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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的召喚日記》第142章
推銷員之死英若誠譯兩幕私下的談話及一首安魂曲劇中人物威利·洛曼林達——威利·洛曼的妻子比夫——威利·洛曼的長子哈皮——威利·洛曼的次子伯納德某婦人查利本伯伯霍華德·瓦格納珍妮斯坦利佛賽特小姐萊塔地點本劇發生於威利·洛曼家中的室內和庭院中,以及他去紐約和波士頓的幾個地方。時間是今天。第一幕可以聽見用長笛演奏的一支旋律。樂聲低微而優美,使人想到草原、樹木和一望無際的天邊。幕啟。觀眾面前出現的是推銷員的家。可以感覺到這個家背後和周圍四面都是高聳的見棱見角的建築。照耀著這所房子和舞台前部的只有從天上來的青光,周圍區域則籠罩著一種憤怒的橘紅色。燈光再亮一些以後,觀眾可以看清,這所小小的、脆弱的房子被包圍在周圍堅實的公寓大樓之中,因此這個地方有一種夢似的情調,從現實中升華起來的一場夢。房子中央的廚房確實很真實,有一張廚房的桌子,三把椅子和一個電冰箱,但是看不見別的設備。在廚房後牆上是一個掛著簾子的門,通向起居室。在廚房右邊,比廚房的地面高出二尺,是一間臥室,其中只有一張銅架床和一把直背椅子。在床上方的格架上放著一個銀製的體育競賽獎品。臥室有窗,窗外就是旁邊的公寓大樓。在廚房後面,地面比廚房高出六英尺半,是兩個兒子的臥室。現在這裡幾乎全在暗中,只能模糊看到兩張床,和這間後牆上的一扇小頂窗。(這間臥室處於那間看不見的起居室的上層。)左邊有一道彎曲的樓梯,從廚房通上來。整個布景全部或者某些地方部分是透明的。這座房子的屋頂輪廓線是單線畫出的,在輪廓線下面和上面都可以看到那些公寓大樓。在房子前面是一片台口表演區,越過舞台前部,伸展到樂池上方,呈半圓形。這個表演區代表這家的後院,同時威利的幻想場景以及他在城裡活動的場面也都發生在這裡。每當戲發生在現在時,演員都嚴格地按照想象中的牆線行動,只能通過左邊的門進入這所房子。但是當戲發生在過去時,這些局限就都打破了,劇中人物就從屋中“透”過牆直接出入於台前表演區。(威利·洛曼,推銷員,手裡拎著兩個裝樣品的大箱子,從右方上。笛聲在繼續。他聽得見笛聲,但並沒有注意。他六十多歲了,穿著樸素。僅僅從他橫穿舞台走到房子大門的幾步路也看得出來他累極了。他打開門鎖,進入廚房,深呼了一口氣,放下手裡的負擔,撫摸著累疼了的手掌。他情不自禁地長籲一口氣,感歎地說了句話——可能是“夠嗆,真夠嗆”。他關上了門,然後通過掛簾子的門,把手提箱拿到起居室去。在右邊的屋裡,他的妻子林達在床上翻動了一下。她起床,披上一件睡袍,傾耳聽著。她通常是個樂呵呵的人,但多年來已經形成克制自己的習慣,決不允許自己對威利的表現有任何不滿——她不僅僅是愛威利,她崇拜他,威利的反覆無常的性格,他的脾氣,他那些大而無當的夢想和小小的使她傷心的行為,似乎對她只是一個提醒,使她更痛心地感到威利心裡那些折磨他的渴望,而這些渴望在她心中也同樣存在,只不過她說不出來,也缺少把這些渴望追求到底的氣質。)林達(聽到威利在臥室外的聲音,有些膽怯地叫他)威利!威利別擔心,我回來了。林達你回來了?出了什麽事?(短暫的停頓)是出了什麽事嗎?威利?威利沒有,沒出事。林達你不是把車撞壞了吧?威利(不在意地,有些煩躁)我說了沒出事,你沒聽見?林達你不舒服了?威利我累得要死,(笛聲逐漸消失了。他在她身旁床上坐下,木木地)我乾不了啦。林達,我就是乾不下去啦。林達(小心翼翼地,非常體貼地)你今天一天都在哪兒?你的氣色壞透了。威利我把車開到揚克斯過去不遠,停下來喝了一杯咖啡。說不定就是那杯咖啡鬧的。林達怎麽?威利(停了一下)忽然間,我開不下去了。車總是往公路邊上甩,你明白嗎?林達(順著他說)噢。可能又是方向盤的關系。我看那個安傑羅不大會修斯圖貝克車。威利不是,是我,是我。忽然間我一看我的速度是一小時六十英裡,可是我根本不記得剛剛的五分鍾是怎麽過去的。我——我好像不能集中注意力開車。林達也許是眼鏡不好。你一直沒去配新眼鏡。威利不是,我什麽都看得見。回來的路上我一小時開十英裡。從揚克斯到家我開了差不多四個鍾頭。林達(聽天由命)好吧,你就是得歇一陣子了,威利,你這樣乾下去不行。威利我剛從佛羅裡達休養回來。林達可是你腦子沒得到休息。你用腦過度,親愛的,要緊的是腦子。威利我明天一早再出車。也許到早上我就好了。這雙鞋裡頭該死的腳弓墊難受得要命。林達吃一片阿司匹林吧,我給你拿一片,好不好?吃了能安神。威利(納悶地)我開著車往前走,你明白嗎?我精神好得很,我還看風景呢。你想想看,我一輩子天天在公路上開車,我還看風景。可是林達,那邊真美啊,密密麻麻的樹,太陽又暖和,我打開了擋風玻璃,讓熱風吹透了我的全身。可是突然間,我的車朝著公路外邊衝出去了!我告訴你,我忘了我是開車呢,完全忘了!幸虧我沒往白線那邊歪,不然說不定會撞死什麽人。接著我又往前開——過了五分鍾我又出神了,差一點兒——(他用手指頭按住眼睛)我腦子裡胡思亂想,什麽怪念頭都有。林達威利,親愛的,再去跟他們說說吧,為什麽不能叫你在紐約上班呢。威利紐約用不上我。我熟悉的是新英格蘭,新英格蘭這邊離不開我。林達可是你六十歲了,他們不能要求你還是每個禮拜都在外邊跑。威利我得給波特蘭打個電報。原來說好了的,我應該明天早上十點鍾見布朗和莫裡森,給他們看這批貨。他媽的,我準能把它賣出去!(他開始穿外衣)林達(把外衣拿到一邊)你何不明天一早就到霍華德那兒去,告訴他你非在紐約上班不可。親愛的,你就是太好說話了。威利要是老頭子瓦格納還活著,紐約這一攤早歸我負責了!那個人真是好樣的,有肩膀。可是他這個兒子,這個霍華德,這小子不知好歹。我頭一次往北邊跑買賣那會兒,瓦格納公司還沒聽說過新英格蘭在什麽地方呢!林達親愛的,你乾嗎不把這些話告訴霍華德呢?威利(受到鼓舞)我是要告訴他,一定告訴他。家裡有奶酪嗎?林達我給你做個三明治。威利不,你睡吧。我去喝點牛奶,說話就上來。孩子們在家嗎?林達他們睡了。今天晚上哈皮給比夫約了女朋友,帶著他玩去了。威利(感興趣)真的?林達看著這兩個孩子一塊兒刮臉,真叫人高興,兩個人在洗澡間,一個擠在另一個後面。然後一塊出去。你聞見了嗎?滿屋子都是刮胡子膏的味兒。威利你說這是怎麽回事?幹了一輩子為這所房子付款。最後房子算是歸你了,可是房子裡沒人住了。林達唉,親愛的,過了時的東西就扔掉了,生活就是這麽回事。威利不,不對,有些人——有些人就能創出點兒事業來。我今天早上走了以後比夫說了什麽沒有?林達你不該責備他,威利。尤其是他剛下火車。你不應該對他發火。威利我他媽的什麽時候發火來著?我就是問問他賺到錢沒有,這就叫責備?林達可是親愛的,他上哪兒賺錢去?威利(又著急又生氣)他身上憋著股子情緒。他變得那麽陰鬱,我走了以後他道歉了嗎?林達他可垂頭喪氣了,威利。你知道他多麽崇拜你。我看等到他真能夠發揮他的長處的時候,你們兩個就都高興了,就不打架了。威利他待在個農場上怎麽發揮長處?那也叫生活嗎?當個農業工人?一開頭,他還年輕,我想嘛,年輕人,到處闖蕩闖蕩也好,各種行當都試試。可是已經過去不止十年了,他一個禮拜還掙不了三十五塊錢!林達他還沒得發揮呢,威利。威利三十五歲了還不得發揮,就是丟人!林達噓——!威利毛病就在他懶,他媽的!林達威利,我求求你!威利比夫就是個懶漢!林達他們都睡了,你去吃點東西,下樓去吧。威利他回家來幹什麽?我想知道他為什麽回家來。林達我不知道。我看他還是沒找到方向,威利。我看他很空虛。威利比夫·洛曼居然找不到方向。在全世界最偉大的國家,這樣一個年輕人——這麽招人喜歡的年輕人,居然找不到方向。而且他多麽勤奮。別的不說,比夫有一條特點——他不懶。林達從來不懶。威利(充滿了同情和決心)我明天一早見見他,我跟他好好談談。我給他找個差事,當個推銷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成個大人物。我的老天!記得嗎,他上中學的時候那些孩子們成天跟著他轉!他要是衝誰一笑,那個孩子馬上就得意非凡啊。他在大街上一走……(陷入回憶中)林達(努力想打斷他的沉思)威利,親愛的,我今天買了一種新的美國式的奶酪,能攪和著吃的。威利你明知道我愛吃瑞士奶酪,乾嗎買美國的?林達我想你也許願意換換口味——威利我不想換口味!我要吃瑞士奶酪,為什麽總要跟我別扭著來?林達(用笑掩飾著不安)我還以為是讓你意外一下呢。