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亂想些什麽?”

女子咬著吸管，從裝著果汁的杯子上看著萬岩。萬岩一驚，訕笑道:“我又走神了。”

“你又想你的風水吧?真想不通，學校怎麽會開風水這門課?還有你這神漢來顯靈?”

萬岩也沒有在意女子話中的嘲諷，仍是訕笑著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往往就顯得象是迷信。就象在概率論建立以前，賭博就被看作完全是碰運氣的事，那些想預測的嘗試都被看作是迷信。”

“你想說，風水也許有一天會被當成科學?”

萬岩笑了:“也許吧，我只是說說。不過一樣東西如果存在了兩千多年，無論如何總是有它合理的地方。”

女子也笑:“那麽用你的神眼看看這個休閑茶座，看看你的理論能和實際對應多少。”

萬岩看看四周，盡是些衣冠楚楚的年輕人，大概大多是外企的管理人員，算是白領階層吧。他道:“不太好吧?要是在這兒摸出個羅盤來，別人當我是什麽。”

“那又有什麽關系?你試試吧，要是說得準，老板說不定會免我們的費用。”

萬岩看看四周，那些人也都只是各自做自己的事，沒人會管他在做什麽。他從口袋裡摸出那個羅盤，找準了方位，剛想掐一下手指，指甲卻碰到了剛才那個傷口，微微一疼，用拇指在傷口上按了兩下，才細細地掐算。

女子喝著果汁，笑著說:“好了麽?”

萬岩看著四周，道:“布置這兒的人，也是個高手啊，幾乎沒什麽錯處。九宮得當，這是玉女當戶，聚氣斂財格。你看那兒。”他指了指擱在一邊的一個架子，那裡放著一隻大魚缸，裡面，一條金龍魚正緩緩遊動，休閑吧裡，燈光很暗，倒映得這條魚光燦奪目。她說:“是條魚啊。”

“那是九宮財位。財位得魚，龍門三級浪，年年得有余。在這位置養魚，風水書上說‘財位魚臨，左金右銀’。這是很高明的了。”

女子撇了撇嘴道:“得了，這些話誰都會說，老板開店當然要賺錢的，你說這些話只是讓他高興，他不見得會信。這兒生意也不算太好，你說他‘左金右銀’，他大概要當你諷刺他。”

女子的話有點響，坐在邊上一個自斟自飲的男人轉過頭來看看他們。萬岩小聲道:“低聲點，別讓人把我們當兩個神棍看了。”

女子吐了吐舌頭，笑了。這副樣子很是可愛，萬岩的心頭一動，嘴時卻接著說:“財位在西北，屬乾位天門，九星中屬祿存。乾屬木，西北卻是金水連環，本來就是在金水地養乾木，金琢水養，終成大器。按書上說，這屋子朝向本不太好，不過裡面布置得好，也應該大發，要是不發才怪了。”

他說得也有點忘形，聲音也大了些，這時，忽然有個人在邊上道:“對啊，那人也這麽說。先生，你知道到底是什麽原因會不靈驗的?”

萬岩回頭一看，是剛才那個自斟自飲的男子，正在眼巴巴地看著他。忽然之間一種沒來由的煩亂或者恐懼掠過他的腦海，他看著眼前人沒有說話。

萬岩不說話，問他的人也不說話，女子當然也不說話。他們就這樣在人聲和人潮中製造了小范圍的片刻安靜，似乎船在旋渦中心將沉的那個刹那。

來人打橫坐下，雙手交給萬岩一張名片:“這位先生怎麽稱呼?”

“萬岩。我是大學教員。”萬岩雙手接過名片，來人的目光在他長長的指甲上停留了一瞬間。萬岩笑笑，伸手取下指甲裝進衣兜:“道具，道具而已。經常戴著習慣了，倒忘了取下來。”借著燈光看名片上寫著幾行字:張瑞隆，西島酒吧總經理、董事。

“我剛剛冒昧得很，在旁邊已經聽了半天了。”來人眉峰一緊，有些憂愁地說。“先生說得都沒錯，這間酒吧是我們幾個朋友合開的，從選址、裝修到破土上梁儀式都是找了懂行的人嚴格按照古訓辦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怪事不斷。開業三個月來，顧客也不少，可就是賠錢。光賠錢倒也無所謂，關鍵是有些事情攪得我們焦頭爛額。先生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屋子有問題，必定是行家，我想請教請教。”

萬岩拿起眼前的酒杯，抿了一小口，張瑞隆和女子都熱切地看著他。萬岩看看四周，又看看張瑞隆。

“改天行不行?”萬岩說。“我的東西都沒帶著，今天也略顯倉促了。何況，”萬岩笑笑:“改風水的計劃不能在這些地方談。”

張瑞隆顯得非常失望。但也不好多說，於是點點頭:“不打擾兩位了。”說完站起身來離去，同時豎起一指晃動示意領班免帳。萬岩從口袋裡取出一張紙條，在上面匆匆劃了幾個字之後追上去遞給張瑞隆:“今天晚上要是沒事情，明天就打這個電話找我。”

張瑞隆疑惑地問:“什麽沒事情?”

萬岩笑笑:“說錯了！就是明天你給我打個電話就好。”

兩人一起走出西鄉酒吧的時候，女子還不斷地問萬岩:“會有什麽事情嗎?你乾嗎不明告訴他?還是你嚇唬人家呢?”

