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仍舊在下著,勢頭小了不少,但是到底已經是夏末,卻有了一番秋雨的架勢,一陣急雨過去之後竟然不停,淅淅瀝瀝起來。
鄭裡正看著各家裡去折楊樹樹枝帶回去往麥堆裡放,心裡也好奇。
於是問道:“韋郎君,這楊樹枝是怎的能讓麥粒生芽發霉的慢?還得不透氣兒又是怎麽個說法?不該是通風的地方還能風乾些?”
韋仁實想想後世裡在扶貧的資料裡面看過的,北方貧困山區雨麥天的應急辦法。
說是若割麥的時候遇到陰雨天氣,又沒有烘乾機的情況下,可以用自然缺氧法——也就是通過密封,造成麥堆暫時缺氧,從而抑製小麥的生命活動,達到防止小麥發熱、生芽和霉爛的目的。
也可以用楊樹枝保管法,原理是種子發芽需要水分、溫度和空氣。帶葉的楊樹枝呼吸旺盛,大量的把它放到麥堆裡,可短時間內把麥堆中空氣裡的氧氣、水分耗完,使麥粒進入休眠狀態不會發熱、生芽。
這兩個都是延緩麥粒生芽、發霉的應急辦法。當然是不能絕對防止的,也只能拖延幾天而已,應應急等待天氣早些放晴。時間長了,還是得通風,不然也容易發霉。
但這話沒法跟鄭裡正解釋,他又不知道甚麽是氧氣、水分,甚麽是缺氧。
於是韋仁實隻得笑了笑,說道:“我也是從別處得知的,至於為什麽能有這般作用,也不清楚。”
“韋郎君,你小時候可調皮,滿昌谷的跑,你阿耶都攆不上你,回回都是某給你捉回來的。某是看著你長大的。”鄭裡正說道:“你以前可不是這樣——去年都還不是!莫不是有了甚子奇遇不成?”
韋仁實指指自己腦袋:“開竅了,書裡面有許多有用的東西,只是大家平時都看不到,有的看到了也忽略了而已。”
“那書裡面也能預測下雨的?”鄭裡正笑道。
“我告訴你,你也能。”韋仁實亦笑道:“燕子低飛蛇過道,螞蟻搬家山戴帽。水缸出汗蛤蟆叫,大雨不久就來到——鄭叔,你記住這幾句話,往往出現這些現象的時候,就預示著很有可能要下雨了。”
“果然是學問!”鄭裡正重複了幾遍,記下了之後,豎起拇指來笑道:“這麽說日後某也可以去預測下不下雨了。”
二人一邊說話,一邊等待著出去幫別的村子的人。
一直等到天黑,劉石頭他們才陸陸續續的從臨近的幾個村子回來。
眾人累得不成樣子,他們本就已經連著幹了兩天,下午又跑去幫鄰村搶收麥子。那時候是一心想著盡快割麥,免得被雨淋,甚麽也顧不上。搶收完了麥子,憋著的一股勁兒下去,這就累癱了。
鄭裡正也顧不得問問情況,忙叫各家人領了回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韋仁實便跑出家門,天雖然不再繼續下雨,但上卻陰沉沉的,並沒有晴。
第三天,第四天,地面的積水已經將要乾透,但仍舊是陰天。
焦慮的情緒開始彌漫在村子裡面,人人似乎都愁眉苦臉的,平常那種苦中作樂的樂觀勁兒也全都沒有了。
日頭漸漸落下,又一天即將過去了。
天邊出現了一絲紅線,很快又成了一片。
韋仁實發現窗外泛紅,便起身走了出來。
金黃的夕熙當中,視野猛然變得開闊,沉積在眼底的陰鬱一掃而空,圓潤的金色輝光透過眼底,心中似乎也明亮無塵。連日陰雨悶熱帶來的沉鬱,
一下子就沒有了蹤跡,只剩下滿目的金黃輝光,煙籠世間的萬物。 “天要晴了!”韋仁實一時間心中暢快,提步便跑,跑到鄭裡正家裡。
“鄭叔,明天就是大晴天,快讓大夥兒準備好明天打麥曬麥吧!”一把推開了鄭裡正的家門,韋仁實便直接朝裡面喊道。
話聲落了,這才看見院裡不止鄭裡正一個人。
韋仁實有些尷尬,笑了笑,道:“打擾了。”
“韋郎君!”鄭裡正笑道:“來來來,都不是旁人。”
韋仁實走了進去,院裡除了鄭裡正還有幾個大漢,有看著比他大的,也有看著比他年輕的,竟然還有一個小娃娃。
待韋仁實進去,鄭裡正又道:“韋郎君,我待會兒去你的酒坊買幾壇酒,那種最烈的可還有?”
“鄭叔要喝隻管去拿麽,什麽買不買的。”韋仁實說道:“孫阿翁他們都在酒坊,酒都有,你想喝什麽樣的自去拿便是了。”
鄭裡正很是高興,指著院裡的幾個人對韋仁實說道:“這幾個都是某在行伍裡的兄弟,多少年沒見過了!高興啊!”
頓了頓,他又道:“對了,韋郎君方才說什麽?明日怎麽著?”
“哦,我是說,明日必是個大晴天,最好讓大夥兒今天準備好,明天一早就打麥曬麥。”韋仁實說道。
“好!某這就喊人去說。”鄭裡正點了點頭。
“大腦袋,明日裡打麥曬麥,咱們也都去幫忙。”旁邊一個年紀看上去最大的人對鄭裡正說道。
韋仁實移開目光,悄悄往鄭裡正脖子上看看。嗯,這個綽號名副其實。
“石老大,你說的這是什麽話?有我一頓吃的,就不教你們餓著。”鄭裡正皺起了眉頭,說道:“我這麽多年竟然不知道你們是這麽過的,你該早些來找我!”
那人臉上露出一絲慚色,搖了搖頭,說道:“我原也還能過下去。要不是這幾年連著遭災,也不會逃荒出來。”
另外幾個人聽了這話,也面露慚愧,說道:“是咱們拖累了石老大。唉,這世道不行了,遭災了交不上稅,入過行伍也不中用。我們都去投奔石老大,硬生生拖垮了石老大啊!”
“都是自家兄弟,說的什麽渾話!”那個石老大訓斥道:“要不是遭了災毀了授田,咱們不也過的好好的!”
韋仁實聽了好奇,插嘴問道:“入過行伍還用交稅?”
“按說是不用。但州官在兩稅之外還設了這那那這的稅,花樣名目多的是,那狗官管你入沒入過行伍,就是不收兩稅,還要收其他的稅!”未等鄭裡正回答,旁邊一個人便咬牙切齒的說道。
韋仁實明白了,這幾個都是鄭裡正以前行伍裡的同袍,眼下遭了災沒了地,又被當地在兩稅之外巧立名目設其他賦稅的州官所欺,撐不住了,所以逃荒到了這裡來投奔鄭裡正來了。
韋仁實看看他們,這些都是行伍裡退下來的人。
能活著退下行伍,說明什麽?
說明有能耐啊!
不管是眼頭活,還是功夫好,就算是跑的快,那不也都是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