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衍把韓非的骨灰收攏在一個堅硬的木盒子裡，老師那麽一個風度翩翩的男人，不會喜歡那些奢華的東西。

　　在自己的屋的大廳中擺上骨灰，簪子用綢布包著放在旁邊，鍾衍就跪在那裡，想到什麽說什麽。

　　“韓師，莫怪徒兒隻為你守孝三天，我已經忍不住想先殺了那李理來祭您，阿衍會手帶白麻不吃肉食三年，為您守孝。”

　　“韓師，阿衍真的特別恨自己，這個時代的歷史不一定跟我那個時代一樣啊，有一些事並沒有發生啊，是阿衍自作主張，害了您的性命。”

　　“韓師，你莫要安慰我，阿衍不會尋死的，阿衍要為韓師復仇，但是爹娘跟黑山也要考慮啊，韓師且等等，我先送李斯的兩個兒子下去伺候你，且寄存李斯這廝的狗頭。”

　　“這李理是休沐日了，黑山探聽到此人傲氣十足，我且去與他鬥學問，羞辱他，士可殺不可辱，他現在還沒有李斯那狗賊的心計，待上了生死台，我就送他去伺候您。”

　　“我沒騙你，我懂的還是挺多的，鬥學問那有鬥書本上的經義，徒弟在原來，也是讀過幾百數千本微言大義的，鬥一小兒，韓師切莫擔心。”

　　“不不，李由現在或許比他哥哥更好對付，但我要給李斯一個希望，他要送李由去稷下學宮，我也去，在稷下學宮堂堂正正的大比中鬥殺了他，先給李斯一個希望，然後打碎，折磨李斯的精神。”

　　……

　　蒙夫人這七天都是隻送了些藥粥過來，這幾年是不能看著兒子再痛快的吃一鼎黃羊肉了。看著兒子在哪裡自言自語，蒙夫人隻覺得心中被針扎一樣！

　　“母親，你莫擔心，兒會好好的，你可莫要為了兒子擔心傷了身體。”每次聽到兒子的安慰，蒙夫人都是心如刀絞，強擠出笑容來。

　　這七日，鍾衍越發的憔悴了，根本看不出從前那雄壯的身材，形體枯瘦，隻是那雙鷹眼射出的光芒亮的讓人害怕，讓人擔憂。

　　鍾衍守孝完畢那一天正好是李理休沐的最後兩天，鍾衍正是守孝結束的日子，而李理那一天，正是帶著鹹陽的幾個勳貴子弟流連妓館。

　　從前的袍子早就不能穿，既然不合身了，那就換一件，正若是，心性變了，人也就重生了一次。

　　黑山早就探聽到李理的行蹤，鍾衍換好袍子，坐在輪椅上，把秋水橫在膝上，由黑山推著往那妓館而去。

　　鍾鈺幽幽一歎，他也有任務啊，殺人家兒子還要請人家去觀禮，這等狠辣的手段真不敢相信是自己的兒子使出來的，轉而嘿嘿一笑，這等手段才配的上我鍾氏！

　　前去尋釁殺人，自然不能擺出一副不開心的神色，況且此去是拿韓師的祭品，自然是要面帶微笑，不使人畏懼，從而心甘情願的跳進來，等到有所察覺、有所希望，再送上最後抹喉的一劍！

　　對平民來說，妓館這等去處美人軟玉不假，可奢靡也是真，縱使辛勞一年，怕也當不過勳貴在此瀟灑一天。因此，在妓館附近停留的，幾乎沒有平民，最起碼也是個落魄的勳貴。

　　鍾衍敲打著秋水的鞘，在黑山的耳朵裡那聲音清脆卻肅殺，得到鍾衍的示意之後，黑山沉聲喊話:“李理何在，某家公子聽聞李理同輩之中學識驚人，特來討教！”

　　這叫下戰帖，學問從來不是埋頭苦乾閉門造車得來的，天下不光武風彪悍，文風同樣濃鬱，像黑山這樣的真人放開了嗓子喊，附近幾條街都聽得見。

　　要是這李理不應戰，

這幾條街的人明日都能把這事兒弄的整個鹹陽城都知道，他老子是誰，他師傳何人，全都能給他挖出來順便編成話本，要真是這樣，李理的名聲就臭了，最起碼在秦國是沒法混了。　　聽到這一嗓子的時候，李理正摟著這鹹陽最出名妓館的紅花逗弄，明日就要回到那個毫無樂趣的書院去了，不帶著一幫狐朋狗友快活快活，怎對得起他丞相之子的身份?

　　“他老母的，是那個人要挑釁耶耶?”李理惡狠狠的抓了抓手中的柔軟，恨聲大罵！

　　其中一個乃是大夫姚賈的兒子，為人靈醒，提醒道:“小爺，這鹹陽城裡敢稱公子的可沒有幾個，慎言，慎言啊！”

　　李理也不是傻蛋，剛才隻是沒注意到而已，就連他也隻能讓人稱他一聲“小爺”，這“公子”的稱號隻有兩種，一種是宗室子弟，一種是父輩封君，無論哪一種，他確實應當慎言。

　　毫不憐惜的把懷中的女子推開，氣呼呼的跑到樓台上，整整衣服，沉聲道:“不知是那家公子戲弄李理?若在下有得罪之處，還請包涵。”他爹是丞相不假，但是畢竟不是老秦人，該謙讓一下就讓一下。

