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的痛苦大抵都是相同的。
貝克現在極度懷疑人生,跟隨奎爾從神諭森林出來後,他就陷入一種懷疑自我的狀態中。
出了森林,奎爾便一言不發,無論貝克怎麽詢問,他依舊我行我素。礙於他那副尊容以及他展示出來的能力,貝克只能小聲嘀咕著,咒罵著。最開始的時間貝克還擔心那群人來找搜查他,後來發現擔心完全是多余的。
根本沒有人來搜查他,別說那些全副武裝的騎士,路上就是能夠遇到一兩個人都是那天運氣好。
天氣太冷了。
而且奎爾從來不走大道,能遇到人那才是有鬼了。
貝克暗自猜測,奎爾是在躲避著他口中“神官”。對此貝克嗤之以鼻,誰不知道神官不能離開聖城?只是現在他有把柄被奎爾抓著,這些嘲諷的話只能獨自一個人往肚子裡咽。
這是從神諭森林出來後的第五天,也是他那些兄弟死去的第五天。
貝克的神級越來越敏感,夜晚露宿的時候只要稍微有點動靜就會醒過來,然後一夜夜睡不著,他總覺得黑暗中有人在低語著他的名字。
“貝克·泰爾……貝克·泰爾……”
每當這個時候奎爾總會割破手腕,弄一團火出來,在貝克面前跳躍著。
很奇怪,從最開始的驚慌失措到現在的習以為常,貝克已經開始漸漸習慣了奎爾這種神奇的能力,而他也從這些日子的觀察種確定奎爾和罪民有很多不同。
罪民放火他看見過——拜薇薇安所賜,他親身感受到那團火焰的溫度,奎爾的這團火相比之下,像是春風一樣溫柔。
又是一個夜,貝克再次被黑暗中的低吟驚醒,他默然醒過來,看著離他並不遠的山——聖輝山,那裡便是他的最終目的地。
“三天,”奎爾適宜的醒過來,依舊化開手掌,鮮血滴落在地上,凝結成一團火焰,照耀著貝克慘白的臉頰,“三天就能到聖輝山了,到時候你想知道的都能解開了。”
貝克看著這團火焰陷入沉思中,沒有說話。
他從最開始的喋喋不休到現在的沉默不語,丟失了什麽?他不知道,但可以肯定是他已經把自己的熱情都丟在了神諭森林中,丟到了弟兄邊上。不,應該說是靈魂,他丟失了最重要的東西。
跟著奎爾出來的原因有很多,但能最重要的還是他怕死。
是的,他怕死,就算回到半月城,見到公爵,他恐怕也沒什麽好下場,丟棄袍澤,這個罪過就能讓他喝上一壺了。當然,還有他最大的秘密被揭開,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從出生就背負著的秘密到底是什麽。
泰爾。
這個被光明教會唾棄的名字,有什麽含義。
“人最大的敵人你知道是什麽嗎?”奎爾正襟危坐,對著聖輝山的方向磕了下頭,“是自己。”
“生存從來不是最嚴重的問題,人總會找到形形色色的方法生存下去,就算在最嚴寒的雪原上,依舊有雪人生活著,”奎爾磕完頭,看著下巴靠在膝蓋上的貝克,醜陋的臉上難得露出笑容。
雖然看上去還是那麽可怕。
這也是他從神諭森林出來後,說話最多的一次,他眉宇間再也沒有前幾天那種緊皺,而是很放松,因為他知道來到這裡,那群神官也不會追了。
這裡是聖輝山的地界。
在帝國中,不管是教會還是貴族,對待聖輝山,都會給予最大的尊敬,他放心下來,“只要戰勝自己,
你就能跨出最艱難的一步。” 奎爾像是一個博學的老師,滔滔不絕的像貝克傳授著哲理,從野獸如何生存到人類的繁衍生息,引經據典,字字珠璣。只是貝克並沒有聽進去多少,他腦海中浮現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
“貝克·泰爾……貝克·泰爾……”
“死亡不是最可怕的,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麽嗎?”奎爾見貝克還沒有動靜,也不生氣,依舊說著他的人生,“最可怕的就是再也不能讀書……”
“我……想……你……以後……再也……讀不到……書……了”一聲像是破風箱裡發出的聲音,打破了奎爾的長篇大論。
奎爾面色一變,赫然站起來,他手一揮,地上那團火焰徒然熄滅,漸漸化成一把劍——灼心。
他把劍橫在胸前,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只有天上的星辰在閃爍著光芒。
貝克隻覺得眼前一黑,他連忙站起來,而後隻覺得自己陷入無邊的黑暗中,雖然能夠感受著旁邊奎爾傳來的呼吸聲,但他覺得自己是孤獨一人,面對著無邊的黑暗。
“神官……”奎爾的聲音像是在呻吟。
他話音剛落,貝克隻覺得眼前閃過一道溫和的亮光,緊接著一個身穿粗布的老者出現在他面前。老者面容枯槁,手中握著一個用石頭做的權杖。光芒便是從上面發出來的,照亮了周圍方寸之地。
貝克雖然從來沒有見過神官,但眼前這幅光景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是一個人。
眼前只是一個老頭——土快要埋到眉毛的老頭,怎麽可能是保護聖城的神官?就是這樣的老頭壓製著罪民這麽長時間?
他無法相信。
“灼……心……”老頭緩緩的開口,他像是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一樣,聲音乾燥又沙啞,配合著老頭的樣貌裝扮,怎麽看也只是一個命不久矣的老頭,“很……很……好……”
“這裡是聖輝山的地界,你們難道要打破約定嗎?”奎爾在白光的倒映中顯得很猙獰。
“不……”老頭搖搖頭,拄著權杖緩緩向前一步,“不是……翻過這道山才是,”他越說越通順,到後面就已經可以完整而通順的連起來了,他說著看了一眼已經呆若木雞的貝克,蒼老的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
“罪人……”
奎爾看了一眼貝克,深吸一口氣,大吼一聲,“快跑!”他說著舉起武器朝著老頭就刺去。
“不自量力,”老頭搖搖頭,舉起權杖,對著衝過來的奎爾就是一揮,那道白光隨著權杖的揮動,緩緩的朝著奎爾覆蓋過去。
奎爾眼神一凝,他腳下一頓,揚起一層沙土,在半路的時候赫然掉頭,隨後抬起一隻腳朝著站著發呆的貝克就踢了過去。
“砰!”
貝克還未反應過來便覺得腹部一疼,然後便像一個皮球,被奎爾這一腳踹得倒飛出去,接著他看到逆著光的奎爾對著他笑了笑,“快跑……”
話未說完奎爾便被白光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