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垂,出城看演武的官員依次離去,杜中宵和王凱站在夕陽下,看著城門出神。今天演武挺成功的,但兩人什麽時候入城,還是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
歎了口氣,杜中宵對王凱道:“鈐轄,忙了一天,別的不管了,且去飲酒!”
張惟吉帶得有宮中賞賜,兩人吩咐發給隨行軍士,一起到了附近的酒樓裡。
第二日一大早,便就有內侍到驛館,命杜中宵和王凱入城,先到都堂繳命,而後入宮。
接了昭旨,兩人出了一口氣。折騰了這麽多日子,終於能夠入城了。送走傳旨內侍,杜中宵和王凱相視苦笑。兩年前的戰功,竟然不如給朝臣表演一番有用。
換上公服,兩人進了城門,一路沿著禦街到了皇城,由衛士引著到了都堂。
今日沒有早朝,政事堂和樞密院的眾宰執都在,都堂顯得有些擁擠。
杜中宵和王凱上前行禮唱諾,行禮如儀。
夏竦道:“此次你們回朝述職,要在兩件事。一是年前佔了唐龍鎮,以後如何處置。杜知軍言那裡以後可以自由貿易,不收商稅,到底是個如何管法。再一個火槍火炮,要有個章程。”
杜中宵拱手:“回太尉,唐龍鎮因在來守順的時候,三方稱臣,事體特殊,如果由朝廷直接派官員治理,契丹和黨項都不願意,無數紛爭。下官所說的自由貿易,是說不管哪裡的行商,到唐龍鎮貿易都不需繳稅。當然,各國的行商去那裡之前怎麽收稅,各依自己規矩。契丹和黨項所重的是錢糧,唐龍鎮不收商稅,他們也可到那裡貿易,才認可唐龍鎮歸本朝羈縻。”
賈昌朝道:“貿易收稅,不只是為了錢糧,還可憑借稅多稅少,管住那裡的貿易貨物。如果唐龍鎮不收商稅,必然有不法商人,在那裡私賣禁物。”
杜中宵道:“相公說的是。是以唐龍鎮那裡,本朝要派重兵,一切在朝廷掌握之中。如果私賣本朝禁物的猖獗,可由唐龍鎮的來家等蕃部處置。而如果賣他國禁物,自可聽之由之。”
不等賈昌朝說話,夏竦點頭道:“如此可行。你提出這個主意,必然是要從契丹和黨項兩國買他們的禁物。要買什麽?用什麽買?”
買什麽其實大家都心裡有數,宋朝最想從北方買的,無過於馬匹,特別是優良戰馬,最關鍵的是用什麽買。對外貿易,錢不可行,金銀更加不可以,必須是宋朝想賣出去的東西。
杜中宵道:“下官有些計較,還請諸位相斟酌。茶絹之類,自有河北路幾處榷場,與契丹每年交易數客巨大,唐龍鎮再賣這些,有些從余。依下官的意思,一是砂糖。此物產自川蜀,既方便運輸,又不易朽壞,是絕佳貿易之物。再一個是油,河東路不少地方都種菽豆,北地罕有,而且也是難朽壞之物。再一個是酒。北人貪杯,好飲烈酒,此物正合他們性情。下官在火山軍新製酒的法子,是用高梁等不堪食用的雜糧,製出烈酒。向來酒是禁榷之物,在唐龍鎮自由貿易,也不讓契丹人起疑。賣這些東西,盡量從契丹和黨項市些好馬來。火山軍以北,陰山一帶多是韃靼人,他們有的是好馬。若能讓他們賣馬得利,想來契丹也難禁絕。那些地方生活困苦,比其他地方好做生意。”
賈昌朝聽了連連搖頭:“酒是糧食製成,賣到北地,不是向他們輸送糧食?此事斷不可行!”
杜中宵道:“相公,酒確實是糧食製成,可官酒務能用陳糧釀酒,又多用雜糧,並無大礙。再者酒之一物,若是貪杯,對人有無窮害處。讓蕃人飲酒,於本朝有百利而無一害。”
大規模酗酒,對一個民族的危害是很大的,這一點杜中宵有後世的見識可以驗證。河東路的糧草並不緊張,挪些出來釀酒也沒什麽。再說一個軍鎮酒的市場能有多大?
賈昌朝還要再說,夏竦道:“知軍說的有道理,賣些酒能用多少糧食?蕃人好酒,貪杯中物於我們不是壞事,更不要說還是用雜糧釀的。”
邊疆事務屬於樞密院所管,夏竦如此說,賈昌朝不好再堅持,再者這也不是什麽大事。
一邊的龐籍道:“你們想從韃靼市馬,此事只怕不易。契丹人佔住大漠南北近百年,屢次征伐,豈容那些韃靼人向中原賣馬?”
杜中宵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一處自由貿易之地,只要有利可圖,必然會有人向那裡賣馬,契丹人攔也攔不住。他們能攔住韃靼人,還有黨項羌人,還有突厥人,還有吐谷渾人。”
說到底,契丹人對陰山南北控制並不嚴密,只要脫出了契丹管制下的榷貨貿易,總有人會把握住賺大錢的機會。以前不是沒人賣,是宋朝沒有途徑買,這才是唐龍鎮的意義。
又問了一些細節,眾人清楚了杜中宵對唐龍鎮的想法,基本同意。那本來就是羈縻之地,要不是在契丹前線,宋朝都懶得管的地方,也就由著杜中宵去做。成了最好,不成也沒有關系。
談過唐龍鎮,杜中宵說起火炮火槍:“昨日諸位相公看過了,火炮火槍威巨大,前途無量。不過這些火器跟刀槍不同,真正大量用起來,行軍打仗就成了另外一個樣子——”
說到這裡, 丁度插口道:“火炮火槍威力無窮,此無可疑。可怎麽防被外敵把這法子偷去?依我看來,這兩物最關鍵的無非是鐵管火藥,並沒有什麽難處。”
杜中宵道:“相公說的不錯,火炮和火槍並不難製。只要外敵弄到了一具兩具,讓高手匠人仿製不難,此事很難防得住。外人難製的,其實是火藥。”
丁度道:“火藥又有什麽難的?京城都火藥作,一年也能產幾萬斤。”
杜中宵道:“相公,一樣叫火藥,可能炸開來射出彈丸?火炮火槍用的火藥,到底用哪幾樣,每樣佔幾成,這才是難得的學問。下官製火藥多年,方子只有極可靠的人知曉,便是防著此事。”
丁度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關於火藥他已經查過,雖然京城生產不少,但絕沒有昨天看見的那麽大威力。別說是槍炮用的,就連能炸開的鞭炮,也還只有永城那裡能產,方子並沒有泄露出去。
杜中宵又道:“其實火炮火槍之類,最難得的就是簡單,仿製甚是容易。但是此物價錢不菲,即使別國學了去,一樣用這些練軍,打仗就不是從前的打法了,這才是對本朝最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