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玄演看著人群沒人做聲,心中暗暗焦急,留給他的時間可真的不多了。
這時候一個胖乎乎的身影,越眾而出。雖然這個小胖腳步踉蹌、一臉茫然,一看就知道被人陰了,但是侯玄演還是上前飛快地按住他的肩膀,說道:“好樣的,小胖!”
他將手裡的長槍塞到小胖手裡,拍了拍他的肩膀,指著一個嘴裡塞著布條,正在掙扎的清兵說道:“別怕,上去捅死他!”
小胖名叫徐元寶,本是嘉定一個富商的獨子,他爹爹活著的時候經商有道,賺的盆滿缽滿,攢下了好大的家業。隻是士農工商,在大明商人是四民之末,錢多位低。若是累世的巨賈豪富還好說,這種暴發戶往往被上流社會的圈子看不起。所以徐元寶他爹自從有了這個獨苗,費盡心思請來嘉定最好的先生給他開蒙。
可惜事與願違,徐元寶生來就是一個不喜歡讀書的,讀書好幾年,連自己的名字寫起來都歪歪扭扭。反倒是跟家丁護院廝混在一起,耍槍弄棒,把徐員外氣的咬牙切齒。奈何就這麽一根獨苗,下不去手管教,隻能由著他的性子胡來。反正自己賺下這麽大的產業,老徐的打算是,等著將來有了孫子,再好生調教,一定要有一個有出息的子孫來繼承自己的家產。
後來天下巨變,清兵渡江而來,兩任皇帝先後投降。李成棟打破嘉定城,老徐員外一家隻有徐元寶,被他的護院朋友護著,活到了今天。
又是一個殷實之家,慈父慈母,除了出嫁的大姐,盡數死了個乾乾淨淨。天知道李成棟對這個江南小城,作了多大的業果。
徐元寶手握著長槍,抬頭看了一眼侯玄演,後者給他鼓勵的眼神。
將手裡的長槍豎了起來,槍尖向天,胖乎乎的小臉仰天嘶吼一聲:“老頭子,你在上面睜眼看,元寶給您報仇啦!”
徐元寶雙眼赤紅,咬著嘴唇一槍刺了出去,當先的清兵哀嚎一聲。這一槍刺在了他的肩頭,槍尖和骨頭摩擦,發出}人的聲音。血流慢慢湧出,順著槍杆,從紅纓處滴答而下。
他這一聲嘶吼,讓身後的人群,都想起了自己身上的血海深仇。一個個瞪著眼珠,罵著自己能想到最惡毒的話,用手裡的武器,朝十二個清兵砍去。
侯玄演看著眼前已經沒了人樣的幾個俘虜,強忍住胃部的不適,轉頭一看,龔老三已經不見了人影,想來是躲到什麽地方嘔吐去了。
嘁,弱雞!
登上矮牆,摟著放哨的娃娃兵肩膀,侯玄演長嘯一聲,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引了過來。
鄉兵們這才停止了對已經死透的清兵的蹂躪,都轉過身來看向他。
“都看到了吧!清狗也會死,清狗的身體也是血肉包著骨頭。你們怕什麽?有什麽好怕的?我現在就要去城中,將李成棟狗賊砍成肉醬,怕死的趁早鑽進山澤當中,做一個野人,或者等你們的仇人殺夠了,出去給他們當狗做奴才。”
“我們不怕!”
“跟著候公子,砍死李成棟!”
“殺了狗賊李成棟,殺光清狗!”
“報仇!報仇!”
...
人心可用,侯玄演也就不在浪費時間,揮了揮手眾人瞬間安靜下來。通過前面成仙的胡謅,他已經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那就請諸位助我,殺回城去。我們將仇人鮮血,塗在臉上,前去報仇!”
鄉兵們轟然應諾,紛紛蘸著鮮血,將臉上塗紅。侯玄演心道,
這一番回去必然殺他們個措手不及,再來點恐怖妝容,讓他們膽寒心虛,或許可以增加點勝算。而且將仇人血塗在身上,也可以助他們克服一點內心的恐懼。 楊恕奪了幾個清兵的戰馬,將事先剝下的盔甲穿在身上,丟了原本掛著的殘破甲胄。這些清兵原本是南明毒瘤之一,江北四鎮高傑部的兵馬。這些人將南明的骨血吸了個乾乾淨淨,然後一股腦投降了。他們的盔甲戰馬,都是上好的,可惜卻被用來屠殺同胞。
楊恕掂量了下新入手的武器,大為滿意,正要驅馬向前,為大少爺做個開路先鋒。突然感覺身後有人拉拽他,回頭一看,是臉色蒼白的侯玄演,慌忙回頭扶助他。
“大少爺,怎麽了?”
侯玄演趴在他的肩頭,耳語道:“小聲點,我畢竟死過一次,身上多處不適,還沒緩過來。我們共乘一匹,你切不可聲張,我怕他們好不容易聚起的勇氣,煙消雲散了。”
楊恕重重地點了下頭,心道自己真該死,竟然沒有想到大少爺的身體。將侯玄演扶上駿馬之後,楊恕拉著韁繩,策馬而行。身後的剩余的馬匹, 被幾個難得會騎馬的鄉兵所取。楊恕故意放慢了速度,一是怕太快了顛簸,大少爺身體招不住,二是太快了身後的鄉兵也追不上。
侯玄演騎在馬上,回頭一看,火勢已經越來越大。火中的老父、少弟的屍體已經看不清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恨意,鬱結在胸口,兩行清淚劃過臉頰。
楊恕心疼地看著他,說道:“要不要取一些骨灰,日後安葬?”
侯玄演轉過頭去,目視著前方,沉聲道:“不必了,阿爹他死前說“與城存亡,義也。”就讓他們灑在這鄉土之上,等著看我們為盍城父老報仇雪恨吧!”
走出了竹林,盛夏的驟雨初晴後的陽光明媚而不灼人,暖風吹來帶著濃濃的花香。遠處的湛藍澄澈的天空裡,點綴著幾朵慵懶的白雲,隨風而動。
古道兩旁,開滿紅白兩色的嬌豔花朵,如此美景宛若置身仙境。隻是道路上以血塗面的鄉兵,和此時的景色格格不入。好似一群地獄惡鬼,行走在蓬萊仙境。誰都不會想到,這些人乃是生於斯長於斯的鄉民。
往前走去,離著古鎮越近,一股腥膻的味道,撲面而來。往日裡清澈如水的溪流,混合著濃濃的血色。不時的就會有殘肢斷臂、被撕碎的婦人衣物、以及幼小孩提的屍體順流而下,鄉兵們不忍去看,隻能抬頭望著天,強忍著向前行去。
城樓很快出現在眼前,攻破它的清兵們忙著燒殺淫掠,自然沒有時間來修葺城牆。
斷壁殘垣上,掛著一顆人頭,楊恕目瞪欲裂,道:“大少爺,是老爺的首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