威利你乾嗎不把這兒的窗戶都打開,我的老天爺?林達(無限地耐心)都開著呢,親愛的。威利他們把咱們在這兒憋死了。磚牆、窗戶,窗戶、磚牆。林達當初咱們應該把旁邊那塊地也買下來。威利街上汽車排成了隊。整個這個地區就呼吸不到一口新鮮空氣。草都不長,後院連根胡蘿卜都種不出來。應該定一條法律,禁止蓋公寓大樓。還記得那邊那兩棵漂亮的榆樹嗎?我跟比夫還在樹上安了個吊床。林達是啊,好像離開城裡有一百萬裡遠似的。威利那個包工的把那兩棵樹砍掉了,應該把他抓起來。他們把這片地方毀了。(出神)我越來越惦記那些日子,林達。到這個季節該是丁香和紫藤開花了,然後是牡丹,還有黃水仙。這間屋裡多麽香啊!林達沒辦法啊,人們總得有個地方住啊。威利不是,是現在人多了。林達我看也不是人多,我看——威利就是人多了!這個國家就要毀在這上頭!人口失去控制了。競爭激烈得叫人發瘋!你聞聞這座公寓大樓的臭味兒!那邊呢,又是一座……怎麽還能吃攪拌奶酪呢?(在威利說最後一段話時,比夫和哈皮在床上欠起身來,傾聽著。)林達下樓去吧,你嘗嘗。聲音輕點兒。威利(轉向林達,內疚地)寶貝兒,你不是為我擔心吧,啊?比夫怎麽回事?哈皮聽著!林達你這麽精明強乾,有什麽可擔心的。威利林達,你真是我的根基,我的依靠。林達你就是弦繃得太緊,總把些小事看得那麽嚴重。威利我不跟他爭吵了。他要是願意回得克薩斯,就讓他去吧。林達他會找到路的。威利那當然。有些人就是大器晚成嘛。像愛迪生,好像就是。還有那個橡膠大王,古德裡奇。他們兩個當中有一個耳朵是聾的。(朝臥室的門走去)比夫準行,我信得過他。林達還有,威利——禮拜天要是暖和,咱們坐汽車到郊外去玩吧。把擋風玻璃打開,帶上午餐。威利不行,這些新式汽車的擋風玻璃是打不開的。林達可是你今天不是打開了嗎?威利我?我沒有。(忽然停住)你說這有多怪!這有多麽驚人——(他又詫異,又害怕,說不下去了,同時又可以聽到遠遠的笛聲)林達怎麽了,親愛的?威利這實在是不可思議。林達什麽,親愛的?威利我想起那輛雪佛蘭。(短暫的停頓)一九二八年……我買的那輛雪佛蘭——(說不下去了)你說怪不怪?剛才我可以發誓說我今天開的是那輛雪佛蘭。林達嗨,不定是什麽事讓你想起它來了。威利不可思議,嘖。記得那些年嗎?比夫經常給那輛車打蠟,打得多麽亮!後來買賣舊車的那個人說什麽也不信,那輛車已經開了八萬英裡了。(搖頭)嘿!(對林達)閉上眼睡吧,我馬上就上來。(走出臥室)哈皮(對比夫)老天,說不定他又把車撞壞了!林達(對著威利的背影喊)下樓梯的時候留神,親愛的!奶酪在中間那個格子裡!(她轉身,走到床前,拿起威利的上衣,走出臥室)(在孩子的房間裡,光亮起來了。在暗中我們可以聽見威利自言自語,“八萬英裡”,然後低聲一笑。比夫從床上爬起來,向舞台前部走了幾步,聚精會神地站住了。比夫比他弟弟哈皮大兩歲,體格健壯,但是目前看上去有些潦倒,也似乎不那麽自信。他不如弟弟在事業上成功,他的夢想卻比弟弟強烈,而且也更不被普通人所接受。哈皮個子高大魁梧,他身上的男性吸引力就像一種色彩那祥引人注目,或像一種氣味,很快就被不少女人發覺。他,和他哥哥一樣,也找不到方向,但是表現不同,因為他從來不肯承認失敗,結果是他思想上更混亂,心裡也更冷酷,但是表面上看卻又更心滿意足了。)哈皮(從床上起來)他要老是這樣,駕駛執照非叫沒收了不可。我對他越來越不放心,知道嗎,比夫?比夫他的眼睛不行了?哈皮不是,我跟他一塊兒開過車。他看得很清楚,他就是不能聚精會神。上個禮拜我跟他一道坐車進城,綠燈亮了,他停下來,紅燈一亮他倒又開車了。(笑)比夫也許他色盲。哈皮爸爸?他在推銷貨物的時候眼睛最靈了,你知道啊。比夫(在床上坐下)我睡覺了。哈皮你不是還跟爸爸鬧別扭吧,比夫?比夫沒有,我看他沒什麽大事。威利(在他們腳下,起居室裡)沒錯兒,先生,八萬英裡——八萬二千!比夫你抽煙嗎?哈皮(遞給他一盒煙)來一根?比夫(拿了一根煙)我一聞見煙味就睡不著。威利看看這蠟打得多漂亮,嘿!哈皮(感慨萬分)真有意思。比夫,你想想,咱們倆又在這兒睡覺,這兩張老床。(充滿感情地拍了拍床)躺在這兩張床上咱們說過多少話啊,啊?一輩子的事都談到了。比夫是啊。那麽多夢想,那麽多計劃。哈皮(帶著深沉的男性的笑)大概得有五百個女人都特別想知道咱們在這屋裡說了些什麽。(兩人會意地輕輕一笑)比夫記得那個大個子,貝西什麽的——媽的她姓什麽來著——住在布什威克大街那兒的那個?哈皮(梳著頭髮)養了條長毛大狗的那個?比夫就是她。我給你撮合的,記得嗎?哈皮對,那是我頭一回——好像是。家夥,那位可真是個不挑不揀的好貨!(兩人笑,幾乎是粗俗地笑)關於女人,我知道的一切都是你教給我的。別忘了。比夫你準是忘了你當初多麽愛害臊了,特別是跟女孩子在一起的時候。哈皮哦,我現在還那樣,比夫。比夫嗨,去你的吧!哈皮我就是現在能控制自己了,就是這麽回事。我覺得我越來越不害臊,可你正相反。怎麽回事,比夫?你從前那點幽默,那點自信,到哪兒去了?(他搖晃著比夫的膝頭。比夫站起身來,煩躁地在屋中走來走去)出了什麽事,比夫?比夫為什麽爸爸總要嘲笑我?哈皮他不是嘲笑你,他——比夫不管我說點什麽,他臉上就露出一股嘲笑的神氣。我簡直不能走近他。哈皮他不過是希望你乾出點事業來,沒別的。我好久以來就想跟你談談爸爸,比夫。他——出了點什麽事。他——他老一個人說話。比夫我今天早晨就看到了。可是他一向就愛自己嘰嘰咕咕的。哈皮不像現在這麽明顯。現在發展得真叫人難堪,我不得不送他去佛羅裡達休養。而且你猜怎麽著?通常他是跟你說話。比夫他說我什麽?哈皮我聽不清楚。比夫他說我什麽?哈皮好像總是說你還安頓不下來,還是掛在半空中……比夫有別的事叫他抬不起頭來,哈皮。哈皮你指的是什麽?比夫不要問了,反正別把責任都推在我身上。哈皮可是如果你能開始乾起來——我是說——你在那邊有前途嗎?比夫我跟你說,哈皮,我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前途。我不知道我自己想要什麽。哈皮你這是什麽意思?比夫這麽說吧,我中學畢業以後有六七年想找個出路。我當輪船公司的小職員、推銷員,各種各樣的差事。那種日子實在是可憐得很。大熱天一早就去擠地鐵。一輩子就得全心全意地去看守倉庫,打電話,再不就是買點什麽,賣點什麽,一年受五十個禮拜的罪,就為了那兩個禮拜的假期。可是你心裡一直真正希望的是到露天去幹活,脫開了膀子乾。還有,老得拚命想賽過身邊的同事。可是怎麽辦呢?——只有這麽幹才有前途。哈皮這麽說,你真喜歡在農場上乾活?你在那兒滿意嗎?比夫(越來越激動)哈皮,我從戰前離開家已經幹了二三十種不同的職業了,結果呢,總是一樣。我是最近才明白的。我在內布拉斯加放過牛,後來在達科他州,亞利桑那,最近在得克薩斯,都一樣。大概我就是為這個才回家來的,就因為我明白了。我現在乾活的那個農場,在那兒現在是春天了,你明白嗎?他們那兒生了大概十五匹小馬駒。看著一匹母馬帶著新生的小馬駒,沒有比這個更啟發人,沒有比這個更美的了。而且現在那裡天氣涼爽,你明白嗎?得克薩斯現在可涼快了,而且是春天。可是每一次,不管我在哪,一到春天我就有一種感覺,老天爺,我在這兒毫無出路啊。我在這兒算幹什麽呢,跟一群馬廝混,一個禮拜掙二十八塊錢!我已經三十四歲了,我應該成家立業了。到這種時候我就該往家跑了。現在呢,我回來了,可我不知道我自己該幹什麽。(停了一下)我一向堅持決不虛度一生,而每次我一回來就懂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虛度一生。哈皮你是個詩人,比夫,你知道嗎?你是個——你是個理想主義者!比夫不是,我實在是亂七八糟。也許我該結婚。也許我該找個固定的差事。說不定我的問題就在這兒。我像個孩子。我沒結婚,我也沒個買賣,我不過——我像個孩子。你滿足嗎?哈皮?你是成功的,是不是?你滿足嗎?哈皮媽的,才不呢!比夫為什麽?你不是掙了不少的錢嗎?哈皮(精力充沛地、表情豐富地在屋裡走來走去)我現在除了等著我們那個推銷部主任死,沒事可乾。而就算我當上了推銷部主任又怎麽樣?他是我的好朋友,他剛剛在長島蓋了一所了不起的房產。他在那兒住了兩個來月,就把它賣了。現在他又在蓋一所房子,只要一蓋完,他就不喜歡了。我知道,我要是他,我也一定那麽乾。我不知道我工作都是為了什麽。有時候我坐在我的公寓房子裡——就我一個人,我就想我每月付的房租。那簡直是貴得荒唐。可是話說回來了,這正是我一向追求的東西。