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笠原長胤被火炮轟的一臉灰,他帶的信濃武士和足輕傷亡頗重,只能撤退。
小笠原長胤聲音有些哽咽,抱怨道:“明軍仗著高頭大馬,火炮數倍於我,踐踏我軍,麾下武士死傷慘重,五去其四,參議大人,這樣下去,以後譜代大名靠什麽拱衛幕府,壓製其他藩國呢。”
德川光國道:“首先出戰的可有不少外樣大名。此戰若是敗了,諸藩國和幕府也就不存在了。”他苦笑道:“還說什麽拱衛幕府呢。”
德川光國看著逐漸加固的戰線,喃喃道:“快到夜晚了。”日軍已經投入了十萬人,隨著明軍的不斷緊逼,維持戰線的這一數字只能繼續上升,最終會導致日軍因兵力不足而崩潰,只能寄望於天色速晚,明軍收兵或放棄進攻采取防禦。
孫紹堂維持住對日軍中路的右翼戰場後,將陸軍第五鎮三十三營派去支援左翼西光寺戰區,他手裡還有水師六鎮兩個營,如果需要,後勤兵和工兵也可以作為生力軍在會戰末尾從側翼投入戰鬥,只要運用得當,它也可能完成戰果輝煌的收割。
孫紹堂看了看懷表,四點鍾,離天黑還有一個小時,他必須在兩翼中任意一翼取得決定性勝利,才有可能以勝利者的姿態繼續會戰或全身而退。
水戶地形複雜,周邊山林茂密,夜間戰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但孫紹堂仍然握著兩個營的水兵,不敢進行豪賭,西光寺還未被攻下,他必須保留一部分兵力應對此方向攻擊明軍側翼的可能性。
孫紹堂向楊彥迪下達了軍令:要麽突破西光寺的日軍防禦,要麽戰死沙場。
東印度軍還有一支建制較為完整的十五營,以及剛剛前來增援的三十三營。
楊彥迪決定親自帶領這兩營生力軍進攻西光寺日軍防線,打開左翼缺口。
日軍的火炮雖被封死,但人數眾多,是明軍數倍。為了發揚火力減少炮擊損失,日軍戰線極寬,但縱深卻並不薄,前後都有長槍兵護衛,防止明軍騎兵來襲。
自從1588年豐臣秀吉發布“刀狩令”,使武士和庶民身份階級完全分割,便隔絕了農民像他一樣從足輕成為高級武士的可能。此後一百年,日本等級森嚴,武士不可務農,農民也不可從事耕地之外的任何職業,不得經商,更不得成為足輕。足輕是沒有姓氏的低級武士,因此農民絕不能逾越士農階級。
水戶之戰,幕府允許農民應征,成為足輕,這是一百年來的首次,對於日本農民來說,這恐怕是改變命運的唯一一次機會。成為足輕,一隻腳踏進武士的門檻,再積累軍功,便可擁有姓氏,成為人上人。
數個小時的磨練,不可逾越的明軍戰線和騎兵衝鋒已經使得這些年輕農民失去了上午的狂熱和激情,他們在督戰隊的威壓下,機械的上彈射擊,祈禱明軍的炮彈不要落在自己頭上。
看似牢不可破的戰線,其實人心已經浮動。沒有武器代差下的戰爭,比拚的就是雙方意志。
騎兵在步兵陣後,監視逃兵行為,也隨時預備著聽候指令衝鋒。
楊彥迪命令全軍檢查槍械,清理槍膛內的碎鉛末,疏通引火孔,裝備兩發彈藥,隨後親自帶領自己的士兵走向日軍陣地。
楊彥迪下達的命令是:最後一次衝鋒,任何人膽敢後退,督戰騎兵當即行軍法!
東印度軍從未在敵方火力打擊三十步范圍內開槍,明帝國對雇傭兵的士氣抱著懷疑態度,為防他們潰逃影響戰局,
都是五十步外對射。今日,楊彥迪賭上了自己的性命,將三十三營的朝鮮兵放在第一排,東印度軍放在第二排,準備近距離打擊,徹底摧毀日軍心理防線。 張北角對十五營大小軍官做了最後的戰前動員:“看看,看看,這要是老子從前呆的陸軍第一鎮,這麽個破廟早拿下來了,你們這些人,從太陽出山打到快天黑,還沒個苗頭。就因為你們不中用,才派了朝鮮人來打頭陣,丟人麽?人家組建的比你們還晚,可上頭信他們勝過信你們,為何啊?”
