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青竹的休憩的日子，在立政殿當差的這些日子雖然過得清貧，來往的賞賜少了許多，但勝在一個清閑。

　　長孫皇后快要臨盆了，日子就定在七八月份，太醫說皇后懷著的是個皇子，皇后的身體比較虛弱，太醫建議長孫皇后去曲江別苑調養，這可是一件大事，一下子帶走了幾乎所有的宮女，所以整個立政殿一下子就安靜下來，自己也變得清閑起來。

　　皇后不在，來來往往拜見問安的皇族大臣官員都忙著去了曲江，自己不用通報反倒清閑了起來。

　　擱在以往太監不管當不當值是出不了宮的，可就在去年陛下心善，解除了宮女的束縛，讓很多宮女都回家團圓了，相對應的當太監的也明裡暗裡獲得了不少的恩惠，就比如每個月可以出宮一次，有家的可以回家看看！

　　稍稍打扮了一下青竹就來到了東市，雖然並不買什麽，但是這裡熱鬧的討價還價聲各個商販的呼喊聲讓青竹怎麽都聽不夠，不管買不買只要一駐足就會有熱情的夥計迎了上來然後熱情洋溢的推銷著自己的商品。

　　胡人也很多，膽子也很大，味道也很大，就是過於熱情讓人不喜，只要你停住腳步就有姑娘往你身上貼，無非就是想賣點葡萄釀嗎，至於投懷送抱嗎?看到一個上下一般粗的胡女朝著自己撲了過來，青竹趕緊投出一枚通寶，看著胡人盈盈下拜，青竹倨傲的從她身邊邁過。

　　領口很低，衣服也很寬大，彎腰的時候也不遮掩，耀眼的白直入眼簾，晃得周遭人齊齊吞了口口水！

　　這個時候，青魚才覺得自己還是個人，終於可抬頭挺胸。

　　雨還在下，雖然很小，但可不敢久站。恰好這裡有個兒時的朋友，去喝幾杯也是好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忙不忙！

　　尋春今日也不忙，因為剛開市所以忙的都是錄事，府吏，監事，典事。他們需要辨別貨物稱重標價，活很忙也很重。即使忙的再狠他們也不願意尋春這樣隨員前來幫忙，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忙的時候會獲得商人們偷偷的孝敬，尋春的這樣的隨員這個時候是分不了羹的。

　　只有等他們收足了錢，剩下的東西才能輪到自己等人上，同樣吃力但是基本沒有別人的孝敬。

　　如果沒有眼色的前去搭手，會結死仇的！

　　做為市令下的一員，尋春雖然分不了羹，但是做為隨員也好歹是有點便利的，就比如身邊的這個漿水小攤，雖然同樣得像上面交錢，但是比一般人要少是必須的。

　　尋春的漿水比所有人都要貴一些，一個大子一碗，但是管飽。別人的漿水是撒點麵粉加點鹽在隨便給點菜葉子攪合攪合就是了。

　　尋春的不是，尋春用的是芥菜的葉子做的漿水，麵粉也舍得多放，舀上一碗就跟糊糊一樣，量大舍得。有時候尋春還會放兩個雞子，因為上官啊同僚啊時不時的來蹭點，為了自己也為了比別人少一半的稅錢，尋春這個時候就會放兩個雞子。不能多放，也不敢多放，家裡幾十口子，都張著嘴呢！

　　看著遠處同僚興奮的發光的臉龐，尋春呆呆的看著，想著，想著自己什麽時候也能加入進去。簡陋的棚子光線暗淡下來，不用回頭尋春就知道有人進來了，不用想尋春也知道來人必定不是有錢人，有錢人誰來這個地方?

　　不想自己的美夢被人打破，於是頭也不回的說道:“要喝漿水自己舀，提前說清楚啊，我這裡是一個大子，別看價格比別人高但是我這裡料子足，還能吃飽，只要你有肚子你敞開了吃都行，但不要浪費啊，喝不下的時候看看天。”

　　“是我！”看著尋春驚喜的轉過頭，這人又說道:“好歹也是讀過書的人了，怎麽現在一股子市賈氣息。就算當了商人也沒有你這樣的，你看看那邊的活計恨不得把客人往店裡拉，你倒好，來個人頭也不回！”

　　尋春笑呵呵的不作答，站起身來麻利的搽乾淨身邊供休憩的石條:“竹子今天休息?好幾個月都沒有看看我了，怪想的慌的！這次是個長休吧，幾天?”

