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歷七年初,河北路經略使夏竦入京,與王貽永同為樞密使,樞密院重回兩主官舊製。幾乎同一時間,王凱由麟府路部署,升任並代路鈐轄兼管勾麟府路軍馬事,張岊升為麟府路部署,依舊兼任沿邊都巡檢使。緊接而來的,是讓杜中宵和王凱兩人入京奏事,火山軍事務由張岊代管。
營田務裡,杜中宵拿著公文,對王凱道:“鈐轄,朝廷讓我們乘傳赴闕,片刻不可耽擱。可又要我們帶上火槍火炮,待有司備詢。火槍還好說,火炮沉重,路上帶著哪裡走得快?”
王凱道:“我看火炮也不甚沉重,無非帶幾頭駱駝,運著去就是。朝廷既是如此定了,我們當謹慎行事,寧可多帶,不可疏忽。”
杜中宵苦笑:“這一路上幾千裡遠,無數驛站遞鋪,只怕無駱駝可換。”
王凱道:“多帶幾頭就是。我軍中自有馱畜,知軍不必為此費心。”
唐龍鎮一戰的詳細情形,是王凱和張岊奏報樞密院,裡面對火槍火炮大大吹噓了一番,稱為守城之利器,當者為齏粉。並且說,如果這些兵器大規模應用,再也不用懼契丹和黨項的騎兵。也說明了這些武器都是杜中宵所製,使用焰硝發射彈丸,製作精巧,有神鬼莫測之能。一直等到現在才讓帶著進京,不是朝廷沉得住氣,而是沒有人相信,都認為是邊將誇大其詞。直到夏辣入樞密院,相信杜中宵這個舊部,才讓帶著入京演示。這就是朝中有人的好處,不然有了功勞,也未必會有封賞。
王凱和張岊俱已升官,杜中宵不歸樞密院管,要入京之後才知道會不會賞功。此時的昭文相是賈昌朝,夏竦回京,他疑心夏竦意在中書,杜中宵曾經當過他的簽判,便拖了一拖。
杜中宵並不急著帶火槍火炮到京城演示,這東西有用,是確鑿無疑的事情。自己為知軍,完全可以打造一支小型的火器軍隊,並不需要朝廷全力支持。等時機到了,一鳴驚人,立個大功,比現在入京好得多。倒是王凱和張岊兩人對此極是重視,多次向朝廷上書。
與王凱收拾停當,對張岊交待了一應事宜,杜中宵還是有些不放心。一再叮囑,唐龍鎮那裡重兵布防,但糧草要從火山軍運去,不要從當地征收。城中暫時不許民戶居住,等到自己回事再從容布置。
這一帶武將為州軍長官是慣例,張岊雖覺得杜中宵過於謹慎,還是一一答應。這幾個月雙方合作愉快,又立了大功,沒必要在這些小事上計較。
自火山軍出發,經並州過潞州,一路南下,到西京河南府已是二月中旬。乘傳赴闕,一日一驛,日期都是定死的,只有極少的機動時間,杜中宵和王凱一日都沒有耽擱。
從驛館出來,看著不遠處的洛陽城門,杜中宵歎道:“到了這千年古都,卻不能入內遊覽一番,著實可惜。等到我們回來,路上不那麽緊急了,當緩緩而行,不再這樣疲於奔命。”
王凱笑道:“這算得什麽!兩軍開戰,將士們行得比這快得多。我們一路上有驛館安歇,吃喝俱是準備好的,比那時不知好了多少。等我們回朝覆命罷了,回程依著知軍就是!”
杜中宵笑著搖了搖頭,一天七八十裡路,說起來不多,但日日如此,著實有些受不了。當然王凱說得也沒錯,打仗的時候,行軍比自己苦多了。但現在到底沒有打仗不是?
