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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八年》第18章 容情
  樊城知縣羅伏龍崇禎六年同進士出身,後被吏部指派道樊城做知縣,來到樊城後征賦稅,興水利,勸農桑,辦文教,還是有一番成就的;他是個八面玲瓏之人,知道要想搞好以縣之治,首先要和當地士紳搞好關系,有了士紳們的支持才能有好的政績,所以一到樊城,他就放下架子,和當地大戶打成一片,士紳們但有所請,隻要不過分,他一律應準;士紳們同樣投桃報李,但凡是知縣大人遇到難題,在不傷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士紳們也是鼎力相助,在雙方的共同努力下,很快羅知縣就如魚得水,樊城在他兩年來的治理下倒是有了一番新氣象;這次聽聞官軍前來,羅知縣為了讓大兵們不好意思騷擾百姓,就說服大戶們拿出錢糧前往勞軍,士紳們對羅知縣的想法也是讚不絕口,欣然隨行,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相信這些軍將們收下肉食美酒,應該會約束部下,起碼短時間內不好意思騷擾地方,誰知道他們多久就走,先穩住他們再說。

  這天羅伏龍剛剛上衙,就聽到衙役說一群武將前來拜訪,他微感詫異:這群大老粗難道是因為前幾天的勞軍前來回訪嗎?不對,這群粗漢應該不懂禮尚往來;難道是勞軍的酒肉吃完又來索要?一定是!這群粗鄙之人,真是貪婪之至啊,這才幾天就又來索要,不行,不能讓他們覺得這是本縣應該之舉,如果吃完了就來要,那士紳們不得和我翻臉嗎?絕不能答應!但也不能和這些軍漢翻臉,人家手裡有刀啊,羅伏龍對官軍的軍紀早有耳聞,如果和他們硬來翻了臉,這幫粗漢惱羞成怒之下,天知道會乾出什麽事來,看看他們這次怎麽說吧,先敷衍過去再說;想到這裡,他吩咐衙役讓軍將們進來,他退到二堂等候,畢竟他是進士出身,不能自降身價去迎接一幫武將。

  高其勳等人被衙役帶到二堂,只見羅知縣身穿官府,頭戴烏紗端坐椅子上看著卷宗,眾將不禁既羨慕又佩服,有學問的人就是不一樣啊,咱們閑著就是吹牛拉呱,說一些葷段子開心,人家閑著就是看書,怪不得懂那麽多道理;他們可不知道知縣要天天上堂,以為文人就是飲酒賦詩呢。

  羅伏龍見到眾武將進來,放下手中卷宗,站起身來,笑眯眯的拱手道:“幾位將軍面生啊,我以為是鄧總兵前來,未曾遠迎,請坐,來人,看茶。”

  高其勳等趕忙拱手回禮,神態甚是恭謹,落座後都是筆直的坐在椅子上,就像小學生在老師面前一樣,沒辦法,有求於人嗎。

  羅伏龍心下有點吃驚,那天前去勞軍的時候,總兵鄧^可是大咧咧的對他毫不在意,監軍太監更是陰陽怪氣,這次來的雖不是總兵,但看服色,有個遊擊將軍,這是手握實兵的大將啊,怎麽如此端謹?

  他面上不動聲色,坐穩後仆人給個人奉上茶水,他笑著開口道:“不知各位將軍前來所為何事?”

  眾將互相看了一眼後,目光齊齊看向高其勳,高其勳扭捏半天,突地站起,趨前一步,噗通跪倒在地,喊道:“大人救命啊!”其余幾人也跟著跪倒。

  羅伏龍大吃一驚,雖然大明向來文貴武賤,但這幾年戰亂不斷,朝廷對武將的倚重越來越多,文武之間的地位逐漸反轉,自己一個七品知縣,對方可是一個從三品的將軍啊,他慌忙起身扶起高其勳等人,口中連聲說道:“諸位將軍快快請起,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高其勳等順勢起身,羅伏龍招呼他們坐下,隨後問道:“各位將軍,

為何行此大禮?還要本官救命,這從何說起?”  高其勳把昨晚發生的事件一五一十說了出來,並著重講述鄧^如何長期克扣軍餉,苛待士兵,劉雲忠如何跋扈,如何與其沆瀣一氣,添油加醋講完後端起茶水一飲而盡,然後用手抹了抹嘴角的水漬。

  羅伏龍已經顧不得鄙視他這種粗鄙行為,直接被驚呆了,大明的總兵陣亡的不少,但被部下殺死的這是頭一個,臥槽,這幫粗漢是嫌自己命長嗎?真夠狠啊,狠起來連朝廷正二品大員都敢殺啊,這是誅族的大罪啊,這種事自己可不能沾邊,誰沾上誰倒霉。

  他回過神來連忙道:“諸位將軍的義舉本官感佩,但本官是文官,治理地方是本官的職責所在,至於軍伍之事本官一竅不通,更談不上有何計謀,諸位喝杯茶水後還是請回吧,恕本官無能為力”說罷就要端茶送客。