我自己的公寓房子,自己有輛汽車,好些個女人。可是,他媽的,我還是寂寞。比夫(熱情地)聽我說,你何不跟我一道到西部去呢?哈皮就你跟我,呃?比夫就是啊,也許咱們可以買個畜牧場,養牛,賣力氣。像咱們這樣體格的人應該在野外乾活。哈皮(興致勃勃地)洛曼兄弟,啊?比夫(充滿感情地)就是,咱們在各縣準得出名!哈皮(著了迷似的)我夢想的就是這個,比夫。有時候我真想就在商店裡扒掉衣服,把那個臭小子,那個推銷部主任好好揍一頓。我是說,要論打拳、賽跑、舉重,我比那個商店裡任何人都強得多,可是我得一天到晚叫那些婊子養的粗俗的小人物呼來喝去,我真受不了。比夫我告訴你,弟弟,要是有你在一塊兒,我在那邊就心滿意足了。哈皮(熱情地〉你知道嗎,比夫,我周圍的人都虛偽得要命,我每天都得降低自己的理想……比夫咱們倆在一塊就能互相依靠。咱們就都有信得過的人了。哈皮有我在你身邊……比夫哈皮,問題就是咱們從小就沒學會怎麽抓錢。我不會那一套。哈皮我也一樣!比夫咱們去吧!哈皮不過有一條——到了那邊咱們能掙多少呢?比夫可是你看看你那個朋友,房產倒是蓋起來了,心裡得不到平靜,也住不下去啊。哈皮那不假,可是每次他一進商店,你看那個派頭,一切都為他讓路。從那扇轉門走進來的不是人,是一年五萬二千塊錢!可是他腦袋裡那點玩意兒還不如我小手指頭裡多呢!比夫對啊,可是你剛才說——哈皮我一定要叫那群自命不凡的大經理看看,我哈皮·洛曼不是二流貨。我要像他那樣進商店的門。在那之後,我就跟你走。最後咱們還是在一塊兒,我向你發誓。你就說今天晚上咱們玩的那兩個娘們吧,夠漂亮的吧?比夫沒錯兒,我多少年沒遇上這麽漂亮的了。哈皮這樣的,我什麽時候想要都有,比夫,每當我膩煩的時候都行。討厭的是,這種事越來越像保齡球似的了。我只要把球一扔出去,她們就一個一個都倒了,可是毫無意義。你還跟女人混嗎?比夫不,我倒想找個女孩子——實心實意的,一個有分量的人。哈皮我盼著的也是這個。比夫算了吧!你永遠也不會成家的。哈皮我會!找一個人格高尚的,經得住考驗的!像媽媽那樣的人,你明白嗎?我告訴你點事,你聽了準得罵我混蛋。那個跟我玩了一晚上的女孩子,已經跟別人訂婚了,過五個星期就結婚。(他戴上一頂新帽子,試試樣子)比夫真的?哈皮真的,而且那個男人很快就要提拔成副經理了。我不知道我是犯了哪股勁兒,也許是我的競爭思想發展過頭了吧,反正我是把她毀了,而且現在我也甩不掉她了。讓我這樣坑了的已經是第三位經理了。你說我這種脾氣混蛋不混蛋?不但如此,我還去參加他們的婚禮!(憤怒地,但是笑著)就像我明知不該接受賄賂一樣,那些廠商短不了給我遞一百塊一張的鈔票,為的是我能給他們拉點訂貨。你知道我是個多麽老實的人,可是這事就跟這個女孩子的事一樣。為這種事我恨我自己。因為我並不想要這個女孩子,可是我還是搞了,而且——我喜歡!比夫咱們睡吧。哈皮我看咱們什麽也沒解決。比夫我剛想起個主意,可以試試。哈皮什麽主意?比夫記得比爾·奧立弗嗎?哈皮當然記得,奧立弗現在是大人物了。你還想替他乾嗎?比夫不是,不過我跟他分手的時候他跟我有話在先。他抱住我的肩膀,跟我說:“比夫,不管什麽時候,你有需要找我來好了。”哈皮我記得,這話不錯。比夫我想去找他。要是我能弄到手一萬塊錢,哪怕七八千呢,我就能買一個非常漂亮的畜牧場。哈皮我敢說他準支持你。因為他看重你,比夫。其實他們都看重你。你有人緣,所以我說你該回來,咱們合住那個公寓房子。我還告訴你,比夫,你看哪個女孩子中意……比夫不,有個畜牧場我能乾我喜歡的活兒,我也能出人頭地,可是我看不準,我不知道奧立弗是不是還認為是我偷了那箱子籃球。哈皮嗨,他大概早就忘了那件事了。快十年了。你這個人太敏感。再說當初他也沒開除你。比夫我看,他已經拿定主意要開除我了,所以我才辭職不幹了。我一直弄不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不過他的確很看重我,他隻信得過我一個人晚上收攤鎖門。威利(在下面)比夫,馬達你也準備擦洗嗎?哈皮噓!(比夫看著哈皮,往下面看,聽著。威利在客廳裡咕噥著。)哈皮你聽見了嗎?(他們聽著,威利熱情地笑。)比夫(生氣地)他不知道媽媽都聽得見嗎?威利別把毛衣弄髒了,比夫!(一陣痛苦的表情掠過比夫的臉。)哈皮你看這可怕不可怕,你別再走了,好不好?你可以在這兒找個職業,你得在這兒盯著,我拿他沒有辦法,越來越叫人難堪。威利這上光蠟打得多漂亮!比夫媽媽都聽得見!威利真的,比夫?你跟女朋友訂了約會?太好了!哈皮睡吧。不過明天早上你跟他談談,好不好?比夫(勉強地上了床)媽媽就在家裡他也不管,真夠嗆!哈皮(上床)我希望你跟他好好談談。比夫(在床上自言自語地)這個自私的、愚蠢的……哈皮噓……睡吧,比夫。(他們臥室中的燈暗了,早在他們結束談話之前,就可以隱約地看見威利在下面黑暗的廚房中的身影。他打開了電冰箱,找出一瓶牛奶,公寓大樓逐漸淡出,整個房子和周圍籠罩著樹葉。在樹葉出現的同時,喜樂聲不知不覺地響起。)威利就是一條,比夫,跟那些女孩子在一塊兒要留點神,別許願,什麽願也別許,因為女孩子,你知道嗎,你說什麽她們都信。可是你還年輕,比夫,你還太年輕,還不到認真跟女孩子談話的年紀。(廚房中的光亮起來了。威利一邊說著話,一邊關上了電冰箱的門,朝台口走到廚房桌子前,他把牛奶倒進一隻杯子裡。他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微笑著。)威利你實在太年輕了,比夫。你現在得先集中精力念書,將來你條件都具備了,像你這樣的人有的是女孩子叫你挑,(他對著一把椅子咧開嘴笑著)真的嗎?女孩子替你掏錢?(他笑出聲來)家夥,你真是走運啊!(逐漸地,威利朝著台外透過廚房的牆,對著某一點——非常具體的一個點——說起話來。他的聲音也逐漸提高,達到了正常交談的音量。)威利我正奇怪你們乾嗎那麽仔細地擦汽車呢。哈!別忘了車軸蓋兒,孩子們。那得用軟麂皮擦才亮呢。哈皮,用報紙擦擋風玻璃最省事了,比夫,教給他怎麽乾!明白了嗎,哈皮?把報紙團成個墊子似的用。對,對,就這麽乾,你乾得不錯,哈皮,(停了一下,讚許地點了點頭,然後朝上望著)比夫,咱們哪天得空,頭一件事就是把房子上頭那根大樹枝去掉。鬧不好,來場暴雨,它一折下來,就得砸在房頂上。我有個主意,咱們找個繩子,把它拽到一邊去,然後咱弄兩把鋸子,把它鋸下來。等你們把車擦完了,就到我這兒來,我給你們弄了點想不到的好東西。比夫(聲音來自台外)什麽東西,爸爸?威利不,等你們乾完了再說,手裡的活兒沒乾完不能撂下——記住這一條,(朝那些“大樹”看)比夫,我這次去奧爾巴尼市,看見了一種非常溧亮的吊床,下一趟我想買一個,咱們把它吊在這兩棵大榆樹中間,夠意思吧,在樹枝底下一搖晃,嘿,孩子們,那才叫……(從威利說話的方向,年輕的比夫與年輕的哈皮上。哈皮拿著抹布,提著個水桶,比夫穿著毛衣,胸前是一個大“”字,抱著個橄欖球。)比夫(指著台外的汽車)怎麽樣,爸爸,專業水平吧?威利棒,棒極了,孩子們!乾得不錯,比夫。哈皮我們想不到的那個東西在哪兒呢,爸?威利在汽車後座上。哈皮好哇!(跑下)比夫是什麽,爸爸?告訴我,你買了什麽?威利(大笑,打了比夫一巴掌)沒事兒,我想送你們點小玩意兒!比夫(轉身朝外跑)是什麽,哈皮?哈皮(台外)練習拳擊的吊袋!比夫哎呀,爸!威利上頭有拳擊大王吉內·滕尼的簽名!(哈皮抱著吊袋跑上。)比夫天老爺,你怎麽知道我們想要個吊袋?威利反正拿這個練速度最好了。哈皮(躺在地上,兩腳在空中蹬著)我體重減輕了,你看出來了嗎,爸?威利(對哈皮)跳繩也管事。比夫你看見我的新橄欖球了嗎?威利(仔細看球)你哪兒弄來的?比夫教練叫我練傳球。威利是嗎?他給你的球,是嗎?比夫嗨,我從更衣室裡借出來的。(他會心地笑起來)威利(對他偷東西也笑著)我可是要求你還回去喲。哈皮我告訴你了,爸準不喜歡你這麽乾!比夫(生氣)那怎麽著,我本來要還的嘛!威利(攔住一場剛要開始的爭吵,對哈皮)本來,他是得用正規的球練嘛,對不對?(對比夫)教練大概還會表揚你的積極性哩!比夫噢,他老是表揚我的積極性,爸爸。威利那是因為他喜歡你。要是別人拿了球,非得大鬧一場不可。怎麽樣,孩子們,這一段在學校成績怎麽樣?比夫你這回到哪兒去了,爸爸?天老爺,沒有你我們真悶得慌。威利(高興地,一手摟住一個孩子,三個人朝台口走來)悶得慌,呃?比夫每分鍾都想你。威利瞧你說的。告訴你們個秘密吧,孩子們,可跟誰也不能露,有朝一日,我要自己開買賣,那就老也不用離開家了。哈皮像查利大叔那樣,哈?