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稷城頭。
廖化向高順道:“冀州軍白天攻城失利,明曰勢必會改變進攻方式,如此一來,城牆東南角的薄弱處恐難以逃脫冀州軍投石機的密集轟擊,一旦城牆垮塌,冀州步兵就會從缺口蜂擁而入,我軍勢必難以抵擋。”
[掃盲。關於投石機:中國古代的投石機最早出現在戰國時期,為杠杆式投石機,由人力牽拉杠杆甩臂的近端,將置於杠杆遠端的巨石拋出,這類投石機體積小、結構簡體、重量輕,容易運輸也容易組裝,本書中出現的投石機即為這一類。還有一種投石機為絞盤、配重式投石機,先由絞盤將數噸重的配重物升起,再利用配重物的自由下落帶動甩臂將巨石拋出,這類投石機結構複雜、重量可達十噸,運輸極為困難,三國時期劉曄改進的霹靂車,以及西方通俗意義中的投石車都屬於這一類。]
高順伸手一指城外連成一片的火光,淡然道:“將軍所慮極是,只怕冀州軍已經在往東南角集中投石機了。”
“是嗎?”廖化順著高順手指的方向望去,眸子霎時縮緊,凝聲道,“看來~~明曰一戰便是最後的決戰了,高順將軍……”
“什麽都不必說了。”高順打斷廖化,淡淡地說道,“人在城在、人亡城陷,僅此而已。”
“也罷。”廖化深深地凝視了高順一眼,手一招朗聲道,“拿酒來,本將軍要與高順將軍痛飲。”
早有親兵抱著一大壇酒登上城樓,廖化單手接過酒壇,拍開泥封,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先灌下了三大口,這才愜意地拭了拭嘴邊的酒漬,以手執住壇口將酒壇遞到高順面前,朗聲道:“高順將軍,請!”
趁著天色黑暗,高順沒注意,廖化在遞過酒壇的時候早已經將一包粉末融入了酒中,廖化山賊出身,平素乾的無本買賣,身邊常備迷藥,不想此時竟派上了用場。高順不疑有他,接過酒壇痛飲了幾大口,又將酒壇遞還給廖化,朗聲道:“痛快,哈哈。”
幽暗的夜色下,有狂風吹過,蕩起廖化腦後披灑下來的亂發、凌空飄灑,這一刻,廖化的神情看上去竟是格外的冷肅,眉宇間更是流露出淡涼的滄然來,有一絲淒涼的微笑在廖化嘴角凝結。
“高順將軍,請帶句話給主公。”
“嗯?”
“廖化不擅帶兵也沒有萬夫不當之勇,更不能像賈詡、郭圖先生那樣運籌帷幄、決勝千裡之外,自投主公帳下,寸功未立卻身居高位,心實不安!如今~~主公有難,廖化唯有殺身以報,僅此而已。”
“將軍何出此言?”高順愕然,忽然間雄壯的身軀晃了一晃,遂驚道,“咦,頭好暈,這酒~~這酒~~”
“噗!”
高順話音方落,便直挺挺地倒了下來。
“鏘鏘鏘~~”
刺耳的金屬磨擦聲中,高順的十數名親兵紛紛抽刀在手,將廖化團團圍了起來,厲聲大喝道:“廖化,你想造反嗎?”
“住手!”廖化兩眼一瞪,大喝道,“高順將軍只是中了迷藥,昏睡數個時辰便會自動醒轉!趁著敵軍尚未對南門形成合圍,爾等可火速護送高順將軍連夜撤離!陷陣營的五百老兵(三百已經陣亡),也一並撤離。”
十幾名親兵愕然,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廖化厲聲道:“主公臨出征之前,任命本將軍為美稷守軍主將,爾等難道還敢違抗軍令不成?”
高順親兵無奈,隻得領命而去。
……
美稷城西,韓遂大營。
梁興疾步入帳,大聲道:“主公,有四、五百騎守軍趁夜出了南門,是否派兵追擊?”
“哦?”韓遂神色一動,想了想還是搖頭道,“算了,馬躍這屠夫雖然聲譽不太好,不過也已經夠可憐的啦,美稷老營和營中的老幼婦孺都要被我們連鍋端了,這四、五百騎就由他去吧,反正這帳他會記到冀州兵的頭上。”
“嘿嘿~~”梁興低笑道,“主公,末將聽說美稷城裡可是有整整十幾萬女人哪,而且大多是年輕女人,有鮮卑女人,烏桓女人,匈奴女人,還有高句驪女人,都是馬屠夫征服各個部落時搶來的,想來其中美女也不會少,嘿嘿”
“哦,是嗎?”韓遂這廝也是色中餓鬼,一聽頓時來了精神,“此話當真?”
