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風景,以二月最美,撩人的春光含蓄而內秀,陽光明媚而不灼人,春風送暖又帶著涼意。
金陵的街頭巷尾,依舊是摩肩接踵,過往的客商住不起寸土寸金的金陵酒舍,大部分都住在江寧或者龍潭。
於是便有這樣的奇怪景象,春遊踏青的豪奢人家,和走南闖北的客商們,都擠在郊外,顯得分外熱鬧。
棲霞山近來因為講武堂的緣故,經常有炮聲傳出,所以這麽一個踏青勝地現在反倒沒有多少人。此消彼長,匠師館所在的青龍山就熱鬧許多,尤其是因為醫學館也設在此地,前來求醫的人也多。
匠師館和講武堂不一樣,講武堂畫出的地盤,誰都不敢貿然前去。匠師館內一群老實巴交的匠人,就顯得好欺負多了,就拿半山腰的土路來說,那是匠師館特意審批的試驗場所,現在卻成了大家的登山捷徑。
天空中飄起蒙蒙細雨,雨絲細軟清涼,打在身上甚至連衣服都不能浸濕,這就是所謂的“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今兒的天本就陰沉沉的,前來踏青的公子小姐早有準備,撐起傘反倒更有踏青的樂趣。
山腳下的湖面上波光鱗鱗,遊船如梭,船上不斷的有嘻笑聲傳來,一聽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出遊,十分熱鬧。
湖邊還有一雙小兒女,男孩看上去也就六七歲,唇紅齒白,十分可愛,穿著一身白色的扇服,脖子裡插著一把玉骨扇,十分的騷包。左手牽著一個比他還小的小姑娘。小姑娘粉雕玉琢,說不出的明淨粉嫩,在他們身後,還有一隻大狗,這條狗的顏值也沒有給主人拉分,白絨絨的毛跟雪一樣白,吐著舌頭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在笑。
過往的千金小姐,無不掩嘴偷笑,這兩個小人兒一個扮作小大人,一個粉嫩可愛,想不招人矚目都難。
小男孩十分傲氣,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不知道從哪學的做派。若是一般的浮浪子弟這樣走路,一定會被指指點點,暗罵一聲流氓破落戶。但是這個小孩子走起來,卻只是叫人忍俊不禁,想上來捏捏小臉。
小姑娘溫婉秀氣,十分乖巧,路人無不羨豔。尤其是那些中年婦人,恨不得這兩個都是自己的孩子,摟在懷裡親熱不夠。
兩旁有魁梧的家丁護著,如果仔細看,還會發現人群中隱藏著不少的人,目光宗室是不是飄過來,全神貫注。
突然,半山腰的土路上,幾道奇怪的身影怪叫著衝了下來。躲避不及的才子佳人們,紛紛被撞了個狗啃泥,地上的泥土沾身,別提多狼狽了。
頓時響起罵聲一片,但是來不及細看,那幾個怪物已經衝到山下去了。
原來是匠師館新製的兩輪車,裝上了橡膠製得車輪,今日是他們試車的日子,但是下了雨路滑一路上滑了下來。
車上的幾個小工匠學徒一臉的惶恐,這下可是闖了大禍了,眼前就是湖水,他們不想落水,但是前面竟然有兩個小孩子...
守在孩子身邊的護衛如臨大敵,站定了身子,擋在兩人前面。
小工匠們摔倒兩個,還有一個繼續往前,刹不住車,兩相比較,自然是撞狗比較好一點,於是將車頭一擰,裝在了呆萌的大狗身上。
這狗在遼東極寒之地,也是威武雄壯,十分的機警靈活,但是在金陵總顯得笨手笨腳,尤其是反應還變慢了不少,正是西伯利亞的土著培育出來的薩摩耶。
小工匠一車撞上,大狗躲避不及,竟然被撞擊了湖裡。撲棱著爬了上來,嗚嗚咽咽地慘叫起來,心疼地小姑娘眼淚直流。小男孩卻盯著這個橫衝直撞的兩輪車,十分地眼饞。
護衛見兩個小主人沒事,也就不再追究,三個小工匠起身扶著車子不住地道歉,後面卻追來了一群公子哥和千金小姐。這些人身上掛著泥水,看上去灰頭土臉十分狼狽,叫囂著要來教訓他們。
三個小工匠嚇得趕緊抱頭鼠竄,身後的人更加憤怒,邊追邊罵。
大狗抖了抖身上的水花,將女主人小姑娘弄得渾身是水,小男孩跟著人群追了上去,還一邊叫著:“呔!小賊,留下車再走。”
薩摩耶一看主人跑了,頓時抖擻精神,跟著追了上去,小女孩搖搖晃晃地跟著。
護衛們只是守著兩個孩子,又靠近的都被無形中擠開。
一群人就這樣追逐到匠師館門口,三個小工匠看到前面有四個扛著鋤頭的同學,頓時如獲救星,高聲叫道:“師姐,救命!”
