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沚戛軍
被馴服的動物,即便是放歸野外,也無法適應野外的生活變成野生動物。
就像是已經被奴役幾代的奴隸,即便是解放他們,他們也只是換了一種‘身份’的奴隸,不會有太大的本質差別。
因為服從的奴性,已經深入骨髓了。
跪久了是站不起來的。
林胡部內城中央廣場上點著巨大的篝火,將內場照耀成一片火紅之色,那些已經洗乾淨卻沒有衣服穿的奴隸們圍坐在廣場邊,等待著篝火架上那些牛羊烤熟。
昨天逃竄走數萬畜牧已經被抓回來大半了,畢竟還是馴養的畜牧,即便逃出去,大部分也還是會本能的回到部落中,畢竟在已經馴服的動物很難適應野外的生活,等它們意識到生活困難的時候還是會本能的回到讓他們感到安全的地方。
就像是奴性已經深入骨髓的這些奴隸,即便昨天已經吃了人,睡醒一覺之後又回到了原來那種,需要別人指揮才能生活的狀態。
就算是吃東西,也得等‘新主人’翟仇,親自給他們分發。
只有少數幾個人,已經覺醒了自己意識,但是依舊是得依附著翟仇。
現在的翟仇就像是一棵樹,這些人都成為了依附他才能生存的藤蔓,這是一種很原始純粹的關系。
王離已經對林胡部這片區域有了生理排斥反應。
一靠近這邊他就感覺渾身像是爬滿了蟲子,呼吸也有些不太順暢,即便昨天那副人間地獄屠宰場般的畫面,已經清爽了很多。
翟仇帶著那群奴隸已經將所有屍體都焚燒乾淨,然後翻埋進土裡了。
但是即便這樣,王離總覺得馬蹄踩著的這片土地在往下面陷,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拉扯著他們一樣。
禺春高挑著的犴鳶戰旗上掛著太陽能燈,讓這面已經變成暗紅色的旗幟顯得越發的妖異。
聽到鎧甲鏗鏘聲的奴隸們本能的站起身來,原本呆滯的目光也瞬間變得犀利起來,警惕的盯著犴鳶鐵騎的隊伍。
王詡被犴鳶鐵騎圍在中央,目光掃過這些奴隸緊張又勄感的眼睛,最後放在跪倒在地,高舉屠刀的翟仇身上。
見翟仇跪下,所有的奴隸也都蹦的跟著跪下,低垂著頭沒有聲響,宛如一個個雕像。
屠檀從篝火邊竄出來,小跑著過來,剛要說話就被王詡用收拾製止了。
“別下馬。”見王詡要下馬,王離皺眉在身後提醒道。
王詡轉頭對他笑了笑,下了馬,向著翟仇走去。
禺春等人也下了駝鹿,緊緊的跟在王詡身後,目光警惕的盯著四周的奴隸群。
“你做到了。”王詡走到翟仇身前,看著他枯瘦的身體上增添了很多燙傷的痕跡,輕歎一聲,把他扶了起來。
當王詡帶著手套的手碰觸到翟仇手臂的時候,翟仇本能的僵硬了一下,抬起頭不知所措的看著王詡。
王詡笑的溫和,從腰後抽出那把青銅混鋼的長劍。
長劍出鞘時沒有發出絲毫聲音,可見長劍的鋒利。
“這是孤竹國打造出的第一把成品劍。”王詡手挽了個劍花,光可鑒人的劍背閃出的寒光劃破了火光,將劍柄放在了翟仇的手上。
不知所措的翟仇手一沉,用兩隻手才勉強將長劍拿穩,身子有些發顫的看著王詡,目光越發的不解。
“這把劍我還沒來得及起名字,不過看到你,我突然想到了一個不錯的名字。”王詡勾起嘴角,
也不管翟仇聽不聽得懂,自顧自的說道“沚(zhi)戛(jia),這把劍的名字,也是你這隻軍隊的名字,沚戛軍,從今日起,你就是孤竹國第二位將軍,位列墨狼之下。” 屠檀抬頭詫異的看了眼王詡,然後原封不動的給還處在僵硬狀態的翟仇解釋翻譯了一遍。
