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軒一沒有打開生死感知,他也能夠覺察的到這個小小院落裡積聚的死亡味道,畢竟他從小便與死亡為鄰。
幾乎沒有太多的思考,軒一用力推門,然後看著它直直向著裡面倒去,可見已經至少一個星期沒有人從這扇門中進出,門軸也早已不堪重負。
當木門倒下,軒一也便看到了院落內的一切。
這是一個小小的簡陋獨院,入門十幾平方米的空地上種植有紅色的薔薇與翠綠的竹子,一隻黃白斑斕的大貓正豎著尖細的瞳孔警惕望著他。
然後軒一嗅到了鳩三的味道。
無處不在的味道。
鳩三身上的味道很淡,是一種類似於茉莉的花香,只有經常和她相處的人才能夠注意到,也只有熟悉如軒一,才能夠分辨出鳩三的味道。
她曾在這裡折過玫瑰,但玫瑰花上濃鬱的香味也無法掩蓋她身上清淡卻獨特的體香,那一叢翠竹上也殘留著她的味道,軒一輕輕觸碰翠綠的竹杆,昨夜殘留下來的露水簌簌落下。
知道鳩三死去之後軒一才意識到,自己其實有多麽在乎這個陪伴他整個童年的女子。
花貓尖銳地叫了一聲,然後竄上圍牆,消失在視野之中,軒一才從回憶中驚醒,然後走入了院落旁的一個小屋。
他知道正門的大屋裡多半便住著鳩三的家長,快要死去的家長,但他還是很想知道,鳩三在她獨處的時間裡是怎樣的狀態。
平日裡的鳩三是真正的冰山美人,沉默寡言,冷血無情,十六歲的她已經是同齡人中最出色的殺手,她臨死前忍受痛苦也要告訴自己那些至關重要的情報,也是她性情的體現。
只是熟悉鳩三如軒一自己,也不知道鳩三臨死前給出的那個問題,真正的答案。
推門而入,那股熟悉的茉莉花香頓時濃鬱起來,鳩三的小屋很小,充其量不過七八平米的樣子,裡面素白得如同雪洞一般,只有一張小床,一張椅子,一個很小的桌子,上面還有女孩沒有寫完的字帖。
軒一看著裡面的一切,愈加沉默起來。
他雖然不精通側寫,但是作為一門基礎的課程,暗星還是有系統的教授,只是軒一沒有想到,鳩三平日的時光,竟然如此的無趣。
這位堪稱暗星年輕一代最出色的專員,在執行任務的間隙裡,竟然只是在這裡養花弄貓,甚至靜得下心來一本一本枯燥地練字,而不是專心打磨自己的境界,向著更高遠的地方進發。
這裡的一切都保留在它的主人離開時候的樣子,似乎鳩三隨時都會推門而入,然後看著他放肆地闖入冷冷挑起銀色的葉眉。
但是軒一比誰都明白,這裡永遠不會等到她主人的回歸了。
原本看到這裡就可以走了,可是神使鬼差的,他還是走到桌前,一頁一頁翻看鳩三所抄寫的字帖。
軒一很少看到鳩三寫字,因為他們的工作用到寫字的地方並不多,況且星城的語言與文字在全世界獨樹一幟,適用范圍也就那麽大,訓練期間的絕大多數時間他們都是在掌握其他的通用語言,所以這是許久之後,軒一再一次看到鳩三的字跡。
鳩三的字很好看,至少比軒一的字好看許多,筆畫圓潤,線條有力,他翻看了幾頁,裡面有些是報紙報道的抄錄,也有些是流行小說的字句,讓軒一有些詫異鳩三還有這樣的愛好。
這樣想著的時候,軒一繼續翻了一頁,隻感覺胸口被重重擊打了一下,然後他逃命一般撇下那本字帖,
推開房門,踉蹌地走了出去。 外面的風沿著打開的房門吹入,將那本已經合上的字帖一頁一頁吹得如同白鴿展開的翅膀。
當風停止的時候,字帖剛好停留在軒一最後看到的那一頁。
那一頁寫著密密麻麻的文字,有大有小,有端正也有潦草,顯然不是主人在同時寫下去的,而是在漫長的歲月裡陸陸續續地補就。
但那許許多多的字跡,卻都隻屬於同一個文字。
一個軒字。
少女的聲音好像在這個小小的室內回響。
“那你知道我第二喜歡的人是誰嗎?”
“猜錯了哦,這個答案,我要讓你這輩子都猜不到。”
……
……
軒一站在鳩三的屋外良久,也目眩神迷了良久。
他不知道。
鳩三隱藏的太好,以及軒一根本就不曾留意任何的細節。
他與鳩三實質上是競爭的同伴關系,他們互相扶持著成長,但同時任何一方死掉,都會給另一方難以想象的利益。
分享彼此的黑卡只是這份利益中很小的一個鏈條而已。
而且——軒一一直以為, 自己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配擁有所謂的愛情。
他是殺人無數的魔崽子,手上所沾的鮮血比絕大多數的大人還多的多,自己又身中奇毒,苟延殘喘在這個世界上,連什麽時候死去都不知道。
更何況他還有星立華要照顧,他要讓星立華和自己一起活下去,即使萬一做不到,也一定要給對方留下足夠的財富,讓她接下來的歲月裡可以衣食無憂地活下去,以至於不用再做任何她不想做的工作。
這樣的自己,如何有喜歡別人的資格,又如何有讓別人喜歡自己的資格呢?
鳩三那樣高傲的人,即使在自己面前死去也不願對自己表白,大概真正的原因就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並不喜歡她。
所以她只是開玩笑一般問出那個有著無限可能的問題,然後乾淨利落地便離開這個世界,而不屑於利用臨死前軒一對自己的同情得到一個虛偽的答案。
正如同那樣的蘭流焰才是蘭流焰,這樣的鳩三也才是真正的鳩三。
……
……
軒一站在原地停留了很久,才終於慢慢回過神來。
他伸手輕輕合上鳩三小屋的門扉,就好像合上一個少女打開的心房。
然後他從背包裡取出那個由四方盒子裝起來的精致木箱,向著庭院前方那個大屋慢慢走去。
他之前不知道鳩三讓他來是什麽意思,但現在他已經大概猜到了。
當然不是來到這裡偷窺鳩三的秘密。
而是鳩三相信,這裡有著能讓他活下去的方法,才指引他來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