眾人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只見前面一個身材瘦削,但是十分高佻的女子,穿著一身灰皮裘子,竟然也顯得十分素淨美麗,橫著鋤頭將三人護在身後,嬌叱道:“做什麽,做什麽,你們欺負人欺負到匠師館來了!”
一個護犢子的大師姐形象頓時就出來了,還沒問清緣由就叱責別人欺負人,這些少爺小姐的豈是好相與的,馬上七嘴八舌吵了起來。
這時候,一群護衛拱衛兩個小孩竄到最前面,饒是橫著鋤頭阻擋追兵的狠人師姐,見了這兩個小東西,也是眼冒星星,馬上換了副笑臉道:“小弟弟、小妹妹,你們可不要跟這群壞人戰在一塊,會學壞的。”
鋤頭大師姐正是李思琪,如果她上次好好跟著他爹,而不是去到捏泥巴那裡就拔不動腿的話,她就應該認識這兩個小孩子了。當時這兩個小孩,被侯玄演攬在懷裡,同乘鑾輿。
朱琳灝十分囂張,叫道:“少廢話,打劫!把車子交出來。”
小女孩也上前,拽著朱琳灝的衣角,委屈道:“還得讓他們給小白道歉。”
李思琪這才回頭,問清了緣由,對著一大群人說道:“青龍山土路本來就是我們匠師館的試驗場,你們被撞了也是活該!”
眾人一聽徹底炸了鍋,這可是太囂張了,簡直沒把這群官二代富二代看在眼裡。
“大膽,你可知道我是誰?”
“無知小匠土,滿身泥還敢口出狂言。”
“我爹是知府,金陵的知府!”
“我大舅衛國公,你敢撞我!”
....
尤其是被無視的朱琳灝,更是炸了毛,扯著嗓子叫道:“都別說話啦,先讓我劫車。”
看著亂紛紛的人群,李思琪怡然不懼,昂著下巴從袖子裡摸出一塊牌子,大叫道:“我是秦國公主,我爹是齊國公,我乾爹是當今陛下!....哼,還跟我比爹。”
人群一下子靜了下來,三個小工匠躲在李思琪身後,大感出氣。
大家都知道齊國公有個女兒,喜歡挖泥巴,把她爹一世英名丟盡了,喝酒只要一說這件事,保準齊國公立馬翻臉。今天這一下是白白被撞了,當今陛下幾次三番在邸報上讚揚這個乾女兒,誰想不開才去找她的麻煩。
本來都有些氣餒的朱琳灝,一看眾人安靜下來,馬上站出來說道:“劫車!劫車!”
李思琪上前捏著她的小臉,寵溺地說道:“小弟弟,姐姐可是公主哦。”
就連熊孩子這東西,都是看臉的,長成朱琳灝這個樣子,再調皮搗蛋都隻覺得可愛,要是換個長相,就憑她這個被坤寧宮一群宮女慣出來的性子,可就是人憎狗厭了。
紫禁城,禦花園,侯玄演盯著惹出禍端的橡膠輪胎,來回轉著圈打量。
伸手一按,果然是彈性十足,侯玄演哈哈笑道:“不錯,不錯,這次匠師館再立一功,朕要重重賞賜他們。”
“都是父皇的政策好,沒有父皇啊,我們就是累死都造不出來。”李思琪眯著眼,一通馬屁神功哄得她乾爹眉開眼笑。
“那父皇就再給你們布置一個任務,想辦法把這東西裝到四個輪子的車上,然後用上次的蒸汽機發動,讓它燒炭就能跑。”李思琪對土木比較有研究,對這些卻不甚了解,也不敢就給自己的師弟師妹們打包票,一個不小心那可是欺君之罪。
“女兒回去就跟他們說,讓他們不吃飯也要給父皇造出來。”
漠西開戰了,最大的問題不是別的,就是輜重的運送。百萬人吃穿用度。說出來嚇死個人,靠人力馬力運送,耗費實在太大了。大漠又沒有漕運,就更增添了難度,這個橡膠輪胎倒是個好東西。在橡膠工業起步階段,一切的橡膠都是從橡膠樹所發生的膠乳中提煉發生,正好侯玄演剛剛拿下南洋,這個時候造出橡膠輪胎,簡直就是形成了無縫連接。
所以說女兒這東西,還是乾的好,看了一眼李思琪,再看看自己的侯婉殊,一個就會跟著她假小子姐姐景王朱琳灝惹事,一個卻總能給自己分憂解難。
侯玄演轉身對著三個小工匠,大談哲學,和顏悅色地說道:“萬物有始必有終,能日行千裡,不如能懸崖勒馬。此物雖然新奇,但是若不能即使止住,傷人傷己。正所謂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三個工匠聽得雲山霧罩,大感不愧是陛下,竟然能把裝一個刹車系統,說的這麽高深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