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日光透過蕩漾的藍色結界射到廣場,每個人的臉上都有著如同水波一樣的光影變化。
軒軼看著鍥而不舍的葉雅,不由歎了口氣,然後輕聲說道:“在下之所以要戴面具,自然是要遮掩傷口瑕疵,小姐乃是金玉一般的尊貴人物,在下擔心汙了小姐的眼。”
葉雅睜著水藍色的清澈眼睛,看著軒軼那張黑色面具上浮動的太陽光影,笑了笑:“你叫軒軼是吧。”
因為方才妖妖叫出了軒軼的名字。
“我不是什麽金玉一樣的大小姐,否則也不會自願來到這裡,為這些被苦痛所折磨的市民服務。”
“我不知道你臉上是怎樣的傷口或者潰爛,甚至是蠕動的肉芽乃至於活著的蛆蟲。”
“但我不介意。”
“我也略懂醫術,或許您治不好的傷勢我能給您提供新的思路或者解決辦法。”
“但是在您揭下面具之前,我向您保證,您絕對離不開這個廣場。”
“對此我賭上葉夜學院的榮譽。”
軒軼仿佛第一次認識了眼前的少女。
他之前認識葉雅的時候,對方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不確定的遲疑和怯弱,被前輩們那些巨大的陰影徹底壓得喘不過氣來,以至於總是將這一切放在對自己的懷疑上,然後去拚命逃避接踵而來的責任,就好像日光下的小孩在拚命奔跑以便於甩脫自己的影子,甚至不惜跳入深淵之中。
他幫葉雅建立起了最初的自信,明確了她最初的責任,甚至向她轉述了葉萱對她的期望,但是那個時候,在軒軼的面前葉雅總像是個小孩子,所以說即使是當葉雅在他面前張開那六條妖異到極致的光翼的時候,在他心目中對方始終是想要裝作是大人的小孩。
哪怕說這個小孩有時候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所以說即使說葉雅最後喜歡上了他,甚至不憚於公開向所有人表達對自己的好感,但是那個時候軒軼依然沒有接受這份感情的意思。
因為在他看來,葉雅還是太小了。
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年不鍾情。
葉雅在錯誤的時間裡遇到了錯誤的自己並且產生了錯誤的情感。
他不是感覺很意外,但是卻要將意外掐滅在最小的時候。
等到葉雅逐漸長大之後,她總會遇上更適合她的少年,而不是像自己這樣被黑暗浸染全身的男子,只會將她一步步推向毀滅。
那個時候——自己應該會成為她回憶的時候一抹有些酸澀的剪影吧,等她將來有了孩子,或許沒有,只是有了新的九公主作為她的晚輩,那個時候自己會成為她口中故事的一部分,然後講給新的年幼的九公主聽。
這樣軒軼就心滿意足了。
但是他沒有想到,短短兩年之後,葉雅就這樣重新站在自己面前,以接近嶄新的姿態,不是那種愛哭的,自我懷疑的孩子,而是在自己位置做自己恰當事情的九公主殿下。
可是偏偏,她依然會下這樣的威脅。
如果你不摘面具,你就不要想離開這裡。
這句話名義上賭上的是葉夜學院的榮譽。
但是只有軒軼才清楚,她賭上的是自己九公主的榮譽。
你真的長大了啊。
軒軼自己輕輕默念出這句話,然後向葉雅笑了笑,伸手摘下了自己臉上的黑色犀皮面具。
周圍響起了一陣驚呼聲。
很多人以為這位白衣的醫師戴上面具只是為了掩飾胎記,燒傷,或者說更微不足道的瑕疵,甚至還有一些少女以為,軒軼既然另外半邊臉長得還不錯,那麽這半邊臉很可能就是為了裝酷所以故意遮上以增加神秘感。
但是當面具取下之後,其隱藏的一切都暴露在陽光之下。
陽光之下是傷口。
累累的傷口。
縱橫交錯的刀痕,刀痕中尚未結痂的傷口流淌著腥臭發黃的液體,少年的那半邊臉上傷痕累累,足以嚇哭天下所有三歲的孩童。
但是葉雅卻望著軒軼這張從來不曾在自己記憶中存在的臉,望了又望,表情不再像最初那樣平靜,變得稍微有點恐慌的模樣。
但是這恐慌很快又被公主殿下收回了自己隱藏情緒的秘匣中,藍發的少女就這樣平靜地點了點頭:“抱歉了,軒軼先生。”
她深深欠身,一點都沒有之前仗勢欺人時候的盛氣凌人,藍色的短發向前垂落光滑如同綢緞。
“您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但是很抱歉我認錯了,對不起。”
軒軼不動聲色地將面具重新合在臉上,笑了笑:“我經常有被人認錯的經歷。”
看著軒軼轉身就要遠離,葉雅緊接著說道:“先生您醫術高超,能不能不計前嫌,在這裡幫我們多救助一些病人?”
“雖然我們是無償勞動,但是如果先生願意的話,我們會為先生支付一份您滿意的報酬。”
軒軼回頭,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笑了笑說道:“不管怎麽說,我也是一個醫生啊。”
……
……
當軒軼走遠之後,葉雅才面無表情地回到那幾間小巧的白色建築中,當確定身邊再沒有任何人的時候,葉雅才頹然坐在椅子上,看著鏡子中眉目如畫的自己,捂住臉輕輕啜泣起來。
果然,果然是他。
葉雅在心中喃喃說道。
如果說之前還不敢肯定,那麽現在看到這被刻意留下來的傷痕,如此不留情的下手,這絕對是那個男孩會做出的事情,因為他是從來不知道如何愛惜自己的家夥。
但是正因為確認了對方的身份,葉雅才不敢去揭穿。
她不確定軒一知不知道自己已經認出來他。
但是她可以確定的是,軒軼假裝不認識她當然是有自己的理由。
無論這理由是出於男孩可笑的自尊心還是其他的別的東西,至少說他不想在這樣的地方和自己見面,以原本的身份見面,這是不爭的事實。
況且早在兩年前,她就曾經親口在對方面前表白。
想到這一節,葉雅不由伸手摸了摸面頰,然後出奇地發現自己臉上竟然一點都沒發燙。
十四歲的可笑的自己。
葉雅看著鏡中人不由輕聲嗤笑道。
那時候自己真是喜歡做傻事的年紀。
更傻的是——自己竟然真將這件事記到了現在。
“你果然認識他啊。”
有女子的聲音從葉雅的身後響起,葉雅回頭,看到林薇從被窩裡鑽出來了腦袋。
葉雅頓時手足無措:“你,你怎麽會在這裡?”
我明明確認過這裡沒有人啊。
“可是我本來就在這裡啊。”林薇雪白的腦袋理所當然地側著說道,然後白發的少女從被窩裡伸出手來,一顆包裝簡單的糖果在她手裡,不知道是不是在被窩裡正在偷吃零食。
“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