  高其勳深深的歎了口氣,說道:“我等廝殺漢,只會拿刀弄槍,這次也是稀裡糊塗的犯下如此重罪;隻是可憐我們川兵,聽從朝廷號令出川作戰,這一出來就是兩年沒回家,平日裡饑一頓飽一頓,從山西殺到陝西,又從陝西殺到河南,又從河南殺到湖廣,八千弟兄剩下六千,多少人屍骨無存,拖欠餉銀更是家常便飯,更碰上個連拖欠都要克扣的總兵,唉,我等身為朝廷將官,心裡尚存忠義之心,可下面的弟兄們已是人心思變,沒有我等壓製,這次恐怕就要從賊了,也罷,我們這就回去,等候朝廷處罰;就怕手下的兄弟們鬧將起來,我等約束不住,到時候樊城的百姓遭殃啊”說罷起身招呼其余諸人就要回營。

  羅伏龍一下子毛了,這群粗漢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脅啊,什麽約束不住手下,是你們不想約束吧?可這事就怕萬一啊,萬一局面真的失控,這些兵成了亂兵,那造成的後果比流賊還厲害,到時候自己這知縣也就做到頭了,甚至人頭不保;不行,不能讓這群粗漢回營,想辦法穩住他們再說。

  羅伏龍急忙站起開口道:“諸位留步,我有辦法了!”

  將官們聞言大喜,高其勳大笑道:“我就說嘛,還是有學問的人聰明啊,大人有何妙計,我等無不聽從!”

  羅伏龍暗自鄙夷一下,邀眾人入座後開口道:”談不上妙計,隻是一家之言,說出來看看諸位覺得合不合適;此事非同小可,一位鎮守一方的大將和皇上派來的監軍一同被殺,這已於造反無異,如今之計隻有推出為首之人給朝廷,才能掩住眾口,各位才能得以脫罪,各位就說被部下綁縛營帳之內,無力製止,但並未參與,現在死無對證,朝廷也很難查清真相,隻要有人頂罪,朝廷就有了說辭,到時頂多落個禦下不嚴、失察之罪,但性命卻是保住,諸位覺得如何?”

  高其勳心下黯然,聲音低沉的開口道:“殺死鄧總兵的乃是我的親兵,此人曾在戰陣上救過我兩次命,與賊寇交戰時也是奮勇向前,其父母兄弟都死在戰亂中;這次也是看我受辱,一時激憤才動刀殺人,如果把他交給朝廷,我高某人真成了不義之人,以後哪還有臉在軍中廝混”

  羅伏龍聽完也很敬佩,翹起大拇指誇道:“此人真忠義之士也,高將軍不肯出賣自己的手下,本官也十分敬佩,總不能讓忠義之人無辜喪命;這樣吧,你們回營後把昨晚被殺之人的屍首挖出,然後砍下首級,就說你們尋機掙脫綁縛後趕到事發之地,見總兵監軍已死,最後你們把作亂之人砍了首級,用以威嚇住其余官兵,才暫時平息了兵亂。”

  眾人細想之下,此法可行,便派一名千總回營照此辦理,同時讓劉二柱等人暫時躲一下,不得露面,並安排眾將的親信四處巡營,嚴令軍士不得出營。

  那名千總處理完回縣城後,羅伏龍派出衙役沿街敲鑼宣告,有賊寇逼近縣城,關閉城門,商戶歇業,所有百姓不得出門;又和諸將商討了一陣細節後,羅伏龍打算上書督撫,稟報此事,畢竟這麽大的事瞞是瞞不住的,寫完條陳後高其勳就派一名千總回營,安排人把信送了出去,然後眾人就一直在城裡等候總督府的處置,直到洪承疇到來。

  羅伏龍大致把事情原委講完,(當然,不包括他給諸將出的那個主意,那時候的人很將信義)洪承疇捋須沉思起來,以下犯上,殺害總兵與監軍太監,這已經是造反,誅九族的大罪;要說是十幾個兵士所為,洪承疇是不信的,肯定背後有指使之人,至於原因,洪承疇倒是相信的確是鄧^克扣日久,導致兵士積怨突然爆發;因為鄧^的貪婪他早有耳聞,隻是沒想到這會讓他送了命,至於監軍太監,洪承疇心中並無好感,這些太監驕橫跋扈,目中無人,既貪財又膽小,軍事上也喜歡指手畫腳,各路總兵對其都十分反感,但也不敢得罪,這次死了個太監,估計其余的的監軍太監應該能收斂一些,畢竟軍營裡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

  思襯半晌過後,他吩咐把院內的將官叫進大堂,高其勳等人光著上身,在幾個持刀親兵的看管下進了大堂,親兵喝令眾人跪下,過了一會,洪承疇身著繡著仙鶴補子的大紅官服,在羅伏龍的陪同下從二堂繞過屏風轉了出來,洪承疇在大案後坐定,羅伏龍則在下首恭謹的站立。

  洪承疇目光掃視著堂下跪著的諸將,開口道:“下跪何人,通名上來”

  諸將戰戰兢兢大聲報名,洪承疇從任陝西督糧道就開始剿賊,因功升至五省總督,在軍中威名素著,那些總兵見到他都要跪倒唱名,何況其他將官;洪承疇聽到高其勳的名字後略微一愣,倒是聽說過此人,鄧^麾下數此人能戰,但因比較正直,所以不為鄧^所喜,所以到現在才是個遊擊將軍。

  諸將通名後,洪承疇開口道:“爾等身為統兵大將,平日應按軍法嚴管部下,這次總兵與監軍遇害,皆是爾等管束部下過於松散所致,按照律法,爾等失陷上官,理應斬首,但念及朝廷正在用人之際暫且繞過爾等性命,但死罪可繞,活罪難免,來人。各打四十軍棍!”