　　青竹往石條上一坐，變戲法般的掏出一壺酒，沒好氣的回道:“還幾天?也就今兒一天，過會兒就得走，再出來看你估計就得是年底，在有些日子宮裡就該忙開了！”

　　尋春拿出兩個碗在旁邊的水桶裡面甩了甩，舔了舔嘴唇小心的擱在石條上。

　　青竹看的好笑，笑道:“這次買的好酒?胡記的好酒，聞聞?”

　　尋春深吸一口氣，閉著眼回味道:“劍南燒春，劍南燒春沒錯了。”

　　青竹倒滿兩碗，舉起自己的一碗酒，說道:“來，嘗嘗！”

　　嘶！尋春咧咧嘴:“果然好酒，名不虛傳，值了…值了….”看著青竹不說話，好奇的問道:“竹子有心事?”

　　青竹歎了口氣，目光炯炯的看著尋春說道:“陛下開了科舉，我覺的你可以試試！我記得小時候你的夢想就是當個狀元，現在天下大定，四海升平，正是需要人才之際，春啊，你真的可以去試試！”

　　尋春又抿了一口酒，不在乎的笑道:“我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求學被先生趕出三回，說我是朽木，我的能耐我還能不知道?再說了，舉族給我塞進了一個隨員的差事，我要是去讀書了可不是苦了他們嗎?

　　家裡老祖的那點事你又不是不清楚，要不是鄂國公這長安城哪有我尋家的安生之地?現在朝廷不計較了，日子好過了些許，先養活家人再說，來來…每次來都聊這個，不說了，喝酒喝酒！”

　　青竹漫不經心的抿了口酒，看著尋春不知道怎麽滴就冒出尋先這個人來，聯想到先前陛下紅筆批示的人才薄子，忽的壓低聲音試探的問道:“你們尋家還有沒有遺留在外的孩子或是旁支啊?”

　　尋春一驚，冷汗當即就下來了，思慮下回道:“我們尋姓人本來就少，我們還是晉留下來的一支，莫不是朝廷裡有姓尋的犯了大錯，上頭有人要追究下來?”

　　青竹擺了擺手，小心的看了看四周，用壓得極低的聲音說道:“我給你說你別亂傳啊，有個跟你一樣姓的小子叫尋先，十三四歲左右，現在被陛下親自封為七品上的承議郎，嘖嘖，而且還上了陛下特有的人才薄子，前途不可限量啊，我就問問是不是你尋家的人?

　　如果是….”青竹嘿嘿一笑:“可得抓住了，我聽說那小子也無根無腳，孤身一人！”說罷，哐當一聲放下碗，擺擺手就此離開，現雨小了點，這裡離宮門還有段距離，現在身子暖烘烘的走回去剛好，酒味也該也散去了！

　　看著青竹離去，尋春趕緊拉過來一個相熟的隨員，笑道:“家裡祖母身體有點不爽利，兄弟幫我看看，這漿水的收益權當酬勞，尋春感激不盡！”

　　那人看了看滿滿的漿水，笑道:“去吧，去吧，多大甚事。盡管放心，上頭我給你說道……”

　　從不亂花錢的尋春為了趕時間特意的花了兩個銅板雇了一匹馬，說明白了地方就在馬夫的吆喝聲中跌跌撞撞的朝著家趕去！

　　破舊的祠堂在陰雨天氣中顯得格外的陰暗，尋春跪在一個老婦面前小聲的說著青竹告訴的一切。不管願不願意現在的尋家需要攀附一個靠山，沒田沒地，家裡的三十多口子全靠織布來維持日常生機。

　　現在有個無根無腳且自己不認識的尋姓人，尋春認為家裡的祖母一定會知道是哪一支或是什麽時候遺留在外的子孫。只要能夠扯上關系，自己等人厚著臉皮，求人拉一把，不管人家願不願意幫或是拉扯，但好歹身後也有個姓尋的官人了，在怎麽著也可以少受點欺辱和壓榨。

　　“祖母，這事就是這樣，孫子也知道就這麽多，祖母心裡可有點眉目?”