威利比査利大叔了不起!因為查利沒人緣。他也有點人緣,可是——不那麽有人緣。比夫你這回上哪兒去了,爸?威利嗯,我上了路,往北到了普羅維登斯市見著市長了!比夫普羅維登斯的市長!威利他坐在旅館的前廳裡。比夫他說了什麽?威利他說:“早!”我說:“市長,您這個城市真不錯啊!”後來我就喝了杯咖啡,後來我就去了沃特伯裡。沃特伯裡那個城市真是不錯,有個大鍾,有名的沃特伯裡大鍾。在那裡,我賣了一大批貨。後來又去了波士頓——那是革命的搖籃。那個城市真不錯。我還去了馬薩諸塞州的幾個城市,又到了波特蘭、班戈,然後直截了當回了家!比夫天老爺,我多想跟您一道去啊,爸爸。威利過了夏天就帶上你們。哈皮不蒙人?威利你、哈皮和我,我帶你們看看美國所有的城市。美國到處是美麗的城市,到處是了不起的、正直的人,而且他們都認得我,等我把你們兩個小家夥撫養大,你們走到哪兒都得受歡迎。為什麽,就因為我有朋友。孩子們,在新英格蘭,我可以把汽車停在隨便哪條馬路上,那兒的警察就像對自己的車那樣保護它。今年夏天,怎麽樣?比夫、哈皮(同時)太棒了,那還用問!威利咱們帶上游泳衣。哈皮我們給你提箱子,爸!威利那可太帶勁兒了!我走進波士頓的商店,後面你們兩個提著箱子,一定會轟動!(比夫跳來跳去,練習著傳球。)威利比夫,參加這場比賽緊張嗎?比夫你要來我就不緊張。威利現在你當上隊長了,大夥兒在學校裡怎麽議論你?哈皮一到下課的時候,老有一大群女生跟著他。比夫(拉著威利的手)這個禮拜六,爸,這個禮拜六——專門為你,我要來一次單人突破,底線得分。哈皮你應該把球傳給別人。比夫我要為爸來這一次單人突破。你看著我,爸,什麽時候我一摘掉頭盔,那就是我要突破了,看我怎麽衝破底線的!威利(吻比夫)噢,等我到波士頓——告訴大夥,準得轟動!(伯納德上。他穿著燈籠褲,比比夫歲數小一些,一本正經,忠心耿耿,是個總在操心的孩子。)伯納德比夫,你跑到哪兒去啦?你今天應該跟我一塊溫課的。威利嘿,過來,伯納德,乾嗎老那麽沒精打采的?伯納德他沒溫課呀,威利大叔,下個禮拜他得參加大考。哈皮(推得伯納德團團轉,故意奚落他)來,咱們打拳,伯納德!伯納德比夫!(躲著哈皮)聽我說比夫,我聽見比恩包姆老師說你要是再不學數學,他就要給你不及格,你就畢不了業啦,我聽見的!威利你還是跟他溫課去吧,比夫,現在就去吧。伯納德我聽見的!比夫哦,爸,你還沒看見我的球鞋呢!(他抬起一隻腳給威利看)威利嘿,這字印得真漂亮!伯納德(擦著眼鏡)光在球鞋上印上弗吉尼亞大學的字樣也不一定能畢業,威利大叔。威利(生氣)你胡說什麽?現在擺著三個大學願意出獎學金收他,他們會給他不及格?伯納德可是我聽見比恩包姆老師說——威利別招人討厭了,伯納德!(對孩子們)真沒出息。伯納德OK,我在家裡等著你,比夫!(伯納德下,洛曼父子大笑。)威利伯納德這孩子沒人緣吧。比夫他也有點人緣,可也不那麽有人緣。哈皮就是那樣。威利我要說的就是這個伯納德,在學校可能分數最高,明白嗎,可是到了社會上,做生意,明白嗎,你們會比他強十倍!所以,我感謝上帝,你們倆都長得美男子似的。因為要說做生意,誰能出人頭地呢,就得是那種儀表堂堂,叫人一看就喜歡的人。只要大家喜歡你,你就不會倒霉。就拿我說吧,我從來用不著跟別人排大隊等著見買主。“威利·洛曼來了!”有這一句話,行了,我通行無阻。比夫把他們都震住了,爸?威利在普羅維登斯把他們震趴下了,在波士頓把他們震了個倒仰!哈皮(又躺下,兩隻腳朝空中蹬著)我的體重減輕了,你注意了嗎,爸?(林達上,她像往年那樣,頭髮上扎著飄帶,拿著一籃子洗好的衣服。)林達(帶著青春的活力),哈囉,親愛的!威利我的情人!林達這輛雪佛蘭跑得怎麽樣?威利林達,雪佛蘭是造出來的最了不起的汽車。(對孩子們)怎麽能讓媽媽抬著洗的衣服上樓梯呢?比夫來吧,哥們兒,抬起來!哈皮放到哪兒去,媽?林達晾在繩子上。比夫,你先下去看看你的朋友們。地下室裡都是男孩子,他們不知道該乾點什麽。比夫嗨,今天爸爸回家了,讓他們等會兒吧。威利(對比夫的態度感到高興,笑著)你還是下去告訴他們該幹什麽吧。比夫我看讓他們把鍋爐房打掃乾淨吧。威利那好,比夫。比夫(穿過廚房的牆線到達後面的門邊,朝下喊)夥計們!都去打掃鍋爐房!我馬上下來!聲音好吧!好,比夫。比夫喬治、山姆、弗蘭克,你們三個到後院來,咱們晾衣服。來吧,哈皮,動作麻利點。(他和哈皮把衣服抬出去)林達那些孩子真聽他指揮!威利這就叫訓練,重要的訓練。告訴你,我在外面哪怕賣掉成千上萬的貨,我也得回家來。林達到他賽球那天,這一條街上的人都得去看。你這回賣了多少?威利我去普羅維登斯賣了五百羅,在波士頓七百羅。林達真的!等一下,我這兒有鉛筆。(她從圍裙口袋裡拿出鉛筆和紙)那麽這一趟的傭金是……二百塊——上帝!二百一十二塊!威利這個——我沒細算,不過……林達你賣了多少?威利這個,我——我賣了——大概在普羅維登斯賣了一百八十羅,嗯,不——加在一塊——大概整個這一趟賣了二百羅吧。林達(毫不遲疑地)二百羅。那是……(她計算著。)威利討厭的是,在波士頓有三家鋪子正盤貨,不然我這趟準能打破紀錄。林達反正,一共是七十元零幾毛錢,這也很不錯了。威利咱們欠多少?林達是這樣,咱們到了一號,電冰箱得交十六元錢。威利為什麽十六元了?林達那風扇上的皮帶壞了,得交一元八毛錢。威利那是新買的。林達是啊,可人家說就是這樣的,用一段時間才合槽呢。(他們穿過牆線走進廚房。)威利我就希望咱們買的這冰箱沒有上當。林達這家的廣告比誰的都大!威利我知道,是個好機器。還有什麽?林達嗯,洗衣機還得付九元六,到十五號還得交三元五的吸塵器的分期付款,還有屋頂,還剩二十元錢。威利現在不漏了吧?林達不漏了,他們這活乾得真漂亮。還有弗蘭克,你還欠他化油器的錢。威利我一個子兒也不給他!這種倒楣的雪佛蘭車,應該禁止生產!林達反正你還欠他三塊五,再加上零零碎碎的開銷,到十五號咱們總共得拿出一百二十塊來。威利一百二十塊!老天爺,生意要是再沒有起色,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林達嗨,下禮拜準比現在強。威利那是,下禮拜我要把他們全打趴下。我到哈特福德去,我在哈特福德有人緣。你知道,林達,問題是人們好像不怎麽喜歡我。(他們走到台口部分。)林達嗨,別說傻話。威利我一進門就覺得出來,他們好像都在笑話我。林達憑什麽?憑什麽笑話你?(威利一直走到台口邊緣。林達進入廚房,開始補襪子。)威利我不知道為什麽。可是沒人搭理我,都不把我放在眼裡。林達可是你乾得蠻不錯嘛,親愛的。你一個禮拜能掙七十到一百。威利可是我得一天乾十個、十二個鍾頭。別人——我不知道——不那麽費勁。我不知道為什麽——我管不住自己——我話太多。話少才有分量。查利就有這手,他話少,人家就尊敬他。林達你的話不多,你就是性格活潑。威利(笑了)嗨,我總覺得,他媽的,一輩子就那麽幾年,開兩句玩笑有什麽的。(對自己)我玩笑開得太多!(笑容消失了)林達那又怎麽樣?你——威利我太胖。我的相貌太蠢,我沒跟你說過聖誕節那會兒我正好去見F·H·斯都華,正趕上一個我認識的推銷員也在,我進屋見主顧的時候,他正拿我開心,說我——大狗熊!我——當時就給了他一個嘴巴。我不吃這個,無論如何我也不吃這個。可是人家的確都笑話我,我知道。林達親愛的……威利我得克服自己的毛病,我明白。也許是我的衣服不合適。威利威利,親愛的,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男人——林達沒有的事,林達。林達對我說你是(短暫的停頓)最漂亮的。(從暗處傳來一個女人的笑聲,威利並不轉身,但在林達下面台詞中笑聲一直不斷。)林達還有孩子們呢。像你這樣被孩子們崇拜的父親不多。(音樂聲仿佛從窗簾後傳來,在屋子的左方。可以隱約地看見某婦人在穿衣服。)威利(帶著深厚的感情)林達,你是最了不起的人,你是真正的夥伴,你知道嗎?在外頭跑的時候,我常恨不得緊緊地摟住你,不要命地親你。(笑聲現在響起來了,威利移動到台左逐漸亮起來的表演區。那裡某婦人從窗簾後走了出來,站在那裡,仿佛是對著鏡子在戴帽子,同時笑著。)威利因為我真寂寞啊——特別是生意不好,又沒人可談的時候,我就覺得這一輩子再也賣不出去貨了,再也養活不了你,再也創不出什麽事業,能傳給兒子的事業。(他的話夾雜在某婦人的漸弱的笑聲中,某婦人對著鏡子搔首弄姿)我有多少想弄到手的東西——某婦人想把我弄到手?不是你弄的,威利,不,是我選上了你。威利你選上了我?