萬岩招手叫出租:“我也不知道。有時候這也是一種感覺，你知道預感是怎麽回事嗎?你看，普通人會在摔倒在地的一瞬間，大腦裡浮現出自己摔倒的樣子，這就是預感。但是時間再長一點的預感就不容易，有些人感覺準一點，有些人感覺就不太準。我總覺得他的臉發黑，但是又不好說，只有這樣提醒他注意一點。”

女子聽得有趣，問:“那你的預感相當準嘍?你說我最近運氣怎樣?”

萬岩回頭，眼睛在夜色中灼灼發亮:“相當之不好，有個色狼正在打你的主意。”

女子一呆，隨即哈哈大笑。萬岩殷勤地替女子打開後車門，自己繞到副座上坐下告訴司機學校的位置，扭臉卻突然從後視鏡中看到，一條黑影刷地從酒吧半掩的門中閃了進去，似乎剛才它一直在那裡看著自己。萬岩疑惑地朝後看，酒吧的門卻啪的一聲被人拉上了。

第二天早晨，萬岩將屁股對著窗口蒙頭大睡，卻被門口猛烈的敲擊聲吵醒。萬岩拿起床邊的鬧鍾看了看，心中暗罵。不快地問門外:

“?”

“萬老師開門！是我軒轅明奇！”門口有人回答，暴風驟雨的敲門聲卻沒有停止。

“什麽事情?”

“有人告你拐帶良家婦女，以酒為媒誘拐林老師去了！”

“胡說八道！”萬岩順手把一個枕頭摔在門上，然後爬起來去開門。門一開，軒轅明奇鑽進來四下探尋。萬岩在他身後把門關上，笑罵:“你以為林依然是什麽人，能在這種屋子裡和我不明不白地過夜?我們不過是相互傾心一起去喝酒而已——慢著，這緋聞誰告訴你的?你怎麽不回家?”

軒轅明奇趴在枕頭上用力聞。

“滾起來！”萬岩罵，從冰箱裡拿出牛奶倒了兩杯，遞給軒轅明奇一杯:“什麽事情?”

“有個叫張瑞隆的給你來了電話。”軒轅明奇從口袋裡掏出萬岩的手機，萬岩一楞:“哦，我忘了我手機放在你那裡了。他說什麽?”

“說的莫名其妙！他說你說的很對，就算他死了也感激你，還有就是他很後悔。都說什麽啊?難道他死了不成?”

“他後悔什麽?”萬岩琢磨著。“他還有沒有說別的?”忽然他記起了什麽:“來電顯示呢?”

“就是這個奇怪……”軒轅明奇喃喃道:“來電是一串亂碼。我重撥回去沒有這個號。”

萬岩把牛奶放在桌子上。拿過手機翻看紀錄。過了一會他自言自語地說道:“軒轅明奇，你先回去，現在都已經放假了，你還是盡早回家吧。我有點事情先出去辦一下，你走的時候把門鎖上。”

公路。車水馬龍，熙熙攘攘。萬岩從出租車裡探出頭來，看著對面的“西島酒吧”，太陽當正午，萬岩套上指甲默默地掐算。一絲涼氣從他心裡冒出來。

他不敢相信:昨天晚上自己竟然活著從這個地方走了出來！

裡面的布置沒有問題，外面的格局就不一樣了。可能是為了突出前衛和藝術感吧，入門下台階，兩邊小窗戶，門前照壁，兩側護牆拱衛，牆壁故意粗化了。可是這個格局並不應該是酒吧的格局。

沒錯，這是墳地的格局。萬岩現在簡直想罵大街:是哪個王八蛋自作聰明設計成這樣的?但光是這樣也不至於凶，這房子裡還有什麽呢?

在進門的時候他悄悄掏出一張符紙晃了晃，沒反應。萬岩呼出一口氣。昨天晚上見過他的領班看到了他，掩口小聲驚叫，萬岩拿著符紙在屋裡走了一圈，領班的眼睛也跟著他轉了一圈。最後萬岩收起試紙在靠外一張桌子前坐下，領班才走過來， 欲言又止的樣子，萬岩指指對面的椅子要她坐下。

領班坐下之後，萬岩輕聲地，但卻是直截了當地問:“他怎麽死的?”

領班又一次用纖細的手指捂住了嘴。

萬岩又問:“他什麽時候死的?”

領班好不容易才恢復了常態:“今天早上醫院才來了電話，說他昨晚出了車禍，已經不行了。”

萬岩沉吟半晌，問:“那麽說，昨天晚上就已經死了?”

領班點點頭。魚缸裡的魚自得其樂地遊著。

萬岩拿出手機，翻看記錄，亂碼來電的時間分明是上午:。他按下呼叫，果然不出所料，電話裡冷冰冰地說: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號碼是空號。萬岩抬頭，看著心慌意亂的領班:“還有什麽特殊情況沒有?他在本市有親戚沒有?”

領班搖搖頭。“他還沒結婚，他的父母都在南方。”

萬岩沉思起來。領班終於抑製不住地開始啜泣:“先生，你說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從一開始就當領班，三個月這裡已經死了兩個，瘋了一個，你說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萬岩驚訝地抬頭:“你說什麽?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過好幾起了?”

領班點了點頭:“前兩個人都好象是意外，所以我們都沒有在意。可是昨天從先生走後，老板的行動就很古怪，好象總是心不在焉的樣子，嘴裡還喃喃著什麽。後來他喝醉了，我們扶他到了後面睡下，他醒了後非要開車出去兜風，結果晚上就出事了。誰知道他為什麽非要出去呢，喝得那樣醉?”

“有一個人知道！”萬岩眼光灼灼地說:“張瑞隆！”筆趣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