　　“某鍾衍，今日並非尋釁於汝，實為討教而來。”鍾衍敲打著劍鞘，看也不看他一眼，在心底輕輕的念叨:某非尋釁，實為殺汝。

　　在樓上漁色的幾家勳貴子弟恰巧有與鍾衍那日一同揍人的，聽的鍾衍名號，慌忙下得樓來，“見過公子衍，不知公子今日有何事?小弟也好招待。”

　　鍾衍輕輕的瞥了他一眼，認出確實是那日揍人的戰友，淡淡道:“今日無你是，欲走從速，勿謂言之不預也。”

　　那人乃是公孫大夫家的獨子公孫連，平日裡結交勳貴，在勳貴圈子裡玩的爽利，今日見鍾衍身形如此巨變，眼中寒芒扎人的緊，突的想起他爹說的一句話來:莫惹鍾氏，那一族都是屠夫！

　　公孫連打了個擺子，心中冷涔涔的，連滾帶爬的跑到樓上，叫了幾個相熟的趕緊走，連熱鬧也不敢看。周圍圍成一圈的秦人也不是平民，知道這次是來了大人物，也沒有笑他的，給他放了個路，溜了。

　　這下樓上就剩下那李理跟姚賈之子姚商，本來姚商也想溜，但是李理回身一瞪，姚商想著也沒啥的，不就一個公子?李理他爹還是丞相，有甚值得怕的?

　　李理覺得很沒面子，他聽說過鍾衍，這鹹陽城同輩的勳貴子弟他也了解過，在他印象裡，鍾衍不過一蒙學尚可未曾去書院進修的糙人，哪裡有膽氣來挑戰他?

　　與那姚商對視了一眼，心中頓時有了底，你老子是太尉，我老子是丞相，官職上誰也不怕誰，我還去書院進修過，你以為你坐著個輪椅抓著把劍我就會怕你?

　　李理做了做樣子，爽朗一笑:“公子衍有此雅興，那便好好的鬥一場便是。既然如此，不若玩的開心一點如何?”

　　鍾衍又豈能不知這廝的意圖，看死人一樣看著李理:“隨你。”李理自然是想踩著鍾氏的名望打打自家的招牌，既然這麽作死，那就更沒有不下手的理由了。

　　“鴇母，去把獻藝的台子拆了，擺到外面去，限你一炷香之內完成，既然公子衍喜歡玩，某就配公子衍玩一個痛快的，是不是，姚商?”兩人對視大笑，全不把鍾衍放在眼裡。

　　那鴇母心中一萬個不情願，神仙鬥法，自己一介平民，怎能惹得起?加緊讓匠人乾活，爭取在一炷香之內搭好了台子，能多快送走這兩個瘟神就多快，切莫耽誤了自家的生意！

　　看著李理猖狂的笑，黑山有點擔心:“公子…”

　　“無礙，若是此等小人也鬥不過，我又有和能敢誇口讓韓師學問名動天下?”鍾衍輕輕的搖搖頭，眼睛始終在秋水上，他在考慮，待會兒是用秋水割下李理的頭顱，還是用法刀射爆他的頭顱，真難決定啊，好想兩個都試一試，鍾衍眼中一亮。

　　台子很快就搭好了，黑山把鍾衍推了上去，然後在一旁侍立，護衛著公子的安全，台子搭起來，自然就開始吸引人，秦人沒什麽愛好，唯獨愛好文鬥武鬥，一聽這裡有一場文鬥，都來湊熱鬧。

　　“李理，公子我聽說你律法學的不錯，不若鬥一鬥律法如何?”鍾衍坐在輪椅上杵著臉，散淡的看著李理。

　　李理還是有些小聰明的，他怕鍾衍有備而來，提前準備好了再來挑戰他，於是眼珠子一轉:“公子衍欲與李理文鬥，莫非不欲讓李理出題乎?”

　　鍾衍有些好笑，這人要是找死，你還真的擋不住他，鍾衍哪來的時間學大秦的律法?隻不過是給這廝勝率最高的一題而已，沒想到這廝不識好心，當真是小人之心。

　　“也罷，隨你吧。”

　　“那，且鬥儒學經義的理解如何?”李理心中暗笑，他爹李斯可是荀子的弟子，雖然來了大秦之後轉入律法，但是儒學功底相當深厚，他跟著學了這麽多年，鬥這一個小小的鍾衍不是手到擒來?

　　“好，公子衍爽快，不愧是鍾氏嫡子！”李理大聲的把鍾衍的名號說了出去，頓時引來了周圍觀眾的嘈雜的議論，李理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他要踩著鍾氏的名號上位！

　　本來那楚國公子熊意經過這裡，卻聽到鍾衍的名號，自然是恨從心中來，於是遣了護衛去打聽，聽說鍾衍要跟著李理文鬥，熊意一下子來了興趣，有打聽了鍾衍的學問如何，李理的學問如何。

　　最終熊意目瞪口呆，這鍾衍失心瘋了不成?你一個以雄壯威名鹹陽的人去跟一個鹹陽城中小有文名的人去文鬥?

　　不過熊意也是幸災樂禍，丟了面子成了整個秦國的笑柄才好，狗咬狗一嘴毛！你們就內鬥吧，熊意可沒忘了鍾衍那凶狠的一拳頭，那一拳頭他現在想起來還打了個冷戰！

　　他又不敢往裡擠，這一堆的老秦人，惹到了他們，再把自己揍一頓，自己去哪說理去?

　　隻好在外面讓兩個護衛架著看，剛剛被架起來，隻聽那李理說了一句:“公子衍，這便開始了，且聽我出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