某婦人(她看上去還頗為正派,年紀與威利差不多)就是,我一天到晚看見各式各樣的推銷員,來來往往。可是你特別有幽默感,咱們在一塊兒也確實過得開心,是不是?威利沒錯兒,沒錯兒,(他抱住她)你何必現在就要走?某婦人都兩點了……威利不,進來吧!(他拉她)某婦人……那不像話,我的姐妹們會怎麽想哪。你什麽時候再來?威利大概過兩個禮拜吧,你下次還會來嗎?某婦人那還用說。你真會逗我樂,這對我有好處。(她捏了捏他的胳膊,吻他)再說,我覺得你是個大好人。威利是你選上了我,呃?某婦人沒錯兒。因為你心好,又會逗樂兒。威利那好吧,下回我來波士頓再見。某婦人我一定馬上叫你跟買主接上線,通上話。威利(拍拍她的臀部)好!還有一條線也得接通!某婦人(輕輕地打他的臉,笑著)你真把我逗死了,威利。(他忽然拖住她,粗暴地吻她)逗死我了。謝謝你送我的絲襪,我就喜歡有一大堆絲襪。好啦,好好睡吧。威利好好睡吧,別忘了把襪子脫下來!某婦人哎喲,威利!(某婦人放聲大笑,同時林達的笑聲插進來。某婦人在黑暗中消失了,廚房桌旁的表演區亮了起來。林達依然坐在桌旁原處,但現在她在補一雙絲襪子。)林達你就是,威利,最漂亮的男人。你完全用不著擔心——威利(走出了某婦人那邊暗下去的表演區,來到林達身邊)我要彌補我對不起你的地方,林達,我一定——林達你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親愛的。你乾得挺好,比起好多人——威利(發現她在縫補)這是什麽?林達補補襪子。現在買一雙可貴呢——威利(生氣,奪過襪子)我不許你在這個家裡補襪子!把它扔了!(林達把襪子收到衣袋裡。)伯納德(跑著進來)他在哪兒?他要是再不念書……威利(走到台口,激動地)那你就把答案遞給他!伯納徳我每次都給,可是會考不行!那是全州的考試!會把我抓起來的!威利他到哪兒去啦?我要拿鞭子抽他!抽他!林達他最好把那個球也還回去,威利,這樣做不好。威利比夫!他在哪兒?他為什麽什麽都拿?林達他對女孩子太野,威利。做媽媽的都怕他。威利我要抽他!伯納德他沒有執照就開車!(傳來某婦人的笑聲。)威利閉嘴!林達所有的媽媽——威利閉嘴!伯納德(悄悄地後退著,一直到消失)比恩包姆老師說他自高自大。威利滾出去!伯納德他要是再不用功,數學就要不及格了!(下)林達他說得對,威利,你一定得——威利(向著她爆發)他什麽毛病也沒有!你難道要他變成伯納德那樣的小可憐兒?他有氣魄,有性格……有的是!(在他說話的同時,林達眼淚汪汪地退向起居室,下。威利一個人留在廚房裡,泄了氣,呆視著前方。樹葉消失了。又恢復了夜景,黑壓壓的公寓大樓從後面又出現了。)威利有的是,有的是!他偷什麽了?他還要還呢,是不是?他為什麽要偷?我是怎麽教他的?我一輩子教他的都是正派的事。(哈皮穿著睡衣從樓上下來,威利突然感到了哈皮在身旁。)哈皮上樓去吧,去吧。威利(在桌旁坐下)哼!她幹什麽非要自己動手給地板打蠟?每一回打蠟她都要暈半天。她自己知道!哈皮噓——!別那麽激動。你今天晚上怎麽又回來了?威利我差點出事,嚇壞了。在揚克斯差點兒撞了個小孩。老天爺!當初我為什麽沒有跟我哥哥本去阿拉斯加呢?本!那是個天才,天生要發財的!我錯過了多好的機會!他求著我去。哈皮嗨,反正現在說也沒用了——威利你們老是這一套!看看人家,開頭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結果幾個鑽石礦到手了!哈皮好家夥,早晚有一天我得弄清楚他是怎麽乾的。威利一點不神秘!人家心裡清楚自己要求的是什麽,朝著那兒奔,就到手了唄!人家一頭扎進了原始森林,等他再出來,才二十一歲,發財了!這個世界有的是寶貝,可是得動硬的,軟的不行!哈皮爸,我說過要您退休,我養活您。威利你養活我,就靠你那一個禮拜七十塊錢?還有你少不了的女人、汽車、公寓房子,你還想養活我?老天爺,我今天開汽車連揚克斯都開不過去了!那會兒你們都在哪兒呢?在哪兒呢?我現在火燒眉毛了!我連汽車都開不了啦!(查利在門口出現。他身材高大,說話慢騰騰的,話不多,是個一條道兒走到黑的人。他的話裡總帶著點同情憐惜的意思,雖然有時候好話不得好說。目前他說話還有點惶惶然的樣子。他穿著睡衣,上面罩了件袍子,腳上是拖鞋。他走進了廚房。)查利沒出什麽事吧?哈皮沒事,査利,沒——威利(看一眼查利)能出什麽事?查利我聽見響動。我以為出了事。這堵牆能不能想想辦法?你們這兒打個噴嚏,我屋裡的帽子就吹跑了。哈皮上床去吧,爸,走吧。(查利示意叫哈皮走開。)威利你先睡吧。我這會兒不困。哈皮(對威利)別激動了,啊?(下)威利你乾嗎還不睡?查利(在威利對面桌旁坐下)睡不好,胃酸燒心。威利那,那是因為你不會吃。查利我還不是用嘴吃。威利不是,你沒知識,你不懂維生素那套玩意兒。查利來,咱們賭一盤吧,玩一會兒困勁兒就來了,威利(猶疑地)也好,你有牌嗎?查利(從口袋裡摸出一副牌來)有,我這兒帶著呢。你說說那個維生素管什麽的?威利(發牌)長骨頭的。化學作用。查利好吧,可骨頭跟燒心又沒有關系。威利你胡扯些什麽?你準知道這裡頭是怎麽回事嗎?査利傷自尊了。威利自己不明白的事就少議論。(他們打牌。停頓。)査利你怎麽在家裡待著?威利車出了點小毛病。査利噢。(停頓)我想上加利福尼亞去一趟。威利真的。査利你想找個差事嗎?威利我有差事,我早跟我自己說過。(短暫的停頓之後)你要給我找差事是他媽的什麽意思?査利這有什麽傷自尊的!威利你別惹我嘛。査利我是覺得這樣下去沒道理。你不必這樣硬撐著。威利我有職業,不錯的職業,(短暫的停頓)你老上我這來幹什麽?査利你要我走嗎?威利(停頓後,嗒然)我真不懂。他又要回得克薩斯去,這他媽的算什麽呢?査利讓他走他的。威利我沒什麽可給他,查利,我窮得丁當響的,一個子兒沒有。査利他餓不死,沒一個餓死的,別把他放在心上了。威利那我該把什麽放在心上呢?査利你太認死扣了。去他媽的。瓶子摔碎了就不能退五分錢押金了唄。威利你說得倒輕巧。査利我說這話也不輕巧。威利你看見我在起居室裡安的天花板了麽?查利看見了,活兒乾得漂亮,我想不出來自己怎麽能安天花板。你是怎麽辦的?威利沒什麽意思。査利嗨,說說嘛。威利你也要安天花板是怎麽的?査利我怎麽會安天花板呢?威利那你跟我這兒糾纏什麽?査利又傷自尊了!威利不會用家夥乾活的人不是男子漢。你叫人惡心。査利別說我叫人惡心,威利。(本伯伯手提旅行包和一把傘,繞過房子的右角,走到台口。他身體壯實,六十多歲,留著小胡子,一副頤指氣使的神氣。他對自己的前途有絕對的信心,他叫人感到他曾去過遙遠的地方,見過大世面。他恰好在威利開口的時候上場。)威利我真是累得要死,本。(響起了本的主題音樂。本向四周端詳著一切。)查利好啊,接著打牌,累了能睡個好覺。你剛才怎麽管我叫“本”呢?威利怪事。剛才有一下子你叫我想起了我哥哥本來了。本我只能待幾分鍾。(他踱起步來,打量著這個地方。威利與查利繼續打牌)查利你後來沒聽說他的消息了,是吧?就從那一次以後?威利林達沒跟你說嗎?十幾天以前我們接到他老婆從非洲來的一封信。他死了。査利是這麽回事。本(格格地笑著)原來這就是布魯克林?査利說不定他給你留下點財產。威利沒有的事。他有七個兒子呢。當初在他身上我就是錯過一次機會。本我得趕火車,威廉。我得到阿拉斯加去看幾份產業。威利那當然,當然!要是那回我跟他去了阿拉斯加,那我今天可就是另一個樣兒了。査利算了吧,到那兒不把你凍死才怪。威利你胡扯些什麽?本在阿拉斯加機會多得很,威廉。真沒想到你會沒去。威利沒錯兒,多得很。査利什麽?威利我一輩子就碰上他這麽一個真正明白發財訣竅的人。查利誰?本你們大家都怎麽樣?威利(贏了一盤,笑著)都好,都好。査利你今天這牌打得夠精的。本媽媽跟你們住在一起嗎?威利沒有。她早就去世了。本可惜,她當初是個好樣兒的媽媽。威利(對查利)什麽?本我本來還想見她老人家一面呢。査利誰去世了?本爸爸有信嗎?威利(慌了)你是什麽意思,誰去世了?査利(贏了一盤,收錢)你說些什麽?本(看表)威廉,八點半了!威利(似乎是為了驅散自己的混亂,他生氣地攔住查利的手)那是我的牌!査利我剛放下的老——威利你要是不會打牌,我才不白送你錢呢!查利(站起來)莫名其妙,那是我的老!威利不跟你打了,不跟你打了!本媽媽哪年去世的?威利好多年了。從打一開頭你就不會打牌。査利(收起牌,朝門口走)好吧!下次我帶一副有五張老的牌來。威利我不跟你這號人打牌!査利(轉身面對他)你真不怕害臊!威利你說誰?査利說你!(下)威利(朝著他的後影摔上門)沒知識!