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玄演瞧這架勢,已經明白了過來,肯定是剛才自己親兵太過張揚,惹得這個書生模樣的人不忿,前來說理。
他本不是刻薄小氣的人,既然不是行刺,也懶得跟眼前被嚇呆的書生一般計較。
侯玄演擺了擺手,示意親兵們收起兵刃,嘴角一勾,笑道:“這位仁兄,可能是喝醉了認錯了門,煩請出去時候帶上門,我和我的兄弟還要吃酒。”
卞玉京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哪裡想到凶名在外的越國公,這麽好說話。細細一想,又覺得是他念及和自己的一面之緣,才如此大度。忘情之下,兩頰浮起紅暈,提著裙角福了一記,纖纖細腰微折,拜道:“多謝公子寬宏大量。”說完抬眉偷瞄了一眼,只見當初那個領兵入金陵,大殺四方的少年郎,少了些書生氣,如今身上多了一些久戰沙場的陽剛之美。再加上久居上位的氣質,讓人心折。
旁邊的柳如是,見到是侯玄演,心就怦怦亂跳。再看他雲淡風輕,根本沒有往自己這邊多看,才暗暗放心。想起那天的事,柳如是就羞憤不已,轉身落荒而逃。
吳梅村本來也準備息事寧人,但是看到兩個美人的反應,尤其是被視作自己禁臠的卞玉京,一向眼高於頂的紅顏知己,竟然對這個男人這麽低聲下氣的,觸動了他的執拗性子。
他冷哼一聲:“要吃酒可以,先去把牆上的歪詩塗掉,再給被你們欺負的士子們賠禮道歉。”
酒樓生意很是火爆,聽到動靜,慢慢就有人湊了過來看熱鬧。侯玄演看中了這個酒樓的雅致,這一次的眼光正好和讀書人一樣,所以圍上來的有一些文人士子。
人群中一個相貌打扮都很平凡,扎到人堆都看不出來的年輕人,就要上前。被他的同伴拉住,年輕人疑惑地回頭看了一眼。
“佳人在側,給國公一個表現的機會。”
年輕人心領神會,會心一笑,重新隱匿在人群中。
他們是潛象營的密探,自從侯玄演到了金陵地面,潛象營就已經開始了暗中保護。
侯玄演無意計較,沒想到這個書生還不依不饒,他眼睛合成一道縫,不怒自威。
這個時代的行首紅伶,拋頭露面,來往於達官權貴之間,十幾歲就見慣了人情冷暖,最能明白男人的心思。卞玉京一看侯玄演的樣子,就知道他要發作,想到此人滔天的權勢,自己這邊幾個人哪裡經得起他的一怒。也顧不得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卞玉京盈盈一跪,討饒道:“公子不要跟他一般計較,他也是酒後失態。”
人群中頓時一片驚歎,秦淮河上卞塞兒,那可是花中行首,不知道多少巨賈王公、騷人名士都是她的仰慕者。在場的就算不認得她的相貌,也驚為天人,再被同伴一說,知道了這個尤物的身份,更覺得匪夷所思。看向侯玄演的眼光,也變得謹慎起來。
侯玄演冷哼一聲,他可沒有在市井之間,逞國公威風的惡俗想法。來自後世文化的熏陶,讓他潛意識裡覺得人是平等的。但是這個書生著實可惡,跟碰瓷一樣,他厭惡地揮了揮手:“卞塞兒,快帶這個蠢貨離開我的視線,我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吳梅村比起侯玄演來,在江南可就出名多了,他是榜眼出身,在士林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人群中吃瓜群眾,指指點點。尤其是美人恩重,自然不缺幸災樂禍,眼酸嫉妒的,說起話來也就格外難聽。
“那不是梅村居士麽,這次怕是碰到鐵板了。”
“嘿嘿,早就聽說吳梅村有幸得到卞行首的青睞,沒想到這次要靠女人求情。”
“唉,你是沒見他當年高中榜眼,是多麽風光....”
...
吳梅村聽著旁邊的閑言冷語,臉色由紅轉白,又轉紅。幾日以來為弑君案,奔波營救同伴的抑鬱苦悶,統統發作出來。
他們複社的人,狂傲氣發作起來,連皇帝都敢罵。可以說是六親不認,十分可怕了。狂化的吳梅村,一把將身前的卞玉京推倒在地,吃瓜群眾們見到嬌滴滴的卞行首,就這樣被推得滾了一圈,義憤填膺,整個樓都心疼起來。
“可笑你這廝不識文墨,還要附庸風雅,學別人吟詩作對,將狗屁不通的歪詩留在這風雅之地,貽笑大方。我勸你塗抹除去,實則是顧及你的顏面,不至於讓你的祖宗先人,跟著你蒙羞在九泉之下。也對,你的先人若是有些廉恥之心,也不至於養育出你這樣的笑料。你想仗著手下爪牙,持刀拿劍就嚇退我吳偉業?你且讓狗腿子們砍一刀,聽聽我的骨頭會不會錚錚作響!”
卞玉京皮膚是何等的嬌嫩,被他一推,心中一苦:他拿我哪有半點疼惜,當著這麽多人,就這般對我。
待聽到吳梅村這一番豪情壯語,更是嚇得魂不附體,花容失色。
果然,侯玄演的表情慢慢變得寒意凜然。你看不起我的詩詞可以,但是跳出來指手畫腳,幾次三番蹬鼻子上臉,一副眾生皆濁我獨清的狷狂樣子。這種不可理喻、胡攪蠻纏的德行,讓侯玄演想起朝中令人作嘔的無用文臣。尤其是他還辱及先人,那更是侯玄演忍受不了的。
侯玄演凝眸蹙眉,一字一字厲聲道:“我的先人聚起十萬鄉兵,在嘉定抗拒清兵力戰而死,首級被懸掛在城頭。你是什麽東西,也敢辱他麽?”
人群中的潛象暗探,見到自家督帥已經動了真怒,也不敢再隱藏。
兩個人亮出牌子,拔出腰間軟刀,喝道:“潛象營捉拿複社余孽,閑雜人等統統退開。”
潛象營的名字,就跟瘟疫一樣,比起當年三廠一衛猶有過之。
圍觀的人一哄而散,轉眼之間,酒樓只剩下寥寥數人。
兩個暗探拱手行禮道:“督帥。”
吳梅村如夢初醒, 後背驚出一身冷汗,抬手指著問道:“你就是侯玄演?”
他不是不怕死的人,否則也不會去滿清朝廷做他的國子監祭酒。只是到了這一步,羞刀難入鞘。
侯玄演看著兩個探子,沉聲問道:“弑君案審問的怎麽樣了?”
“除了眼前這個,與犯人等,大都捉拿在案了。”
侯玄演一聽就知道,吳梅村這是純屬撞到槍口了,本來老老實實或許能躲過此難。
想到他剛才那副嘴臉,像極了無事生非,以罵人為最大本領的文官。不除掉這個頑疾,朝廷就始終病入膏肓。每次文臣武將,要做些利國利民的舉措,首先擔心的不是財政收支,也不是實施難度。而是擔心被這些人扣上大帽子,被罵成奸佞,遺臭萬年。怎麽可能不束手束腳,崇禎就是死在了這件事上。
侯玄演硬下心腸,一拍桌子:“我已回朝,近日處決弑君案主犯從犯,為先皇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