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城下,火光亮如白晝,殺聲震天。
數之不盡的清兵不斷地湧向城下,前赴後繼地奔跑在血與火的戰場上,到處都是死狀慘不忍睹的死屍。殺紅眼的清兵,背後就是拿著大刀的督戰隊,他們沒有退路只能硬著頭皮踩著同伴的屍體,繼續攻城。
常州城的守軍也好不哪去,這些兵新兵居多,多犯守城禁忌。盡管有閻應元立在城樓指揮,還是有很多常州兵因為冒出頭去,被精於騎射的滿族旗兵射殺。他們射出的弓箭,往往還沒到城下就沒有力氣,射到清兵身上,如同蚊子叮了一口。城裡的火藥已經所剩無幾,一天的傾瀉只為了守住這搏命一擊,就在這時候,城下的清兵突然慢慢地退去。
閻應元見狀心裡一松,靠著火炮的威力,終於守住了多鐸不要命的一輪進攻。所有的守軍的長舒了一口氣,癱坐在地上。
清兵退去之後,燃著的火把並沒有走遠,閻應元心底突然生出一絲恐懼。
突然間,衝天的炮聲再次響起,這一次卻是從城下往城牆轟來。每一發炮彈落下,都炸的城牆濃煙滾滾,嗆得守城士兵掩嘴咳嗦。
原來多鐸營中也帶來了大炮,但是生怕被常州的火炮炸翻,隻好等待時機。如今城頭炮聲漸稀,再加上有夜色掩映,不再害怕被常州兵炸毀火炮。多鐸終於舍得用炮了,而且效果也不差。
常州的土牆一炸就是一個大坑,已經千瘡百孔,還有炮彈落到城中,引發大火。
侯玄演匆匆爬到城樓,找到閻應元問道:“怎麽回事,怎麽炸起自己來了?”
閻應元苦笑一聲,說道:“督帥,是清兵的火炮。”
侯玄演咬著牙罵道:“多鐸這個狗賊這麽狠的心腸,留著火炮這時候用,白天卻用人命來填,真他媽的視人命如草芥。怎麽樣麗亨,還能守住麽?”
話音剛落,一發炮彈落在城牆上,終於砸開了一個洞。好在這個洞在城牆半空,清兵沒法鑽進來。
閻應元面帶苦澀,常州這個城池,僅比一般的小縣好上一點。“末將盡力而為吧。”
侯玄演一聽,就知道事情緊急,多半不能守住了。眼前這個人,死守江陰三個月,是個輕易不言敗的人,他能說出這種話,就足以說明事情的嚴重。
侯玄演當即吩咐道:“盡可能多守些時日,不要蠻乾,我自有定奪。”
閻應元重重地點了點頭,轉身就去城牆上,指揮若定。
侯玄演匆匆走下城樓,派出親兵將常州官員、小吏、衙門公人統統喊來。
等到人陸陸續續都到齊了,侯玄演說道:“你們也聽到了,清狗調集了一批火炮,咱們常州朝不保夕了。”
人群中頓時陷入恐慌,大部分人互相觀望,一臉惶恐。顧守正把頭一揚,說道:“督帥,開城門跟他們拚了,玉石俱焚!”
侯玄演無奈地看了他一眼,理都不理他,說道:“你們馬上回去,衙門的衙役辛苦一下,挨家挨戶通知,務必將百姓帶出常州,我會讓城外的夏完淳護送你們去蘇州。先把傷兵轉移出城,讓百姓們盡量帶上自己的貴重物事,按街道坊裡依次撤出,不必心急。”
侯玄演說到這裡,轉頭對洪一濁說道:“派人去蘇州傳令,調集所有車馬,前來運送百姓。運河上船隻也都幫忙運送,城中所有重要物事,盡量搬出。”
顧守正被他無視,絲毫不以為意,說道:“常州備戰半個月,連小孩都知道大戰一觸即發,
早就有半數人逃到南邊投奔親友,等著打完再回來。剩下的百姓也就萬余人,今夜就能撤出。” 常州的刀筆吏探頭問道:“大人,常州城內百姓不下萬人,都要走麽?”
“不分男女,不論老幼,通通撤離!我隻說最後一遍,若有不走的,視作漢奸,格殺勿論。最遲明天,我要常州沒有一個兵將之外的活人。”
官員小吏們被他的氣勢所迫,不敢再問,紛紛回去準備。
常州城外炮火連天,濃煙滾滾。 常州城內更是雞飛狗跳,百姓們心不甘情不願地收拾著細軟,連夜逃出常州。有一些心思活泛的,不願離去,隻想著清兵來了,打不了做個順民,反正辮子都剪過一次了。這些人仗著熟悉常州地形,藏到各個陰暗角落,衙役公人數量有限,又是大半夜,無從清點人數。
洪一濁看著臉色陰沉的侯玄演,湊上前問道:“大哥,你這是要做什麽?”
侯玄演轉過身來,扶著洪一濁的肩膀,說道:“帶你的人和秦禾的人,將東城郊外的煤炭和城裡庫存的,統統灑到城內,將武庫的猛火油、火藥也都取出來。”
常州小城,有兩個大的煤礦,這些煤燒起來濃煙滾滾,一般不用作取暖,但是可以冶煉鐵器什麽的。侯玄演當初在常州殺的人頭滾滾,終於把礦都拿到自己手裡,囤積的煤炭本來打算留著以後使用。兵荒馬亂的,本來他們的煤礦采的煤就無處安放,已經積累了相當的規模。當初侯玄演巡視煤礦的時候,就曾有過一個瘋狂的想法。
洪一濁不明所以,侯玄演催促道:“快去!”
江南地區的房屋都是木製的,加上滿城的煤炭、火藥、猛火油助力,不怕不起大火。
侯玄演揪住秦禾的衣服,說道:“上去告訴閻應元,讓他死也要守到明兒個卯時,天色將亮未亮的時候,棄城!到東城外集結,聽我調遣。”
秦禾翻身領命而去,沒有半句遲疑,也沒有多問。
抬頭望著天邊烏雲掩映下,偶爾露出的疏星殘月,侯玄演自言自語道:“我要用這個城,換漢人幾百年的國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