本(威利穿過廚房的牆線朝他走來)這麽說你就是威廉。威利(握本的手)本!我等你好久了!你的訣竅是什麽?你是怎麽乾的?本那可就說來話長了。(林達在台口出現,像過去的樣子,抱著洗衣服的籃子。)林達這是本嗎?本(彬彬有禮)你好,親愛的。林達這麽多年你都在哪兒?威利一直想知道你——威利(不耐煩地把本從她身邊拉開)爸爸在哪兒?你不是跟他走的嗎?你們是怎麽開頭的?本怎麽說呢?我不知道你還記得多少。威利那,當然了,我還小呢,三四歲吧——本三歲零十一個月。威利真叫好記性,本!本我手上一大堆買賣,從來不記帳。威利我記得我坐在大棚子車底下,那是——是內布拉斯加吧?本是南達科他。我給了你一把野花。威利我記得你沿著一條開闊的公路走了。本(大笑)我那是要去阿拉斯加找爸爸。威利他現在在哪兒?本我那會兒年輕,不懂地理,威廉,我走了幾天才發現我是朝南走呢,所以,最後我沒到阿拉斯加,到了非洲。林達非洲?威利黃金海岸!本主要是鑽石礦。林達鑽石礦!本不錯,親愛的,不過我只能待幾分鍾——威利別走!孩子們!孩子們!(青年的比夫與哈皮出現)聽著,這是你們的大伯,本伯伯,一個了不起的人。跟孩子們說說,本!本說說吧!孩子們,我十七歲那年一頭扎進了原始叢林,到二十一歲那年出來的。(大笑)發了大財出來的!威利(對孩子們)我怎麽跟你們說的,現在明白了吧?什麽了不起的事都能做到!本(看了一眼表)過一個禮拜的禮拜二,我在凱奇坎有個約會。威利別走,本!請你說說爸爸的事。我要孩子們聽聽。我要他們知道咱們家的根底不簡單。我光記得他是個大胡子,我坐在媽媽懷裡,圍著火,還有一種尖聲的音樂。本他的笛子,他吹笛子。威利沒錯兒,笛子,對極了!(可以聽到新的音樂,高亢、活躍的調子。)本爸爸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心可野了。我們那會兒常從波士頓出發,他把一家子人都裝在大棚子車裡,趕上一群拉車的牲口,在大草原上就闖出去了。什麽俄亥俄州、印第安納州、密歇根州、伊利諾伊州,整個西部都跑遍了,每到一個鎮子我們就停下來,賣掉他在路上做的笛子。爸爸是大發明家,他一個禮拜做的玩意兒賣的錢比你這樣的人一輩子掙的還多。威利我就是這樣教育孩子的,本——能咬牙,人緣好,樣樣在行。本真的,(對比夫)朝這兒打一拳,小子,有多大勁使多大勁兒。(他拍拍肚子)比夫喲,那可不行,大伯!本(擺出拳擊的姿勢)來,衝著我來!(他大笑)威利跟他乾,比夫!來,讓你大伯瞧瞧!比夫哎!(他攥緊拳頭,開始進攻)林達(對威利)乾嗎他得打架呢,親愛的?本(與比夫一招一式地打著)好小子!好小子!威利夠意思吧,本,怎麽樣?哈皮左邊上,比夫!林達你們幹什麽要打架?本好小子!(突然他往前一衝,絆倒了比夫,站在他頭上,用傘尖對準了比夫的眼睛)林達留神,比夫!比夫我服了!本(拍拍比夫的膝蓋)小子,跟生人打架就得心黑手狠,要不你一輩子也甭打算活著從原始叢林裡出來。(拉住林達的手,一鞠躬)能見到您,無限榮幸,林達。林達(怯怯地抽回手,悚然)一路——順風。本(對威利)祝你也買賣興隆——你做什麽買賣?威利推銷員。本是這樣,不管吧……(他舉手向大家示意告別)威利不,本,你可別以為……(他抓住本的胳膊,指給他看)我知道這兒是布魯克林,可是我們也打獵。本是嗎,真的?威利沒錯兒,這兒有長蟲,有兔,還有——我就是為這個搬來的。你信不信,比夫一眨眼就能把這些樹砍倒一棵!孩子們!馬上到公寓大樓的工地上去弄點沙子來!咱們立刻就翻蓋整個大門的門廊!本,你就瞧著吧!比夫走!馬上執行,哈皮!哈皮(一邊和比夫跑著)我體重減輕了,爸,看出來了嗎?(查利在孩子們還沒有跑掉之前就上場,他穿著燈籠褲。)查利聽我說,他們要是再上工地去偷東西,那個巡夜的可要叫警察來抓了!林達(對威利)別叫比夫去……(本暢懷大笑。)威利你還沒看見他們上禮拜弄回來的木料呢。至少有一打,六乘十的,值好些錢呢。查利聽我說,要是那個巡夜的……威利咱們說清楚,我好好罵了他們一頓。可是這倆小子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查利威利,監獄裡淨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漢。本(拍著威利的背,笑著說給查利聽)證券交易所裡也有的是,朋友!威利(隨著本笑)你這褲子下半截跑哪兒去啦?查利老婆給我買的。威利行了,再給你一根高爾夫球棒,你乾脆上樓睡覺去得了。(對本)運動健將!他跟他兒子伯納德,這爺兒倆連釘釘子都不會!伯納徳(跑上)巡夜的追比夫呐!威利閉嘴!他又沒偷東西!林達(慌了,朝左方快步下)他在哪兒?比夫,親愛的!(下)威利(跟著她朝左移動,離開了本)沒事兒,你大驚小怪幹什麽?本這小子有種,行!威利(笑)別提多有種了,這個比夫!查利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兒。我派到新英格蘭去的人回來了,丟盜卸甲,叫那邊的人擠兌得無路可走。威利那得有門路,查利,我就是有過硬的門路。查利(譏諷地)承蒙指教,威利。回頭咱們還是打牌吧,也好讓我分點你從那兒賺回來的錢。(對威利大笑,下)威利(轉向本)生意不好,壞得要命。可是我不受影響,當然了。本我在回非洲的路上再來看你。威利(企望地)你不能多待幾天嗎?我現在需要你,本,因為我——我在這兒處境不錯,可是我——怎麽說呢,爸爸走的時候我還太小,我沒得機會跟他談,所以我到現在還覺得——仿佛我這個人沒根似的。本我要誤火車了。(他們站在舞台的兩端。)威利本,我的孩子們——咱們談談不行嗎?他們為我出生入死都行,明白嗎?可是我——.本威廉,你這倆孩子教育得好極了。出類拔萃的男子漢!威利(如饑似渴地聽著他的每一句話)哎喲,本,你這樣說我太高興了!因為有時候我禁不住擔心我教育他們的辦法不對頭——本,我到底應該怎麽教育他們呢?本(每個字都著重語氣地,甚至是惡狠狠地)威廉,我一頭扎進原始叢林的時候才十七歲。到我出來的時候,我二十一歲。發了大財啦!(他轉過房子的右角,在黑暗中消失了)威利……發了大財!我就是要給他們灌輸這種精神!一頭扎進原始叢林!我乾得對!我乾得對!我乾得對!(本已經走了,威利仍在對他講話,這時林達穿著睡衣走進廚房,四處找威利,然後到門口向外看,發現了他,她走下來到他左邊身旁。他看了看她。)林達威利,親愛的?威利?威利我乾得對!林達你吃奶酪了嗎?(他回答不上來)很晚了,親愛的。上床吧,好不好?威利(抬頭看天)這個院子裡把脖子扭折了也看不見一顆星星。林達你來嗎?威利那個鑲鑽石的表鏈到哪兒去了?記得嗎?本從非洲來的那次?他不是送給我一根表鏈嗎,鑲著鑽石的?林達你給當了,親愛的。十二三年以前了。為了替比夫交無線電函授學校的學費。威利好家夥,那真是個漂亮玩意兒。我去散散步。林達可是你穿著拖鞋呢。威利(開始朝房子的左邊走)我乾得對!就是對!(一半對林達,邊走邊搖著頭)了不起的人!值得一談的人!我乾得對!林達(追著威利喊)你穿著拖鞋呢,威利!(威利即將走掉前比夫穿著睡衣下樓來,進了廚房。)比夫他在外頭幹什麽?林達噓——!比夫我的老天爺,媽,他這樣有多久了?林達別說了,別讓他聽見。比夫他這算是什麽毛病?林達到早晨就過去了。比夫咱們不能乾點什麽嗎?林達嗨,親愛的,你該乾的事多了,可是現在沒辦法,睡覺去吧。(哈皮從樓上下來,坐在樓梯上。)哈皮我還沒聽見過他這麽大聲音呢。林達那,你多來幾趟就聽見了。(在桌旁坐下,替威利補上衣裡子)比夫你為什麽從來沒給我寫信提這些?林達我怎麽寫?有三個多月你音訊全無。比夫我那會兒正到處跑。可是你知道我一直惦念著您。這您總知道,對不對,老夥計?林達我知道,親愛的,我知道。可是他總希望接到你的信,總想知道事情還有個盼頭。比夫他不至於總是這樣吧?林達每逢你回家他就鬧得最厲害。比夫每逢我回家?林達你一寫信來,他就笑得合不攏嘴,議論未來,那時候——他的興致高極了。然後,臨到你回家的日子越近,他就越坐立不安,等到你真回來了,他倒處處找別扭,好像對你一肚子火。我看他大概是總想對你推心置腹,可是又做不到。你們兩個為什麽老像仇人似的?為什麽?比夫(掩飾)我沒拿他當仇人,媽。林達可是你一進門,兩人就吵起來了。比夫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麽,我也想改。我正努力改呢,您明白嗎,媽?林達這次回家不走了吧?比夫不知道,我想到處看看,看看情形再說。