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離大喊一聲,便奔向城門。
這裡秦兵的任務就是趁著暴雨和黑夜翻牆入城,打開城門。如今城門已開,自己又未獲得頭功,多以都爭搶著跑了過去,好在攻入城門之時,讓統領看到自己的身影。
跑到一半之後,謝離悄悄停在城根底下,隱入黑暗之中。
待到身後再沒人的時候,謝離又轉身回到了剛才的位置。
這裡還有四五個摔傷或者砸傷的秦兵,在黑暗中不停的呻吟。
一番天人交戰之後,謝離幾刀一個,解決了他們。
沒辦法,這裡已經不是自己曾經生活的時代了,仁慈的結果就是,在他們恢復之後,捉住自己,一人一刀,魂歸西天。
而自己不是佛陀,沒有割肉喂鷹的覺悟,所以隻能這樣做了。
城門那裡廝殺依舊,不知何時才能停歇。
身在城外的謝離,縱是有心,也無力去幫忙了。
總不能跑到秦軍身後,裝成秦兵模樣,在每個人身後捅黑刀子。
天神的怒氣好像已經消的差不多了,此時的雨隻是淅瀝瀝的,淋在臉上,似乎還有些舒服的感覺。
隻是襄陽城下的殺戮,卻愈加殘酷起來。
城門被奇襲的秦兵從城內打開,時間緊迫,杜霸已經沒有時間去推出塞門刀車(城門被破時的一種防守器械),隻能帶著眾人執矛堵在門口。
秦兵快速湧上,雖說阻止了晉兵關閉城門,但是也再難前進一步。
盾牌在如此密集的長矛下也收效甚微,好不容易扛著近了晉兵之身,又是一陣刀斧加身。
至此,便是一場無休止的短兵相接,一場血腥無比的白刃戰。
不斷的有士兵倒下,不管是秦兵還是晉兵。
緊接著便有戰友或敵方踩在自己頭上,接著拚殺。
每個前線的兵士都已殺紅了眼,心中之聲一個念頭,衝過去,或是,不能讓他衝過去。
這裡的戰鬥方式極為簡單,沒有了策略、計謀,也沒有了兵法、陣型。
隻有一刀一劍的刺砍搏殺。
但這又是比其他所有的戰鬥方式更加殘酷,無情。
一聲聲怒號在此終結,一個個生命在此消逝。
謝離雖遠離此地,但每個士兵的叫喊聲都清晰的進入他的耳朵。
他敢肯定的是,如果此時的自己也在那城門之處,不管身穿秦甲還是晉服,都會主動投身到這一場絞殺之中。
這就是戰爭麽?
謝離的心頭一陣迷惘。
半個時辰之後,喊殺聲停止,秦軍最終還是鳴金退去。
兵卒們越過前方的屍體都難,何況前方還有一群紅了眼的晉兵。
風雨漸止。
縱然秦軍退去,這城門一時之間也關不上了。
謝離頭頂城牆上的廝殺也早已停止,城內趕來的援兵,發現城門處已經沒有了自己的落腳之地,正巧發現這裡還有戰鬥,便加入了進來。
二十多名秦兵,就這樣被包了餃子,無一幸免。
謝離感覺城牆上方已經安全之後,便輕聲喊道:“馮什長?城上的秦兵可都解決完了?”
馮勝的右肩、大腿、以及背部各被砍了一刀,雖然不致命,卻也疼痛的很,此時正要下城找軍中醫官包扎,就聽到了這一生叫喊。
“這聲音好像是謝離的?難道他還沒死不成?”
馮勝一臉疑惑,剛才的拚殺中,他明明看到了謝離翻身墜城,城下就算有兩個秦兵,
也能將如此瘦弱的他給擒殺了,難道是聽錯了? “馮什長?可還在城上?”
謝離又是一聲詢問。
“謝景宣?我在這兒呢!你竟還活著麽?”
馮勝多少有些驚喜,雖說他已經見慣了生死,但是這謝離既聽話,又會說話,還在自己的教導下“洗心革面”,敢於衝鋒殺敵,讓他這個什長做的很有面子,如果真的就這麽沒了,還是比較可惜的。
謝離隻道:“是的馮什長,謝離趁著城下漆黑,僥幸逃過一劫。”
馮勝趕緊招呼周圍兵士,順下繩索,將謝離拉上城牆。
此時的謝離才發現,馮勝的這十人中,已經有兩人在拚殺中丟了命,其他七人都不同程度的受了傷。
隻有自己,算是完好無損。
隻是其他幾人看自己的眼光,再也沒有了之前的鄙視和不屑。
隨眾人回到軍營之後,各隊醫官忙碌的來回奔走,兵士們的痛叫聲也此起彼伏。
謝離隻是討要了些薑湯,坐在自己的位置,驅除著身上的寒氣。
自己本是個惜命的人,如果前世裡,自己沒有被車子撞飛,現在應該還是在安安穩穩的生活上班,不好勇鬥狠,不參與什麽危險活動,遵守交通規則,平靜的過完自己的一生。
然後陰錯陽差,自己來到了這個地方。
烽煙四起,戰火連天。
本應該是更惜命的時候,自己卻做了此中的戰火參與者。
廝殺的時候沒有時間去想,自己必須狠下心來,現在的時間卻是充足的很。
那些秦兵的生命就這樣被自己奪走,雖說戰場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管結果是誰殺了誰,都不涉及道德,不觸犯法律。
但是謝離的心境卻已經開始天翻地覆,二十多年積累的人生觀,好似在不斷崩塌。
畢竟自己親手殺了六七個活生生的人。
此時的他,對那未知的死亡好像沒有了多少恐懼,對以後戰爭中的生或死,也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
究其原因,可能是已經經歷了一次生死,亦可能是刺出那幾刀之後的破罐破摔。
黑夜終於過去。
謝離收拾好心情,洗了把臉,隨著馮勝向城門方向走去。
自己這隊由於隊正杜霸反應迅速,是最先到達支援到場的, 而傷亡也是最多的。
就連杜霸本人,現在還躺在軍營中靜養,起身都困難無比。
來到城門附近,謝離雖有心理準備,但看到戰亡兵士堆積如山的場景之後,臉色也頓時一片慘白。
北營督軍親自在場,指揮兵士搬運亡兵。
隻是讓他奇怪的是,此時的城外也有大幾十名秦兵,和昨日裡城牆上的基本同樣裝束,未帶刀劍,隻是自顧自的挑選著秦兵屍體,然後搬運上船。
馮勝在一旁看著他的樣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攻城之戰,最是持久,少則數日,多則數年。這每次攻城之後,那些戰死的將士就由雙方各自收屍,這些都是些自古就有的規矩。”
謝離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接著問道:“這雖然合情合理,但古人常雲:兵者,詭道也!對面這些秦兵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不怕出什麽意外嗎?”
馮勝搖了搖頭:“不會,回收屍體的一般都是老弱病殘,而且沒有裝備,沒有什麽戰力的。”
“而且,關鍵的是,這些兵卒們已經為國陣亡了,再借著他們的屍體,做這種違反道義的事,對逝者也太過不尊重。”
謝離心道:之前只知道在戰場,各種陰謀陽謀,縱橫捭闔,又或者各種用兵之變,誘敵之策,看得人天花亂墜,心弛神往。沒有想到,在戰事結束之後,還有如此規則能讓兩軍同時遵守。
這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怔怔出神時,前方城樓上,有一聲音響起:“隊正杜霸,攜本隊上城,南中郎將有令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