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都鎮外,一場小雨淅淅瀝瀝,滴落在盔甲上,涼意入骨。
曾英擺開陣勢,手下兵馬號稱二十萬,實際也有八萬人。對面的大西軍殘部,不過五六萬。
漫山遍野的兵馬,狹路相逢,陰暗的雨幕中,只剩下馬嘶聲。天地之間,淒冷陰涼,雙方如同兩隻蟄伏的巨獸,只等著吞噬對方。
曾英收起了來時的狂傲,開始正視這支對手。一直以來,他都以為這群人不過是陝西活不下去的流賊,逃到四川來,得了天大的便宜。但是此刻,他知道,這些流賊打了十年仗,早已經是真正的百戰殘兵。那凌冽的戰意,就像是一支冰冷的錐子刺面而來。
大西軍自孫可望以下,人人都有必死之心,眼前是生死仇敵,背後是異族鐵騎。退是死,進是死,張獻忠一意孤行,出兵漢中,已經將他的這些人馬陷之死地。
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艾能奇,各領一軍,孫可望李定國坐鎮中軍,劉文秀、艾能奇分列左右翼。
胯下戰馬一聲響鼻,白氣從它的鼻尖噴出,艾能奇一拍馬臀,大戰拉開了帷幕。平靜地山野間,喊殺聲震地驚天,如同悶雷從九天之外傳來。
馬蹄翻滾,血肉為泥,刀兵交碰發出刺耳的聲音。
從高處眺望,如同兩股洪流,碰撞在一起。山川為之震動,草木化為猩紅,夾雜著雨水的山溪,慢慢變色,血染紅了這片土地。
艾能奇一馬當先,連挑帶刺,所過之處,沒有一合之將。大西四個王爺,除了孫可望,全都披甲上陣,陷陣衝鋒。所有人都知道,躲在身後沒有用,殺不盡敵人,自己也是一死。天地之大,早就沒有了大西軍的存身之所,從今以後,每一次戰鬥,都是死戰。就如同在那個群魔亂舞的年代,他們在張獻忠的帶領下,縱橫中原卻居無定所,破州陷府卻無家可歸。
抱定必死之心的大西軍,漸漸地壓製住了成都明軍,中軍瞭望車上的曾英漸漸坐不住了。
“擂響戰鼓,臨陣退縮者,立斬不赦!”
驕兵必敗,哀兵必勝,曾英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精兵,整個川軍的精銳,竟然會敗的這麽快。
他躍上戰馬,舉起雁翎寶刀,親手砍翻了幾個逃兵之後,縱馬而上。
受他的鼓舞,明軍重新找回一點士氣,艱難地抵擋著眼前的幾萬個瘋子。
劉文秀在重慶府,數次被曾英擊敗,對他恨之入骨。遠遠望見曾英,心中火起,此時明軍陣型大亂,曾英身邊的親兵,數次被逃兵衝散。劉文秀取下腰間勁工,從牛皮革的箭囊中,取出一隻羽箭,在馬上腳蹬手提,一箭射出直奔曾英面門。
曾英猝不及防,此時雨越下越大,一般的箭矢已經很難射遠。大意之下,曾英轉身劈砍,忘了防范冷箭。
只聽到一陣破空聲,箭矢透過後背的脖頸,射穿了曾英的喉嚨。
提馬趕來要尋曾英的艾能奇,大笑道:“曾英已死,曾英已死!”
如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曾英死了,明軍再無一點戰意。
大西軍的吼叫如同雨點一般的急促,喊殺聲震耳欲聾,艾能奇狂笑著拔出樸刀砍下曾英的頭顱,用槍尖挑起,策馬狂追。
曾英手下的大將李定衝、胡鳴鳳、李佔春眼中充血,聲嘶力竭。
“為曾帥報仇!”
幾百個血性的漢子,逆勢衝來,要為主將報仇。幾百個人,在萬人的衝擊下,顯得是那麽的無力。一陣衝鋒過後,只剩下潰逃和屠殺。
大西軍殺完,馬不停蹄,人不卸甲,直奔成都。
成都府主力盡出,前線的消息傳來,誰都不肯相信。曾英攻堅戰尚能大勝,野戰竟然輸得這麽快。
馬乾倉促之下,領兵逃竄,想要回到川南重整旗鼓。
多方爭奪的成都府,一時陷入空虛,無人駐防的局面。
當初張獻忠攻克成都,殺了一批不肯投降的人;馬乾奪回成都,殺了一批效忠張獻忠的人,大西官員和家眷,基本上被屠殺殆盡。
孫可望攜勝而來,進城之後才發現,所有官員的親眷,都已經被殺。
成都府就這樣,迎來一次次的屠殺,剩下的人,都在家中瑟瑟發抖。
劉文秀望著一臉恨意的孫可望,勸說道:“大哥,成都府不是安身之地,北面清兵隨時能到,南邊明軍卷土重來,我們要舍棄這裡,才能活下去。”
孫可望點了點頭,這種熟悉的感覺,就如同當年在中原做流賊的日子。“三弟,你說我們到哪裡去好?”
劉文秀閉目深思,李定國說道:“大哥,北面已經盡是滿清的地盤,若是向北肯定招來滿人的大軍。西南川黔雲桂,素來是明軍守備薄弱,土司們的天下。不如去西南,養精蓄銳,有朝一日殺回來報仇雪恨。”
孫可望點頭道:“二弟說的不錯,咱們兄弟就去川黔交界處,那裡的各路人馬勢力錯綜複雜,互相攻訐防備,是我們大展拳腳的好地方。”
大西軍被隔開在川北,還不知道川南巨變,隻當這裡還是軍閥林立,沒法團結起來對付他們的時候。
艾能奇的嬌妻美妾,剛生的兒子都被馬乾殺了,恨意滔天地說道:“反正要走,不如殺光明軍的走狗,然後一把火燒了成都。”
孫可望眼中戾氣一閃,正要答應,李定國說道:“不可,萬萬不可。”
三個兄弟一齊向他望來,李定國略一思忖,說道:“我們有朝一日還要打回來,成都是川蜀腹地,正適合做我們大西國都。若是燒了,將來重建不知道要耗費多少心力。”
艾能奇執意要屠城,既然李定國不同意,孫可望也不想剛剛坐上國主,就和兄弟鬧不愉快。於是折中道:“我們殺上半天時間,搶來一些輜重,以備路上用。半天之後,收起刀兵,棄城而走。”
顧及到孫可望的勢力,李定國長歎一聲,不敢再反對,艾能奇也氣咻咻的,不敢堅持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