林達比夫,你總不能一輩子老是到處看看不是?比夫我就是待不住,媽,讓我一輩子就乾一件事,我辦不到。林達比夫,人不能像鳥似的,滿天飛。比夫你的頭髮……(撫摸她的頭髮)你頭髮白了那麽多。林達從你上高中我頭髮就白起來了。我不過是現在不染它了。比夫還是染吧,好不好?我不願意看見我的老夥計上年歲。(笑)林達你真是個孩子!你以為你可以成年地在外頭跑,然後……你得明白,早晚有一天你到這兒來敲門,裡頭住的是生人——比夫別胡說了,您還不到六十呢,媽。林達可是你父親呢?比夫(語塞)我說的也包括他。哈皮他崇拜爸。林達比夫,親愛的,你要是對他沒感情,那你對我也不可能有感情。比夫當然可能了,媽。林達不行。你不能光是為了看我才回家來。因為我愛他。(控制住自己的眼淚)全世界上,他是我最親的人,我不允許任何人叫他覺得自己多余,低人一等,抬不起頭來。你必須現在就拿定主意,親愛的,你不能兩頭都佔著。要不你就認他這個父親,孝敬他,要不你就別再到這兒來,我知道他這個人不容易相處——我比誰都清楚——可是……威利(從左方,笑著)嘿!嘿!小比夫!比夫(想走出去找他)他這算是怎麽檔子事呢!(哈皮攔住了他)林達別——別靠近他!比夫您就別老替他打掩護了!他從來,從來都把您踩在腳底下,從來對您就沒有一丁點兒敬意。哈皮他一向還是尊敬——比夫你懂個屁!哈皮(撅著嘴)反正你不能說他神經失常!比夫他沒有骨頭——人家查利就不會這樣,不會在自己家裡這樣——把自己腦子裡烏七八糟的東西往外倒。哈皮查利沒遇上他這種處境。比夫比威利·洛曼倒霉的人有的是,說真格的,我見多了!林達那你就去認查利當爸爸吧,比夫。這你又做不到,是不是?我沒說他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威利·洛曼沒賺過大錢。他的名字沒上過報紙。他也不是有生以來品德最好的人。可是他是個人,他現在正遇上災難。所以必須關懷他,不能讓他像條老狗似的死了埋掉。關懷,對這樣一個人必須關懷。你剛才說他神經病——比夫我不是那個意思——林達別說了,好多人認為他現在——不正常。可是用不著多大學問就能知道他毛病出在哪兒。他累垮了。哈皮就是這麽回事兒!林達小人物也能像大人物一樣累垮。到今年三月,他替這家公司幹了三十六年了。是他把他們的商標推銷到原來誰也沒聽說的地方去的,可是現在他老了,他們停發了他的工資。哈皮(憤然)這我還不知道呢,媽。林達你從來沒問過,好兒子!你現在用不著找他要零花錢了,你就不想著他了。哈皮可是我給過您錢——林達上個聖誕節,五十塊錢!光修理熱水管道就花了九十七塊五!這五個禮拜了,他賣多少貨拿多少傭錢,跟初出茅廬的新手一樣!比夫這群忘恩負義的混蛋!林達你這親兒子也不比別人強!他年輕的時候,能給他們拉生意,他們對他可親呢。可是現在,他那些老朋友,那些跟他有交情的老主顧,遇到他為難總能幫他一把的老買主——不是死了,就是退休了。他當初在波士頓一天能拜訪六個、七個主顧。現在他把旅行包從汽車裡拿出來,再放進去,再拿出來,他已經累垮了。他現在走不動了,就剩下能說了。他開著汽車一跑就是七百英裡,可是到了那邊誰也不認識他,沒人歡迎他。再開七百英裡回來,一分錢也沒賺著,這時候他腦子裡怎麽想?他憑什麽不自言自語?憑什麽?他現在每個禮拜找查利借五十塊錢,然後跟我假裝是他掙來的!這樣下去能維持多少日子?多少日子?你們現在明白我成天在家等著什麽?可你還說他沒骨頭!他為你們倆辛辛苦苦一輩子,他沒骨頭?什麽時候為這個給他發勳章啊?難道這就是給他的報答,到他六十三歲了,回頭一看,他比命還愛的兒子,一個成了專搞女人的流氓——哈皮媽!林達你就是,一點沒錯,我的寶貝!(對比夫)還有你!你從前對他的感情都到哪去了?你們倆當初多麽有感情啊!你那會兒每天晚上都要跟他在電話上長談!他一離開家就悶得要死,非得回來見到你!比夫好吧,媽,我回來還住在我的房間裡,我找個職業。我離他遠點就是了。林達不行,比夫。你不能住在這兒,成天跟他打架。比夫當初是他把我從這兒轟出去的,別忘了。林達他為什麽轟你?我始終沒明白。比夫因為我知道他虛偽,家裡有人知道他的底他受不了!林達為什麽說他虛偽?怎麽虛偽?你指什麽說的?比夫反正這事不是我的過錯。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多了我不說了。從現在起我出一份力好了。我掙多少錢有一半歸他。往後他可以過安生日子了。我要睡覺去了。(走向樓梯)林達他過不了安生日子。比夫(在樓梯上轉身,憤怒地)我恨透了這個城市,可我答應住下去,還要我怎麽樣?林達他活不了多久了,比夫。(哈皮轉身向她,愕然。)比夫(停了一下)為什麽他活不了多久了?林達他打算自殺。比夫(驚恐)什麽?林達我現在活一天算一天。比夫你說的是什麽?林達記得我給你寫信他又撞車子嗎?二月裡?比夫怎麽樣?林達保險公司的調查員來過。他說他們有證據。他說去年所有那些次事故都——都不是——不是事故。哈皮他們怎麽知道?這是胡說。林達好像是有一個女人……(她剛一喘氣)比夫(突然但又控制住自己)什麽女人?林達(同時)……這個女人……林達什麽?比夫沒什麽,說下去。林達你剛才說什麽?比夫沒什麽。我就說了句什麽女人?哈皮這個女人怎麽樣?林達好像是她正好路過,看見了他的汽車。她說車開得一點也不快,也沒有打滑。她說車開到橋頭,他是故意地朝欄杆撞的,幸虧水淺他才沒淹死。比夫嗨,不會的,他大概又睡著了。林達我看他沒睡著。比夫為什麽?林達上個月……(非常吃力地)唉,孩子們,要談這種事難啊!在你們眼裡他只不過是個大傻子,可是我告訴你們,他的心比很多人好。(她有點哽咽,擦了擦眼睛)我那天找保險絲。電燈忽然滅了,我到地窨子裡去找。就在電間盒後面,——偶然掉出來了——是一截橡皮管子,很短的一截。哈皮真的?林達管子的一頭安著個接頭兒。我一看就明白了,他打算用煤氣自殺。哈皮(憤然)這個——混人!比夫你把它拆掉了嗎?林達我——我沒有勇氣拆,我怎麽跟他提這件事呢?每天我都下去,把那根小橡皮管子拿走。可是,他一回家,我就又把它放回原處。我要是當面說,他的臉往哪兒放呢?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活一天算一天,孩子們。我告訴你們,他腦子裡怎麽想我都知道。你們也許覺得我是老派人,說傻話,可是我告訴你們,他一輩子為你們用盡了心血,可你們現在把他甩掉了!(她在椅子上彎下身去,捂住臉哭泣)比夫,我可以跟老天爺發誓!比夫,他的命就攥在你手裡!哈皮(對比夫)你看這個老傻瓜怎麽得了!比夫(吻著林達)好了,老夥計,好了,現在都解決了。過去我沒盡到責任。我明白了,媽。今後我留下來,我發誓,我一定好好乾。(在她面前跪下,充滿了自責的情緒)其實我就是適應不了商業界那套。這回我一定努力,一定能乾好。哈皮你準能乾好。你在商業界的問題是你從來不肯討別人的好。比夫我知道,我——哈皮就說你給哈裡森乾的那回吧。老板哈裡森本來誇你是好樣兒的,可你偏要去幹點蠢事,像什麽在電梯裡吹口哨,而且要從頭到尾吹一個歌。比夫(反駁哈皮)那怎麽著?有時候我就是愛吹吹口哨。哈皮反正人家絕不提升一個在電梯裡吹口哨的人當頭頭兒!林達行了,現在就別爭這些了。哈皮還有,中午的時候,你不去推銷商品,跑去游泳。比夫(越來越反感)怎麽著,你從來不溜走嗎?你還不是也溜走過,對不對?碰上夏天天氣好的時候?哈皮那是,可我會掩護自己。林達孩子們!哈皮就算是溜號,老板盡管打電話到我該去的地方查,人家都會發誓說我剛剛離開。這話我不願意說,可是在商業界有些人認為你神經不健全。比夫(火了)去他媽的商業界!哈皮好哇,去他媽的!了不起,可你得打好了掩護!林達哈皮!哈皮!比夫他們愛怎麽想隨他們的便!他們笑話爸多少年了,你知道為什麽?因為咱們家的人跟這種瘋人院似的大城市合不來!咱們應該到大平原上去,攪拌洋灰,要不——要不當木匠。木匠吹口哨沒人管!(威利自左方進入屋子。)威利就連你爺爺當初也比木匠強。(停頓。大家看著他)你一直沒長大。伯納德就一定不在電梯裡吹口哨,我敢說。比夫(想用玩笑把威利岔開)那倒是,可是爸,你也愛吹。威利我一輩子沒在電梯裡吹過口哨!還有,商業界裡誰認為我有神經病?比夫我不是那個意思,爸。咱們別小題大做,好不好。威利回你的西部去吧!當木匠去,養牛去,稱心如意去吧!林達威利,他這兒正說——威利我聽見他怎麽說了!哈皮(想安撫威利)我說,爸,別這樣……威利(壓倒哈皮的話)他們笑話我,是嗎?