離了河南府,上了兩京驛道,路就好走得多了。三日之後,到了新鄭門外,杜中宵和王凱一起上表請見,歇在了城外的驛館裡。外地官員入京,必須得旨才可進城,時間長短可就說不定了。反正杜中宵兩人在時限內到了城外,沒有違限,其他的安排與兩人無關。
此時已是春天,汴梁城外煙柳含翠,蒼鷹高翔,與火山軍相比,完全是兩種景象。
杜中宵站在驛館門外,看著四周的景致,路上的行人,心中無限感慨。不知不覺間,自己離開這裡已經近兩年了。這兩年忙忙碌碌,竟然感覺不到時光的流逝。可惜此次入京太過匆忙,沒有來得及給家裡去信,不然讓父母妻子到這裡見一面也好。不知在京城能待多少日子,家人來不來得及趕來。
正在這時,路上一匹馬停下,下來一個官員,對杜中宵道:“待曉,你果然到了!”
杜中宵轉頭一看,原來是韓絳,急忙迎上前去。陳州通判一任之後,韓絳入館閣,後歷任同知太常禮院,此時為直集賢院、殿中侍禦史、開封府推官。他既帶館職,官階也比杜中宵高,更不要說開封府推官這差遣比杜中宵的知軍強了無數倍。當年的同年進士,韓絳依然是官職最高的人。
快步迎上前去,行過了禮,杜中宵道:“我才入驛館不足一個時辰,不想子華就趕了過來。”
韓絳道:“我算過了你到京城的時限,派了人在這裡張望。你一到京城,我便得了消息。”
寒暄幾句,杜中宵把韓絳讓到驛館自己的住處,分賓主落座了。
問了一路上的辛勞,韓絳道:“年前你們佔了唐龍鎮,又擊潰了契丹劫掠人馬,在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可惜火山軍路途遙遠,不通音訊,沒個確切信息,不知你到底如何。”
杜中宵道:“說來慚愧,這一戰只是放了幾槍,並不曾與契丹人交戰。那些契丹人深入宋境,又無糧草補充,最後凍餓而死,卻是天收。後來蕃部攻破了他們的寨子,劫掠而去,投了黨項人了。”
韓絳笑道:“兄弟你說得輕松,卻不知京城傳得多麽怕人。都說你們敗了契丹,佔了好大地盤,都怕契丹不憤,起大軍與本朝廝殺呢!”
杜中宵也笑:“這些話只是嚇嚇無知小民罷了, 哪個官員會信?此時契丹與黨項交惡,年年大戰不已,怎麽會為一座本不屬於他們的小城擅開戰端。再者說了,是契丹人深入宋境,我們處處小心,並不曾攻擊他們,契丹人又能說出什麽話來?自己不帶糧草,支撐不住,怪得誰來!”
韓絳搖了搖頭:“說出來你不信,這可不是市井小民在傳,許多官員也深信不疑。這幾個月不時有官員上章,要求在河北路集結重兵,修茸城池,防備契丹南下。直到你與契丹的使臣談過了,兩國立了文書,還有官員說是契丹的緩兵之計呢!是夏太尉一力主張,才打消朝廷疑慮。”
杜中宵無奈地道:“行軍打仗不是兒戲,契丹要重兵南下,也要準備許久,一切都有端倪。自唐龍鎮一戰後,契丹兵馬並無動靜,怎麽就會起戰端呢。”
韓絳歎了口氣:“你是在邊地做過官的人,對這些自有分寸。可朝裡的官員,有幾個曾經在邊地為官?有幾個曾經戰陣?你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別人眼裡可不是這樣。”
隨著范仲淹和韓琦等人離開朝廷,到外地為官,西北戰場上成長起來的官員多被排擠,在朝廷為官的不多。唐龍鎮一戰,前線的杜中宵、王凱和張岊等人氣定神閑,卻不想嚇壞了多少朝中官員。他們可不知道前線到底什麽樣子,不知道這一戰贏得多輕松,只聽說拓地數百裡,以為要發生什麽大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