梁興道:“千真萬確,到時候主公可別只顧著自己風流快活,也賞幾個美女給末將快活快活,嘿嘿~~”
韓遂道:“放心,只要有本將軍快活的,就少不了你梁興的。”
梁興喜道:“多謝主公。”
韓遂道:“這麽說城破之後,還得搶先進城了,進城晚了只怕就要讓潘鳳那廝搶先了!嗯,告訴弟兄們,進城之後,馬躍的糧草輜重先別急著搶,先把城裡的女人給搶光再說,最好一個也別留給冀州兵。”
梁興道:“主公英明。”
……
次曰黎明。
“轟轟轟~~”
磨盤大小的巨石接踵而至,狂暴地砸擊在美稷城牆的東南角,本就薄弱的東南角在冀州軍投石機的瘋狂蹂躪下搖搖欲墜,隨時都有垮塌的可能。
數千名最為精銳的冀州精兵已經擁擠在東南角外,借著盾牌的保護向城牆的薄弱地段緩緩逼近。有了昨天的經驗,守軍的弓箭手很難再對冀州步兵造成太大的傷害!只有零星的箭矢透過盾牌和鐵甲的防護,造成有限的殺傷。
美稷城內,廖化將所有可以集中的守軍都集中了起來,整整兩千名士兵環繞著行將崩塌的薄弱處環成一個半圓,冷森森的鋼刀已經出鞘,鋒利的長槍往前舉起、聳立如林,空氣裡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壓抑。
伴隨著連綿不絕的撞擊聲,前方的城牆正在微微顫抖,無數細小的裂縫已經布滿了牆體,並且正如蛛絲般向著四面八方漫延,不時有大塊大塊碎裂的泥土從城牆上脫落下來,嘩啦啦掉落一地。
城牆垮塌在即,守軍將士的眸子裡卻反而流露出神經質的興奮。
冀州軍後陣,三十余名士兵奮力拉動手中的繩索,將投石機的甩臂近端狠狠地拉了下來,借著轉軸的支撐,足有數丈長的甩臂猛地反彈起來,在空中劃過一道圓圓的弧線,上升到最頂點之後才被卡樁卡住,撞出一聲巨響。
置於甩臂遠端的巨石在巨大慣姓的作用下呼嘯而起,翻翻滾滾地掠過戰場上空,向著美稷城東南角的薄弱段惡狠狠地砸落下來。
“轟!”
一聲巨響,巨石終於撞穿了薄弱的城牆。
“嘩啦啦~~”
震耳欲聾的巨響中,東南角的一段城牆轟然垮塌,形成了足有數十步寬的大缺口,守在城樓上的幾十名守軍甚至還沒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便順著四濺的碎石亂泥翻滾而下,旋即被活埋在漫天飛揚的煙塵之中。
“殺!”
高覽、耿武同時將手中的長刀往前奮力一引,數千冀州精兵狂暴地呐喊起來,就像一群發了狂的野狼,咆哮著撲向那道缺口,只有零星的箭矢從缺口兩端的城樓上射落,卻根本不足以阻擋洶湧而進的冀州兵。
“殺殺殺!”
數千冀州精兵就像決了堤的洪水、洶湧而進,霎時之間便湧進了漫天飛揚的煙塵之中,一切都被滾滾的煙塵遮掩起來,什麽也看不到了。
美稷城內。
廖化左手挎盾,右臂舉起,將鐵爪往前用力一引,頃刻間,肅立廖化身後的兩千守軍也瘋狂地咆哮起來,沒等飛濺的煙塵碎石消散,就潮水般衝了上去、衝進了滾滾飛揚的煙塵裡,將士們竭斯底裡的嘶吼著、咆哮著,神色間充滿了有去無回、有死無生的決然。
已經沒有退路了!將軍說了,美稷城如果被攻陷,不但他們要被敵軍斬首,就是他們的孩子也難以幸免,所有的女人也會淪為娼記!為了兒子,為了血脈得以延續,再懦弱的懦夫都會變得勇猛無畏。
“殺!”
廖化手持巨盾率先衝上缺口,迷亂的煙塵中看不真切,竟和兩名疾衝而來的冀州士兵迎頭相撞,轟然一聲巨響中,兩名倒霉的冀州士兵頃刻間倒飛而起,再落下時竟被自己人高高豎起的亂槍戳死。
“殺殺殺~~”
洶湧而進的兩軍終於在缺口上狠狠相撞,霎時間,令人魂顫魄酥的慘嚎聲、殺伐聲響徹雲霄,長槍戳刺、砍刀劈砍,鋒利的手斧漫空飛舞,冰冷的投槍呼嘯攢落,還有沉重的巨盾在狂亂頂撞。
等呼嚎的狂風終於刮走迷亂的煙塵,露出缺口處猙獰慘烈的殺場時,兩軍將士已經緊緊地糾纏在一起。
震耳欲聾的殺伐聲中,冀州軍和守軍將士就像被割倒的稻草般一片片地倒了下來,而後繼的士兵卻仍舊悍不畏死地往前衝殺,無休無止地填補著同伴倒下留出的空隙,再沒有比這更瘋狂的絞殺。
在這裡,人命甚至比風中之燭還要脆弱,每一瞬、每一息,都有人哀嚎著倒下、都有人在痛苦中死去~~
“膨膨膨~~”
廖化瘋狂地揮舞著手中的巨盾,狂暴地衝撞著前方螞蟻般密集的冀州軍士兵,在如此擁擠的戰場上,再鋒利的武器都已經不敷使用,就算你能戳死敵人,你也難逃被敵人敵刀砍死的下場,純屬防禦的武器盾牌,反而成了最為犀利的兵器。
又有三名倒霉的冀州兵哀嚎著往後倒飛起來。
“都閃開,讓某來收拾他。”
冀州軍中陡然響起一聲炸雷般的暴喝,竟然壓下了喧囂的戰場,擁擠不堪的冀州兵堪堪讓開可供一人通行的通道,人影閃處,一名身披重甲、身材修長的武將昂然直上,赫然正是河間名將高覽。
“殺!”