你到費林公司去,赫伯公司,斯拉特瑞公司,都在波士頓,你去打聽打聽,威利·洛曼是什麽人!我是大人物!比夫知道了,爸。威利大人物!比夫知道了!威利你為什麽總要羞辱我?比夫我一句話也沒說。(對林達)我說話了嗎?林達他什麽也沒說,威利。威利(走到起居室門口)好吧,明天見,明天見。林達威利,親愛的,他剛剛拿定主意……威利(對比夫)你要是明天閑得難受,你可以把起居室裡我新安的天花板漆了。比夫我明天一早就出去。哈皮他要去找奧立弗,爸。威利(興趣來了)奧立弗,幹什麽?比夫(拘謹地,但是看得出他在努力,努力)他一直說他願意支持我。現在我想搞一門生意,說不定我可以要求他實現他的諾言。林達這不是大好事嗎?威利你少打岔。這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紐約城裡至少有五十個人願意支持他。(對比夫)搞體育用品?比夫大概是吧。這個我還懂點行——威利他還懂點行!老天爺,你比體育用品大王斯伯丁也內行!他準備給你多少錢?比夫不知道,我還沒見著他,不過——威利那你在這兒扯些什麽?比夫(開始發火)我是說我打算去見他,沒說別的!威利(轉身)嗨,又是八字沒一撇兒就想發財。比夫(向左朝樓梯走)他媽的,我睡覺去了!威利(朝著他後影喊)在這個家裡不準你罵街。比夫(轉身)從哪天起您這麽文明了?哈皮(想止住他們爭吵)等一下……威利不許你這樣跟我講話!我不答應!哈皮(抓住比夫喊著)等一下,我有個主意,有個可行的主意。來,比夫,咱們現在就談,咱們談點真格的,上回去佛羅裡達我想出了個賣體育用品的好主意。我現在又想起來了。你跟我,比夫——咱們得有個推銷貨物的方式,洛曼式推銷法。咱們訓練它兩個星期,然後組織幾次公開球賽,明白嗎?威利好主意!哈皮等一下!咱們組織兩個籃球隊,明白嗎?兩支水球隊。然後咱們倆比賽。這種廣告一百萬美金也買不來。哥兒倆,明白嗎?洛曼兄弟。在皇家棕櫚大飯店——所有的旅館裡都貼上海報。球場跟游泳池邊上都掛上旗子:“洛曼兄弟”。乖乖,你就看咱們賣體育用品吧!威利這個主意就值一百萬美金!林達太好了!比夫要這麽乾我現在身體條件正好。哈皮最妙的是,比夫,這麽一來,這根本不像做買賣,咱們倆又可以一塊打球了……比夫對,這倒是……威利值一百萬美金……哈皮而且你決不會覺得膩味,比夫。又都是咱們一家人了。咱們彼此信得過,能同心協力,你要是想去遊個泳什麽的——去好了!再也不必擔心叫壞小子搶了你的飯碗!威利征服全世界!你們兩個家夥在一塊保險征服整個文明世界!比夫我明天去見奧立弗。哈皮,咱們要是能計劃周全了——林達也許咱們真該轉運了——威利(狂熱地,對林達)別打岔!(對比夫)去的時候別穿運動衫和便褲。比夫不,我要穿——威利穿規規矩矩的成套衣服,盡量少說話,千萬別開玩笑。比夫他過去倒是喜歡我,一直對我有好感。林達他可愛你呢!威利(對林達)你少說兩句!(對比夫)進門的時候要嚴肅。會說笑話的人誰都喜歡,可沒有人借他錢。哈皮我也想法去籌點款,比夫。我有把握。威利我看你們這倆孩子前途無限。我看往後你們沒急可著了。可是別忘了,下大本兒才能賺大錢。跟他要一萬五。你打算借多少?比夫哎喲,我不知道——威利還有別老說“哎喲”。毛孩子才愛說“哎喲”。打算跟人家借一萬五千塊的人不能說“哎喲”。比夫一萬塊我看也到頭了。威利別那麽小家子氣。你一向就這個毛病。進門的時候要春風滿面,別一腦門子心事。一開頭講兩個你拿手的故事,活躍氣氛。要緊的不在你說什麽,在你的風度——因為決定成敗的總是靠人頭兒。林達奧立弗一向對他印象可好呢——威利你讓不讓我說話?比夫別衝她嚷嚷,好不好,爸?威利(發火)我正說話呢,對不對?比夫我不喜歡您老是衝她嚷嚷,我要說清楚,沒別的意思。威利你算老幾,這個家你接管啦?林達威利——威利(轉向她)你不用老向著他,他媽的!比夫(大怒)不許你衝她嚷嚷!威利(忽然倒抽一口氣,頹然,內愧地)替我向奧立弗問好——他也許還記得我。(他從起居室的門下。)林達(壓低了聲音)你何必這樣呢?(比夫轉過身去)你看見了,只要你的話裡帶著盼頭,他立刻脾氣就好了。(她走到比夫身旁)上樓去跟他說聲晚安。別讓他就這樣上床。哈皮走,比夫,咱們讓他高興一下。林達我求你,親愛的,就說一聲晚安。你不費什麽力氣就能讓他高興。來吧。(她走進起居室的門,從那裡朝樓上喊)你的睡衣在洗澡間裡,威利!哈皮(望著她的背影)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現在找不著這樣的人了。你知道嗎,比夫?比夫他的工資停了。老天爺,就靠拿傭錢!哈皮那,咱們也得說實際的,他現在推銷貨物可算不了好手。話說回來,有時候他人頭兒不錯。比夫(下了決心)借我十塊錢,行嗎?我要去買幾根新領帶。哈皮我帶你去個熟地方,東西漂亮。明天你穿一件我的條紋襯衫。比夫她頭髮都白了。媽真是老了。真格的,我明天去見奧立弗,狠狠敲他一筆——哈皮上樓去,告訴爸去,讓他高興高興。走吧。比夫(興奮起來)我告訴你,要有了一萬塊錢,你瞧著吧!哈皮(他們一邊說一邊走進起居室)這麽說就對了,比夫,這是我頭一次聽你說話帶著從前那種自信勁兒!(他們走進起居室,聲音逐漸遠去)你搬來跟我住,你要是看上了哪個妞兒,只要你一句話……(最後的話幾乎是聽不清楚的,他們正在走上樓梯,到父母的臥室裡去)林達(走進臥室,向正在洗澡間的威利講話。她在替他整理床鋪)你能修修那個蓮蓬頭嗎?漏水。威利(從洗澡間中)忽然之間,所有的設備都壞了!他媽的這些水暖工,應該告他們去,這群人,剛修好沒兩天……(他的聲音含混不清了)林達我不知道奧立弗是不是記得他。你說他記得嗎?威利(穿著睡衣從洗澡間出來)記得他?你是怎麽回事,發神經了?他要是一直待在奧立弗那兒,這會兒早當頭頭了!等奧立弗一見到他你就知道了。你不了解現在一般人都什麽德行。今天那幫年輕人(他一邊說一邊上床)一丁點分量也沒有。他這些年在外頭鬼混倒是個好事。(比夫與哈皮走進臥室。短暫的停頓。)威利(一愣,看著比夫)你剛才說的事我很高興,孩子。哈皮他是來跟您說聲晚安的,老頭兒。威利(對比夫)沒錯兒,狠狠敲他一下。你想跟我說什麽?比夫您就放心吧,爸,晚安。(他轉身要走)威利(抑製不住地)要是你跟他談話的時候,桌上有東西掉在地上——紙包之類的東西——你千萬別去撿起來。他們雇有茶房專管那類事。林達明天我做一頓豐盛的早點——威利你讓我說完行不行?(對比夫)告訴他你在西部是做買賣的。別說乾農活兒。比夫就這樣吧,爸。林達我看一切——威利(不管不顧地打斷她的話)別把自個兒的價碼定低了,至少一萬五千塊。比夫(實在忍不下去了)OK,晚安,媽。(他開始往外走)威利因為你是個了不起的人才,比夫,別忘了這一條。你各方面都了不起……(他躺倒,累垮了。比夫走出)林達(朝著比夫大聲)好好睡一覺,親愛的!哈皮我要結婚了,媽。我想跟您說一聲。 林達睡覺去吧,好孩子。哈皮(一邊走著)我就是想跟您說一聲。威利你能這麽乾就好。(哈皮下)老天爺……記得在埃貝茨體育場那次球賽嗎?全市冠軍賽?林達歇著吧,要不要我唱個歌?威利好,給我唱吧。(林達低聲哼起一支催眠曲)球隊進場的時候——他個子最高,記得嗎?林達記得,金黃色的運動服。(比夫走進黑暗中的廚房,拿了一根煙,走出房門外。他走到台口部分,進入一圈金色的光中,他抽著煙,呆望著夜空。)威利像個朝氣蓬勃的天神。希臘的大力神——真是那個意思。還有陽光,他渾身上下都是陽光。記得他怎麽衝我招手嗎?從球場裡往上招手,我身邊是三個大學的代表!還有我帶去的主顧們,還有他出場時候群眾的歡呼——洛曼,洛曼,洛曼!老天爺,他總有一天要出人頭地。像他這麽個明星,出類拔萃,絕不會埋沒掉的!(照著威利的光暗下去了。樓梯旁,透過廚房的牆,煤氣爐開始發光,通紅的彎形管下面露出藍色的光焰。)林達(膽怯地)威利,親愛的,他到底為什麽老跟你過不去呢?威利我累極了,別說話了。(比夫慢慢地回到廚房,他停住了,注視著煤氣爐。)林達你要不要要求霍華德讓你在紐約工作呢?威利明天一早就乾。一切都沒問題。(比夫探手到煤氣爐後,拿出一根橡皮管子,他極為震動,轉頭看威利的臥室,那裡仍有微光,傳來林達哼著的絕望的、單調的歌聲。)威利(通過窗戶凝視著月光)哎喲,看看那個月亮,夾在大樓縫兒裡移動!(比夫把管子團在手中,很快地走上樓梯。)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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