制度,確實不是狄青擅長的。隨著戰事臨近結束,狄青覺得迷茫,不知道自己今後的路在哪裡。自己這樣的將領,已經不是朝廷所需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