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鄭辭點名,鄭詢當即起身走上前去,手裡捧著幾張薄紙,恭恭敬敬地遞給鄭辭。
鄭辭拿過來一看,只見字跡工整,筆墨飽滿,顯然是用了功夫的。
最難得的,是通篇文章都很工整,沒有虎頭蛇尾的現象。
“下筆有力,墨色飽深,雖然在起承轉合上還有些不足,但以你的年紀,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錯了。”
鄭辭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極為滿意的點了點頭。
“多謝先生誇獎,學生會繼續努力的!”
鄭詢的眼中閃過一抹喜色,嘴上卻謙虛的道。
事實上,他並非那種不學無術的富家子弟。
鄭鈺身為康安縣令,自然希望自己的兒子也能考取功名,為祖上爭光。
再加上有鄭辭教導,他的功課不曾落下,學識在同齡人裡也算是上等的。
當然,學識是一回事,品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嗯,不驕不躁,才能有所長進。”鄭辭的神色愈發溫和,暗想兄長總算後繼有人。
放下作業,鄭詢又開始背誦《中庸》。
鄭詢怕自己記得不牢,故意放慢了速度,竟是四平八穩的背了下來,沒有出現磕絆。
這下鄭辭愈發滿意,撫掌讚道:“背得很好,隻是語氣太平淡了些,下次要注意。”
說完,他就又布置了一篇新的作業,放鄭詢下去了。
鄭詢回到座位上,得意地瞅了一眼沈敬。
意思是,看到沒?我叔父是很喜歡我的,想跟我作對,門兒都沒有!
對此,沈敬卻隻是微微一笑,就把視線挪到了書上。
雲淡風輕的模樣,氣得鄭詢翻了個白眼,悶悶地扭回頭去。
“沈敬,你上前來。”
這時,鄭辭忽然開口道。
沈敬愣了一下,急忙離開座位,大步走上前去,恭聲道:“先生,有何吩咐?”
“呵呵,你之前耽誤了一些課業,我現在來給你補一補,如何?”鄭辭溫言說道。
“多謝先生,學生聆聽教誨。”沈敬躬身行禮,面露感激之色。
“你大病初愈,身子骨想必弱一些,就不必站著了,搬著你的凳子來坐下吧。”鄭辭頷首說道。
沈敬點頭應喏,便走回去搬凳子,路過鄭詢身邊時,還故意低頭瞥了他一眼。
意思是,看,先生最喜歡的是我,而不是你。
鄭詢接到了沈敬的目光,頓時氣得攥起拳頭,卻又不敢發作。
畢竟,鄭辭還在講台上坐著呢。
若是他敢為難沈敬,肯定免不了一頓斥責。
他好不容易在鄭辭心裡攢起來的好印象,也會因此受損。
然而,他不敢發作,不代表沈敬會放過他。
沈敬搬起凳子,路過鄭詢的時候,忽然用腳尖碰了一下他的小腿部位。
鄭詢瞪大眼睛,下意識地就要伸腳踹回去。
誰知,他的腳還沒碰到沈敬,沈敬突然驚呼一聲,自己摔倒過去,手中的凳子也飛了出去,落在地上發出好大的一聲砰響。
砰!
伴隨著這一聲巨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沈敬吸引過去。
就連講台上的鄭辭,也放下手中的講義,疑惑地看向沈敬。
只見沈敬倒在地上,面色略有一絲痛苦,看著鄭詢道:“鄭詢,你絆我做什麽!”
“我沒絆你!”鄭詢愣了一下,急忙出聲辯解道。
說這話時,他卻忘了收回自己伸出去的腿。
眾人的視線,自然而然落在鄭詢的腿上,臉上紛紛浮現出懷疑之色。
“沒絆人,你伸著腿做甚?”
鄭辭站起身來,皺著眉頭問道。
“我……”
鄭詢漲紅了臉龐,卻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他總不能說,是沈敬伸腳碰了自己一下,自己打算踢回來吧。
先不說鄭辭會不會相信,就算相信了,他也逃不掉一個瑕疵必報的印象。
若是不信的話,他在鄭辭心裡,就成了一個作惡不成,反倒血口噴人的小人。
一時之間,鄭詢竟沒了主意。
他的神情落在鄭辭眼裡,卻成了心虛的表現,當即勃然大怒,冷聲斥道:“沈敬大病初愈,你身為他的同窗,非但不知體恤,反而故意戲弄,成何體統!”