百總秦阿裡憤憤不平的接話道:“因為他們長的比我們白。”
張北角嘖嘖道:“你又不是個女人,你管人家白不白呢。”
秦阿裡咕嚕道:“總兵大人生來就是國人,怎麽會懂我們這些人的痛處。”
“放屁!我們被韃子叫做尼堪漢狗好多年,如今高人一等,那都是拿命掙來的。就說眼下,倭人的火炮都被騎兵封了,哦,騎兵大多是朝鮮人,還不是國人,他們就比你們膽子肥。都沒大炮了,還打了大半個時辰,你說說,這像話麽?都是帶把兒的,怎麽就差那麽多?大明勳爵規章,立下三等功以上的民人下發國人身份文牒。回去告訴你們手底下的士兵,這次我們要抵近射擊,一次把倭人打崩,熬下來的就是三等功,就是國人,戰死的士兵,家人也被納入國人。想當國人,就先拿出國人打仗的勁頭來。”
“秦阿裡!”
“是!”
“你已經是國人了,拿出國人的膽氣來。我朝不是泰西國,不看人臉黑臉白,隻敬重好漢子。聽明白了嗎?”
“是!”
得知西光寺楊彥迪親自帶兵衝鋒後,孫紹堂猶豫著,要不要現在將手裡的兵力全部押上去。
朱克爽看穿了他的心思,說道:“招討使,下令全線進攻吧,本王願帶領水師六鎮的戰兵增援右翼前線。”
孫紹堂連忙應道:“不可,閩王萬金之軀,怎能冒此風險。”
朱克爽道:“若連生死威脅都沒體驗過,日後如何為國效力呢?宰相必起於州部,猛將必發於卒伍,本王既來服兵役,當然也做過最壞的打算,這一關是必須要過的。”
孫紹堂看了看表,還有四十分鍾,他沉思了一會兒,終於點頭道:“那閩王就同鍾總兵一道去,一切行動聽從鍾總兵調遣。”
朱克爽是來學習作戰指揮的,沒有軍銜,但身份畢竟特殊,他的技巧不熟練,不能跟隨戰兵衝鋒,但還是要去前線歷練一回生死。此戰之後,他就要作為一名炮兵開始三年的服役。
四點三十分,在散兵的掩護下,楊彥迪的東印度軍形成兩排稀薄的戰線,踏著鼓點逼近日軍。
朝鮮人是帶著雪恥的心態來的,戰前動員時,虎賁軍報回顧了萬歷援朝戰爭的經過, 其中一點尤其刺激朝鮮人,明軍和日軍都有穿著朝鮮軍服用來麻痹敵人的計策,可見誰都沒把朝鮮軍當回事。
帶著“一定不能再讓倭人小瞧”心態的朝鮮人,在戰役中表現出色。三十三營付出了三分之一的傷亡,仍然堅定的按照指令走到距離日軍三十步的距離,但前進的鼓聲仍然沒有停下,楊彥迪意欲前進到二十步時再射擊。
南婆羅省人秦阿裡已經補上了前面戰死士官的空缺,站到了第一排,此時他心跳加速,手心冒汗,似乎連槍都握不住。從來都是在五十步到七十步之間射擊,這樣的距離從未有過,近衛軍也從未有過。
第一排的視野更加開闊,對面的日軍長相已經可以看的很清楚,他們黑壓壓一片,而自己像是在曠野中獨自面對成千上萬的兵馬。
“我是百總,是國人,國人是大明的筋骨,不能斷,不能怕,士官是軍隊的魂,士官安則戰兵安。”秦阿裡用虎賁軍報上的話提醒著自己。兩邊的士兵中彈倒地,溫熱的血濺進了他的眼睛裡,後排兩個戰兵在他的命令下兩眼無神的邁著僵硬的步伐上前,短短十步的距離漫長的像是千萬裡。
只有頭頂上呼嘯而過的炮彈能給他們帶來心理安慰,己方陣地發射的炮彈帶著淡淡的白色尾跡,連硝煙味都特別好聞。每一發炮彈飛過,都會帶來大量敵人的哀嚎,而這哀嚎讓損失慘重的東印度軍有一種勝利在望的篤定感。
佔領西光寺,就可對日軍進行兩翼交叉炮擊,密集的斜向射擊火力將帶來整場戰役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