  上來幾名親兵,把跪著的眾人按到在地,褪下褲子,取過衙役的水火棍開始施刑,這些親兵毫不手軟,四十軍棍結結實實打完,受刑諸將咬緊牙關沒有發出聲響,屁股已是鮮血直流。

  打完軍棍,洪承疇無心在縣衙休息,命親兵將諸將拖出去,架放在馬上,遂率隊往城外軍營馳去,羅伏龍恭送至城外。

  半個時辰左右到了城外十裡之地的川兵軍營,只見營地扎的甚是嚴整,洪承疇頗為讚許;一名親兵奔向營門處,執哨的一隊士兵早已看到他們,一人早就跑向營內稟告,其余的有的張弓,有的持槍,滿是警惕的監視著這股騎兵。

  親兵在一箭之地勒住坐騎,大聲喊道:“總督五省軍務洪大人道!快快開啟營門!”

  那隊執哨都愣住了,他們隻聽過督帥的威名,但沒見過督帥的模樣,眼見這隊騎兵身著官軍紅色戰甲,拱衛著一名身穿大紅官服,頭戴烏紗的中年官員,心裡已經相信;高其勳橫趴在一匹戰馬上,顧不得被手下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抬頭大聲喊道:“李得勝,是我,快開營門迎接督帥入營!”

  執哨的隊頭聽到高其勳的熟悉的聲音,又仔細一看高其勳抬起的臉,確認無疑,急忙招呼道:“快開營門,是高將軍!”

  這是營內官兵已被驚動,正在各自把總,隊正的旗下集結,執哨隊正高聲通告,官兵們才放松下來。

  一隊親兵頭前開路,洪承疇一行進入營內,在高其勳指領下來到了鄧^的營帳,現場都已打掃乾淨,營帳外的十幾個木樁上掛著人頭,面目猙獰;洪承疇下馬來到營帳處,看了一眼木樁上的人頭後沒有作聲,直接進入帳內,在鄧^的大案後坐定,吩咐道:“把人帶進來”

  親兵把高其勳等人帶進大帳,眾人跪倒垂頭,不敢與他對視。

  洪承疇溫聲說道:“爾等起來吧,本督有話交代”

  眾人聽令起身,洪承疇開口道:“川兵善戰,吃苦耐勞,這幾年屢立功勳,朝廷以及本督都是心中有數;至於餉銀未能及時發放,並非只針對川兵,自賊寇作亂以來,天災人禍不斷,朝廷的稅銀也是愈加難以征收, 隻有我等同心協力,早日把賊寇剿滅,百姓安居樂業,朝廷負擔才會大大減輕,賦稅才會征齊,拖欠官兵的餉銀才會補上,所以爾等以後要奮勇作戰,早日滅賊,還大明一個朗朗乾坤,以報聖恩”

  眾將皆跪地,高其勳高聲道:“卑職等定會用心殺敵,以報聖恩”

  洪承疇讓眾將起身後,繼續說道:“本次事情的願為,本督心中有數,就不再一一約談兵士了”

  說到這裡,他突然厲聲拍案大喝道:“別以為本督可欺!不管鄧^如何,以下犯上就是死罪!本督隻是念及爾等久歷戰陣,作戰勇敢,才不去深究此事,爾等以後要是再犯此重罪,本督定斬不饒!”

  高其勳等人汗濕衣背,皆諾諾不敢言。

  洪承疇放平聲音,開口道:“聖上念及官兵剿賊辛苦,特撥內帑充作軍餉,這次本督做主,先補發三個月餉銀,其余積欠,待朝廷下撥後補齊,聖上日理萬機,還心念爾等,爾等以後要是不奮勇作戰,如何對得起聖上之恩德?”

  眾將感念萬分,齊齊跪倒口呼萬歲,誓言絕不辜負聖上心意,早日剿滅流寇。

  洪承疇滿意的點點頭,吩咐道:“本督暫委賀人龍為援剿總兵,統帥川兵,爾等要謹遵號令,聽其指揮;鄧^以及死難眾人屍首要選上好棺木掩埋,高其勳,你去點出一千人馬,隨本督回信陽押送餉銀,本督走後,你向全軍通報本督軍令”,高其勳等領命後,一瘸一拐的出帳去召集人馬,大約一個時辰後,人馬點齊,洪承疇叮囑了賀人龍一番後帶領人馬返回信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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