說罷,重重的一拍桌子,道:“給我站到後面去,面壁思過!”
“先生……”
鄭詢臉色鐵青,有些不甘心的道。
“怎麽,我的話你也不聽了麽?”鄭辭神色一沉,怒聲喝道,“再不去面壁,你就回家去,今後不用來了!”
“是,先生。”
鄭詢渾身一顫,急忙低頭服軟,灰溜溜地向後面走去。
沈敬卻喚住了他,然後從地上爬起來,向鄭辭遙遙一躬身,懇切的道:“先生,鄭詢隻是和我鬧著玩的,應該並無惡意,還請先生饒了他這一次吧。”
“你小小年紀,卻有如此仁心,實在難能可貴。”
鄭辭面色稍緩,欣慰的看著沈敬,卻搖了搖頭道:“不過,若是人人都像他這般戲弄同窗,學塾風氣必然大壞,還是要懲戒一番。”
“若是先生執意要罰,就連學生一起罰吧。”沈敬卻挺直腰杆,語氣堅決的道,“畢竟,如果不是學生身體太過於虛浮,也不至於隨便一絆就摔倒在地,驚擾了大家的學習。”
見沈敬說得堅決,鄭辭頓時露出一抹為難之色。
其實,他也不想做得太過分。
畢竟鄭詢是兄長最疼愛的孩子,若是罰得狠了,他也沒辦法向兄長交代。
想到這裡,鄭辭便微微頷首,輕聲道:“既如此,這次就不追究了。鄭辭,你向沈敬道個歉吧。”
鄭詢氣得心裡直冒火,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明明是他自己摔倒的,憑什麽要我道歉!我可是康安縣令的兒子,就算真踹他兩腳又能如何!”
心裡雖這樣想,鄭詢卻不敢當場發作。
畢竟,鄭辭既是他的長輩又是他的老師。
天地君親師,鄭辭佔了兩條。
除非他想被天下讀書人的唾沫星子給淹死,從此終生不走科舉這條路子,否則就算給鄭詢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當眾忤逆鄭辭的命令。
於是,他隻能老老實實地向沈敬拱了拱手,語氣生硬的道:“是我錯了,請你不要怪罪。”
偏偏沈敬還揣手站在那裡,笑容滿面地受了他這一禮,道:“呵呵,你我本是同窗,這點小事不要緊的。”
氣得鄭詢咬碎了牙齒,卻隻能往肚子裡咽。
一場鬧劇過後,沈敬搬著凳子坐在講台前,聽鄭辭為他講解論語前幾篇。
鄭辭是進士出身,曾官至寧州督學,掌管一州學政,見聞之廣遠非常人可比, 對於四書五經的理解,更是深辟入裡。
因此,他不過寥寥數語,卻往往能一言中的,讓沈敬恍然大悟,如飲甘怡。
而且,沈敬根基扎實、思路又敏捷,經常能夠舉一反三,提出許多發人深省的問題。
這也讓鄭辭感到異常欣慰。
於是,一個學得認真,一個教得痛快。
兩人就在熱烈的探討之中,不知不覺度過了一個上午。
直至接近正午,屋子裡的學生都已經走光了,鄭辭才意猶未盡的結束了授課,含笑說道:“今天先就到這裡吧,回去之後,再好好揣摩一下。”
“多謝先生教誨!”沈敬起身,感激地向鄭辭躬身行禮道。
經過這一上午的親身體驗,他終於明白,為什麽老爹堅持讓他到白溪學塾來念書了。
雖然在科舉的成就上,鄭辭遠不及沈江。
但是,相比沈江的偏執激進,鄭辭老持穩重的風格,卻更容易討得考官的認可和歡心。
“看來在培養自己這件事上,老爹還真是用心良苦啊。”
在心裡暗暗歎了一口氣,沈敬向先生告別,便挎著自己的小書袋,悠悠走出了學塾。
剛出鄭宅大院,街角處卻走出幾個少年,居然是鄭詢他們。
只見鄭詢冷冷地盯著自己,發出一聲冷笑:“總算讓我等到你了,膽子不小嘛,居然還敢算計我?都給我上,狠狠地揍這小子!”
“果然在這裡等著我麽……”
沈敬眼神一凜,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然後扭頭……
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