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這裡應該就是酆都地府吧?
謝離如同置身冰窖,想要睜眼瞧瞧,卻又提不起半點精神。
自己一生雖不長久,卻也是善多惡少,沒想到最後落得如此淒涼,苦耶!命耶!
生前的記憶,恍惚如煙霧,如真似幻,若隱若現。
又如同一場遙遠的夢,虛無縹緲,不可觸及。
“嗤~~~!”
一聲尖銳的破空聲響起。
謝離倏然驚醒,墨色的濃雲好似近在眼前,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左前方豎著一排旌旗,此時無風,旗子耷拉著靠在杆子上,看不到上面寫著什麽字。
“這是什麽地方?”
謝離腦中一片疑惑,自己的意識還停留在被車子撞飛的那一刻。
一直自詡與車禍無緣的他,真切的感受到了一百邁的速度。
“是被撞到這裡來的麽?”
謝離下意識的撐起身子,隻是下一秒,身子好似被施了咒,釘在原地。
“你們……你們……是什麽人?”
謝離不由的張嘴問道。
周圍一群人都是古代兵士模樣,印象中很是熟悉的樣子。頭頂屋山幘(帽子的一種),全身裹著皮甲,腳上蹬的是灰褐色的麻履。
一把把長弓被隨意挎在身上,背後箭筒裡的箭也都沒有多少了。
隻不過神情都有些疲憊不堪,有的甚至在肩膀或腰腹間纏著滲血的白色布條,一手捂著傷口處,不停的哼哼。
“呦!小謝離這心痛之疾可無恙了?”
“呵!秦軍攻勢已過,此疾自然得解了!”
幾聲乾癟的笑聲傳來,透著許多不屑和嘲諷。
謝離呆滯的看著他們,右手慢慢移向左手邊,使勁在胳膊了掐了一下。
“嘶~”
清晰的痛感,從胳膊上傳來。
“不是在做夢……”
短暫的疼痛讓謝離的意識更加清晰,一幕幕熟悉而又陌生的畫面映在腦中。
漫天飛射的箭矢強弩,此起彼伏的呼號慘叫。
在襄陽城邊交織了整整五個時辰。
在這裡同樣名為“謝離”的那人,自小在襄陽城與母親相依為命,靠母親平日紡些絲線,以及自己打些零工為生。
只因秦軍南攻襄陽,阻絕城外水路,搞的人心惶惶,母子二人生計頗受影響。
近些日子更是難以為繼,無可奈何之下,隻得在一日前應召入伍,加入晉軍襄陽守備。
隻是剛上得城牆,就遭遇秦軍的一波猛烈進攻,城下是凶猛至極的氐族秦軍,頭頂是雨點般的箭矢流星,周圍充斥著兩軍卒子的哀嚎,有的是被石砸裂了頭骨,有的則是被箭矢穿透了胸膛。
不過不管是什麽,都在時時刺激著“謝離”那自小就脆弱的神經和心髒。
終於在某一刻,緊繃的弦斷了,“謝離”終於解脫在了這襄陽城牆之上。
良久之後,謝離才回過神來。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子。
全身瘦弱單薄,穿著和別人一樣的簡單皮甲,松松垮垮的極不相稱。
但是不管是身體的哪個部分,都和剛才腦中畫面裡的“謝離”一模一樣!
雖然說現在沒有鏡子,看不到臉上的樣子,但是從手的觸覺上看,那絕不是自己熟悉的臉,這張臉要消瘦的多。
被眾多穿越劇熏陶折磨過的謝離,對這種遭遇的承受能力顯然要好很多,隻不過有些鬱悶的事,自己竟然重生到一個被嚇死的人身上,
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收拾好心情之後,謝離這才開始左顧右盼。
此時的自己好像是在城牆之上,左邊箭垛不知道綿延了多遠,在遠處便隱在了眾多兵士身後。
每隔一百多米,就有一將近兩米長的滾木被繩索吊在箭垛之上,周身布滿鐵刺,就如同一巨型狼牙棒,令人望而生畏。
目光越過箭垛,遠處的江面一片靜寂,好似被這烏雲壓的,一點波浪也興不起來。
一兩艘不知名的木船遊蕩在江面之上,看不到半個人影。
更遠處的木船倒是很多,五十多艘,整齊的列在江對岸,頗有氣勢。
再往右瞧,這邊應該是城裡,多是些民居閣樓,各種院落錯落其中。
每座建築所散發出來的氣質精致而又古樸,絕不是那種現搭的影視城所能比擬的。
“嗤~~~!”
尖銳的破空聲再次傳來,隻不過這聲音離自己好像越來越近了。
謝離正在納悶,“嘭”的一下,自己就被頂翻在地。
緊接著便是“篤”的一聲。
剛才自己位置的右下角,一支利箭已經插在了磚石之間,箭尾猶自震動不已,發出一陣蜂鳴之聲。
“哼!不知杜隊正讓這種人上城又有何用!”
