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幾許,葉落更蕭索,年關剛過,寒冬的凜冽還沒有退卻,年後的第一場雪緩緩的從洛陽上空飄了下來,如柳絮、如鵝毛。
寧府三進的院子東南向有一座獨立的繡樓,全樓的主色調為赤色,選材都是上好的梨木塗以朱紅漆,站在二層繡樓上可以看到遠處緩緩流淌的洛水。
不多時,整個洛水上披上一層白布,大半個洛陽城銀裝素裹,陳溪朝窗外看了一會,然後悄悄的將窗子關上,看著躺在床上的沉睡的寧素,不由的搖了搖頭。
寧素比自己的年紀稍大一點,卻不由自主的讓陳溪想到了當初跟在自己屁股後面奶聲奶氣叫著“三郎”的女孩。
因為寧知味的死,寧家肯定會出一場巨大的變故,這個變故不單單是商業上一連串的攻擊,更是對以長時間建立出寧家體制內各色人員的攻擊。
當聽聞寧知味死後,寧家的幾房小妾早已經收拾東西遠遠離去,至於攜帶了多少財資陳溪已經自作主張的讓寧管事處理了。
在寧素昏倒之後,洛陽商會一個姓徐的副會長曾經來過一次,他怪異的望著陳溪,那種神色陳溪第一時間就讀懂了,那是一種仇視、輕蔑,這讓陳溪很理解不了,從他神態中知道他應該愛慕寧素。
隨著寧知味死後,寧素要面對比這更大的壓力,那就是呂崇寧那一場未完成的婚事。
這些事寧管事曾經自作主張的取了錢財去找呂崇寧談判,可是無果,呂崇寧更本不在意錢財。
或者換個角度說,他很在意錢財,因為寧知味死後,一旦他娶了寧素,那麽寧家的偌大的財產就是他的了。
寧管事被罵的不輕,回來和陳溪吐了一肚子口水,央求陳溪無論如何要幫助寧家度過這一次難關。
當陳溪聽到這話的時候隻是笑笑,先別說他是否有這個能力,關鍵他和寧家不熟,頂多隻是雇傭者和被雇傭的關系罷了,他也素來不太喜歡寧素,那麽為什麽要冒著風險幫助寧家?
然而,他卻被寧老管事的一句話說動了,那個時候的寧老管事應該是病急亂投醫,他知道告訴陳溪其實也於事無補,隻是有些話找不到人說,心裡堵得慌,於是對陳溪說了寧家的發家史。
寧家起初是隴右做些小的皮毛生意,但是在一場戰火之中,寧知味正室和兩個兒子都被突厥殘忍殺死了,當初做生意積攢下來的資產全部殆盡,帶著剛滿月的寧素輾轉來到洛陽。
寧知味為了給寧素一個良好的生長環境,從此以後再也不要孩子,這在唐朝是十分難能可貴的,就連陳溪聽到這裡都不免暗自點頭。
寧家在洛陽順風順水,這得益於寧知味誠信經商以及長久以來的兢兢業業,然而寧知味的身子卻一日不如一日,為了給寧知味分擔,寧素從十歲開始便學習經商,商業上受到許多欺辱,寧老管事說他不知多少次看到寧素再偷偷哭泣。
然而寧素性子倔強,這一面從來沒讓任何人知道,包括寧知味,她今年二十,也十分渴望有人來幫助她分擔寧家的重擔,千挑萬選了個夫婿,卻沒想到呂崇寧為人竟然那般惡劣。
這對寧素的打擊才是最大的,因為這個夫婿是她親自點頭的,也就是說寧素人生最大的一次投資竟然錯了,她不由得開始心智崩塌,這比任何傷害都要嚴重。
陳溪坐在寧素房間不遠處的皮毛幾子上,斷斷續續回想著寧管事對自己說的一切。
看著寧素即便倒下後還秀眉緊鎖,
心中不免泛起同情,於是就這般答應了寧老管事,不過陳溪也不敢打包票,隻是說自己盡量能幫襯的就幫一幫。 寧老管事其實也知道陳溪幫不上什麽忙,但是有陳溪在寧素身旁保護寧素,這是他最放心的事。
床上發出微弱的聲響,陳溪端了一杯水遞了過去,寧素咕嚕咕嚕喝光之後隨意的地給陳溪,這才看清旁邊做了一個男子,不由一愣,然後臉色迅速憤怒起來。
沒等她開口,陳溪便道:“你休息的時間有點長了,這是好事,你身子很虛弱,我給你調了一些中藥,之前給你看了看,體寒、體虛、勞累過度。”
陳溪慢條斯理的說著,身旁還有一壺中藥,在小火爐上慢慢燉著,他繼續道:“有時候人的身子就像一個氣球……額,你不知道氣球是什麽,算了,反正身體機能是一個有序的代謝過程,就像自然規律,太陽升落、潮汐漲退、四季輪替一般, 你長時間給自己高度壓力,破壞了身子的平衡,一旦有個觸發點,便就這般了。”
陳溪斷斷續續說了很多,也不管寧素聽不聽得懂,實際寧素是能聽懂的,陳溪繼續道:“寧家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你去處理,這藥物我還是希望你吃下,對你身子沒有壞處,呂崇寧那邊的婚事你暫時毋需操心,我大體已經有一個計策可以讓你安心的和他退婚了。
洛陽商會副會長徐時癸來過一次,具體的目的我便不得而知,你爹的屍體已經拉回來了,寧管事已經開始操辦喪葬之事,寧家幾房小妾離家走了,走之前,我自作主張安排寧管事給了他們一筆錢。
寧家生變後,人心怕是有一場動蕩了,人員方面肯定也會動蕩起來,在你睡著的這一天一夜裡,我擅自做主讓寧管事處理掉了幾個鋪子的掌櫃,既然你醒了,後面的事便交給你了,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再聯系我吧,我在尚善坊第七曲第八家。”
陳溪將寧素睡覺之前他做的一些事和一些自己的推斷有條不紊的告訴了寧素,這些安排看上去隨意為之,卻井井有條,最大限度的保證了寧家在這場浩劫之中的安穩。
更讓寧素驚訝的事,他說會幫自己解決婚事?怎麽解決?他不過一個牙行的牙子罷了!
雖然這麽想著,但是心裡面卻都是感動,她很想說一聲謝謝,但是如何也開不了口,望著陳溪背對自己揮手的畫面,鼻頭一酸。
癡呆的看著煙霏露結的紅泥火爐,一時間不知想些什麽,良久後才對門外道,“去將寧叔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