　　尋春的祖母看了看身後的牌位，過後在慢騰騰的講道:“老身一共養了四個孩子，老大尋侯在七歲那邊河邊抓魚被水鬼拉了進去;老二尋相倒是有些出息，進了軍，陪著隋朝皇帝打了東征有幸撿了命，當了逃兵入林黨匪徒;

　　老三也就你是阿爺，才生下你不久因為老二的事情被抓了大牢，倒頭來還是老婦給收的身;老四是個女兒，可惜也是個命不好的為了養活你被我給賣了，現在音信全無，估計也是死了吧！

　　祖母我的這四個孩子最喜歡的還是老二，為人仗義好奇又有見地，最好武藝，喜交豪人。可惜就是不聽我的話！那時候我就已經看了出來，我警告他說你若不擇人而交，必定禍蔓家族。

　　誰曾想我一語中的，沒有想到老二會起兵反隋，現在看來是對的，當初對整個尋家來說簡直天塌了一樣！隋軍蠻橫的攻入家門，一日之間殺光了尋家所有人男人，包括仆人。因為你在繈褓當中僥幸逃脫…….逃脫的還有在遠外的老二…後來….”

　　祖母慢騰騰的說了快一個時辰，說的最多的還是她的二兒子。

　　這是一個尋春從來沒有聽過的故事，祖母用平淡的語氣說的尋春一陣陣的戰栗，後來的故事尋春都知道了，自己的二伯父不但反了隋聽說還打敗了當下陛下的軍隊，拒絕的陛下的招攬，在打叛逆王世充的時候跑了，音信全無，有人說是死了，也有人說偷偷的跑去和妻兒生活在一起了！

　　尋春突然明白祖母的意思，詫異抬起頭道:“祖母是說這是二伯的孩子?”

　　“不是他的還是誰的?實話跟你說那孩子給我寫過信，自稱無顏見我….”

　　“啊?”

　　尋春的祖母哭笑著，看著一臉迷茫的尋春，笑道:“你好好念念那孩子的名字?”

　　“尋先，尋先，尋先，尋找先人……認祖歸宗?”尋春喃喃的念著，越念越是覺得就是這麽一回事！

　　對於祖母的話尋春還是很懷疑的，本著孝道，看著祖母舒展開的眉頭心中的各種疑問還是不要說出來的好！

　　關於祖母的四個孩子尋春這些年通過隻言片語已經知道個大概，四個孩子當中祖母最喜歡的永遠是二伯父，不管伯父犯了多大的過錯，在祖母眼裡二伯父除了不聽話這個缺點之外，剩下的什麽都是好的。

　　對於二伯父的過錯，祖母一直認為是自己教導無方的緣故，和二伯父沒有一點的關系。

　　說起來有些可笑，尋家入境的困境基本都是二伯父造成的，但尋春卻對二伯父生不起一絲的恨意， 相反心裡還是十分的佩服。轉戰千裡，還能和當今陛下過個招，試問天下能有幾人?

　　“祖母，孫兒應該怎麽做?”

　　老婦看了眼尋春，笑道:“該怎麽做繼續怎麽做?除了知道那孩子的名字我們什麽都不知道，是咱們尋家的永遠就是咱們尋家的，不是的永遠也見不到，就算見到了也形同陌路！”

　　恢復理智的祖母堅強的令人害怕，剛才一瞬間的軟弱就好像是一個夢一樣！尋春有些難受，本以為祖母會有些辦法，現在看來自己今日算是白白的虧欠了，一大桶漿水，還有驅車花費的兩個大子！

　　龍首原的大興宮，當今的陛下李二站在高處，身後不遠處跪著青竹，還有一個身著普通衣衫的普通人。

　　“青竹，該說的都說了?”

　　“回陛下的話，該說的都說了！”

　　“百三，說說你聽到的！”

　　青竹身邊的那人回道:“尋春的祖母確定尋先就是尋家的孩子。”

　　“誰的孩子?”李二轉過身似笑非笑的問道。

　　“尋相的孩子！”

　　“尋相啊?這麽說來，楊國公倒是猜對了，果真是尋家的人。一個小家夥竟然廢了我這多心思，尋相啊究竟是不是你的孩子?青竹記著，一會兒記得去告訴尋家老婦，就說尋先就是尋家的孩子?”

　　“陛下還查嗎?”

　　李二抿了抿嘴唇沒有吭聲。

　　看著逐漸沒入夜色的長安城，李二自言自語道:“就衝你獻的淬火法，這是你該得的，我從來就是一個大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