一三十多歲的強壯漢子在他的身前撐起身子,嘴上嘟囔著回到了自己的原位,記憶裡他好像是這裡的什長,名叫馮勝。
謝離的心髒還在狂跳不止……
後怕、感激、疑惑、甚至還有那麽點刺激……
種種情緒湧到心頭,以至於忘了道謝。
眼前這真實無比的冷兵器,才讓他切身感受到:自己來到了一個不屬於自己的時代。
平複了心情之後,謝離緩緩站起,將眼前的那支箭拔下仔細觀瞧,在如此陰沉的環境下,這箭頭好似依然閃著寒光,讓人不寒而栗。
箭頸位置有哨狀的鏃鋌,剛才那“嗤~”的聲音應該是這裡發出的,在謝離的印象中,這類的箭好像叫做“鳴鏑”來著,射在空中會有尖銳的聲音,擾敵心智的同時也可攻擊。
將利箭放到一邊,謝離走到剛才的壯漢身前,躬身抱拳道:“多謝馮什長救命之恩,謝離永世不忘。”
壯漢擺手道:“此種小事,這裡日夜都有,又何必掛懷?你若有心,日後全力守城也就是了。”
聽語氣竟是絲毫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
隻不過見謝離如此客氣,還算有禮數,便又有些語重心長的說道:“雖說你是首日入伍守城,有些恐懼畏縮也屬正常,不過像你這般裝病不起,倒也是少見,日後可別這樣,否則可真叫人看不起了,你可知曉?”
謝離一時無語,畢竟這個“自己”在戰場的表現,不只是恐懼畏縮那麽簡單,因此隻能回:“馮什長教訓的是,謝離日後自當謹遵教誨,竭力守城。”
“這才像個樣子!”馮勝道,然後看著周圍的兵士接著說:“今後你要記得,守城之時,切莫怕死。為國殉亡,家中還能得些撫恤,一味偷生,怕是全家都要受罰的!”
“是!謝離曉得了!”
隻是心中想到,自己前世活了二十多年,一直是在和平的環境之中,連軍營都還沒有去過,沒想到來到這裡之後,就要考慮為國殉亡了……
弓箭的尖嘯聲不時傳來,擾的人有些心神不寧。
盡管謝離知道這些鳴鏑的主要目的,但是聽著依舊有些煩悶焦躁。
目光隨處掃視,不經意間發現胸口皮甲的褶皺處,一紙片的小角露了出來,應該是剛才倒地時抖出來的。
謝離小心的將紙片抽出,這張紙展開後,長寬都是七八寸,紙質粗糙,應該是古時的麻紙。
只見上書:謝離,字景宣。隆和元年(362年)生人,雍州襄陽郡人士,生母秦氏,父早亡。於太元三年(378年)應征召入襄陽守備,戰畢,可歸。
謝離此前對歷史頗有興趣,對這段時期的歷史有過一些了解,雖然細節方面不多,但是一些名人大事還是知曉的。
兩晉在整個古代史中,沒有多少光彩和璀璨,相反的是有太多的災難和不幸,以至於後世中,對這段歷史的講訴雖多,卻沒有書寫出多少演義。
“哢嚓!!”
一聲炸雷,打斷了謝離的思路。
接著便是一震轟隆聲……
襄樊上的天空終於忍受不住了, 發出了陣陣怒吼,好似在怒斥著那幾個時辰前的殺戮。
風神雨伯相繼到場,末日般的景象瞬間來臨,讓城牆上的兵卒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但沒有一個離開自己的位置。
透心涼的感覺讓謝離同樣有些瑟瑟發抖,如此瘦弱的身體,要承受這種程度的風雨,還是有些困難了。
好在不久之後,城樓中傳來消息:
每隊由隊正安排,留一人在箭樓或角樓值守,其余人回城中軍營休息,每隔一個時辰換一人輪班。
片刻之後,一位鐵塔般的漢子出現在眾人身前,大概三十大幾,個子雖然不高,但是比馮勝還要壯實很多,這狂風暴雨對他好似沒有半點影響。
此人就是杜霸杜隊正!
隻是杜霸剛剛站定,看到謝離之後一陣疑惑,好一會兒才想到這是昨日新來的……
隻不過這眼神唬的謝離心中一跳,還好最後指派的一個皮膚黝黑的兵卒,否則謝離就要罵娘了。
軍營是在中城之內,條件還算不錯,遮風避雨綽綽有余。
剛剛坐定,謝離就拉著馮勝,套起了近乎,還不時的問些軍中規矩或是軼事。
夜幕慢慢降臨,隻是暴雨依舊,絲毫沒有停歇的樣子。
襄陽北城,值班兵士已經在角樓裡燃起了火把,把周圍照的亮堂至極。
但是角樓之間,距離太遠,以至於城牆中間還有許多地方處於黑暗之中。
三把飛鉤“哢哢哢”的掛在了黑暗之中的箭垛之上。
聲音不小,隻是此時的暴雨,卻是它們最好的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