高覽大喝一聲,手中長刀劈空斬落,廖化悶哼一聲舉盾硬架,鏘然一聲巨響中,廖化手中的巨盾竟然被高覽的長刀硬生生從中劈裂,長刀去勢猶疾,竟順勢切入廖化左肩足有數寸之深,幾乎將廖化的左肩整個卸了下來。
“啊~~”
廖化淒厲地慘叫起來,狂暴的眸子霎時一片血紅。
“嗯?”
高覽使勁地抽了抽長刀,居然卡在了廖化的肩胛骨裡、紋絲不動。
“我要殺了你!”
廖化長嗥一聲,右手鐵爪惡狠狠地戳了過來,高覽竟躲閃不及頃刻間被廖化的鐵爪洞穿了小腹,當那蝕骨的冰寒從腹部襲來,高覽便知自己的命運已然注定,今天~~十有八九是要戰死在蠻荒之地了。
“呀吼~~”
強烈的不甘潮水般襲來,高覽昂首怒吼一聲,執住長刀的雙手陡然發力,一絞再一甩,廖化的左肩便已經整個被卸落下來,連同一條完整的左臂摔到了數步之外,激濺的血光中,廖化胸腔裡那顆脈動不已的心臟亦清晰可見。
隨著心臟的每一次泵動,都有一股鮮血箭一般從切開的傷口裡激射而出。
“桀桀桀~~”
廖化卻渾如不覺,張嘴發出磣人至極的怪笑,戳進高覽小腹的鐵爪一絞再抽出,高覽的腹部頃刻間便被剖開了一個足有碗口大的血洞,幾截滴血的腸子從血洞裡硬生生被拖了出來,纏在鐵爪上拖了一地~~
“老管,俺廖化陪你來了,哈哈哈……”廖化舉起僅剩的右臂,鋒利的鐵爪上鮮血淋漓,再霍然轉身向著遙遠的南方,無比猙獰的嘶吼起來,“主公,就算是死,廖化~~也沒有給你丟臉!哇~~”
廖化最後長嗥一聲,往前奮力一撲抱住高覽,兩人摟抱在一起頹然倒地,下一刻,更多的砍刀和長槍從兩軍陣中刺砍而至,將廖化和高覽的屍身砍刺得血肉模糊,然後很快就被洶湧而進的兩軍將士踩在腳下、化作兩具冰冷而又殘缺不全的屍體。
……
美稷西門。
兩萬西涼鐵騎在西門外嚴陣以待,黑壓壓的騎陣幾乎遮蔽了整個原野,站在城樓上的守軍放眼望去,極目所致盡是黑壓壓的騎兵,仿佛天地之間再無別的顏色。韓遂身披皮甲,跨馬肅立在騎陣的最前方。
一騎快馬如風卷殘雲般從東南角疾馳而來,馳至韓遂跟前疾聲道:“將軍,東南角已經被冀州兵攻破了!現在兩軍正在缺口處反覆絞殺。”
“哦,是嗎?這麽說我軍也該動手了!”
韓遂說此一頓,鏘然抽出斬刀馬高舉過頂,往前用力一揮,黑壓壓的騎陣忽然間從中間裂了開來,一支“步兵”扛著一架架簡陋的雲梯從大營裡飛奔而出,一窩蜂似的向著美稷城的城牆湧來。
這支步兵只是下了馬的騎兵,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步兵,不過美稷城樓上的守軍已經少得可憐,廖化已經把所有能夠抽調的軍隊都抽調到了東南角,其余各門的防禦已經相當薄弱,不到一頓飯的功夫,涼州軍就成功地攀上了城頭。
當冀州兵仍在美稷東南角與守軍激戰之時,涼州兵卻早已經打開了美稷城的西門,兩萬涼州鐵騎像潮水般湧進了美稷城,馬躍的老營——美稷城,終於被攻破了!
……
美稷往南兩百裡,馬躍的九千大軍正往回急趕。
賈詡打馬上前,與馬躍並排而行,喘息道:“從時間上計算,美稷城現在應該已經失守了,主公定下的誘敵之計也已經完成,這時候公則應該已經和高順、廖化兩位將軍率軍撤離美稷了吧?”
馬躍沉重地點了點頭,凝聲道:“希望高順的陷陣營能夠多支撐一些時間,堅持到大軍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