盡管屠檀已經解釋的很詳盡了,但是對於權力和地位沒有絲毫概念的翟仇還是聽不懂,但是盡管如此,他卻從王詡眼中看到了一種讓他心甘情願拜服的東西。
一種像是陽光一樣的東西。
直到很多年以後,翟仇才意識到,那種東西,叫做尊重,比世間一切的名利都要重要。
王詡沒有理會翟仇本能的磕頭謝恩,因為他知道翟仇現在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做感恩,跪拜是他能夠表達的唯一動作。
徑直走向篝火前那座龐大的石骨王座。
石骨王座的做工並不精細,甚至都不如孤竹國孩童拚做的木椅,但是這座石骨王座卻有著一種非同尋常的氣勢和震撼感。
因為這座王座下,積壓的是不知道多少努力的血與怨。
“毀了它。”王詡聲音冷漠的對禺春說道。
禺春楞了一下,拿起旁邊純鐵連枷,低喝一聲砸碎了石骨王座的高近三米的椅背。
所有奴隸聽到這聲巨響之後都下意識的抬起頭,滿臉震驚之余,眼中卻莫名的開始流淚。
這一連枷,砸碎的是一道無形的鎖鏈。
此刻王詡的影子剛好在篝火的照應下拉的越來越長,越來越大,直到像是烏雲一樣籠罩了所有人的視線。
在以後的歲月裡,成為了這些人心中最至高無上的背影。
王離看著那些莫名其妙痛哭流涕的奴隸群,皺起眉,催著戰馬跟上王詡的腳步“他們哭什麽。”
“想哭就哭了唄。”王詡面無表情的搖搖頭,看著被修建成宮殿大門般的山洞口,停下腳步“裡面是林胡人的住處?”
“是的,這群胡人還挺厲害,將山體掏空能修建成宮殿的樣子,裡面還有一大片熱泉。”屠檀恭聲回答道“而且還在裡面發現了很多珍寶。”
“密室呢?”王詡摸著山洞口的雕刻,感覺有點像是饕餮紋。
“在裡面,不過要破門需要點時間,而且外面這些奴隸暫時還不可控,我怕要是放出裡面的林胡平民,會讚詞引起騷亂。”屠檀回答道。
“沒有別的通道出口?”王詡又問道。
“周圍已經挖了一遍,沒有發現暗道的痕跡。”屠檀抿了抿唇說道“而且今天一共焚燒了兩千多具屍體,包括被吃的只剩下骨頭的。”
“所以呢?”王詡皺起眉。
“翟仇說,至少能還有一千人藏在密室裡。”屠檀小聲說道“如果大帝想要破門,得再從毫都調些人過來,難免裡面還藏著什麽人。”
“昨夜沒有其他人逃走?”王詡又問道。
“我帶著人在方圓十幾裡轉了好幾圈,發現了一條官道,上面最近的腳印,都是幾天前留下的。”王離打了個哈欠。
“讓翟仇帶著所有人去根據地領衣服,朱先生帶著人守住門口,其他人去破門。”王詡搖搖頭,覺得今天要是不能確定還有沒有活人,估計是睡不著了。
進入山洞中,王詡才發現裡面真是別有洞天。
牆壁和地板都被被修整的平滑甚至還塗了一層漆,往裡面走牆壁上還有各種歲月留下的筆畫時刻,走出通道後,就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廣場,廣場上樹立著十幾個巨大的石柱,掛著各種已經風化的絲綢,顯得尤為奢華。
廣場周邊有著大大小小的石室,像是蜘蛛網一樣蔓延在整個山體中,一直往裡面走,到達了一間真正奢華無比的巨大房間, 碎金和各種玉石還有青銅器堆成了一座小山,整個房間的地面都是用各種動物獸皮拚接而成的地板,最裡面擺著一張雕工精細的木床。
這種東西出現在蠻荒之地,可謂是格格不入了。
而另外一邊堆砌成山的絲綢也因為長年不用而被蟲子磕壞了很多。
“暴殄天物啊!”這麽多東西,連王離眼睛都有點發直,怒罵道“這群蠻夷又不會用,弄這麽多絲綢財寶幹什麽?!”
“地位的象征。”王詡摸了摸那些顏色鮮豔的絲綢布卷“看來這個林胡王,對中原生活很向往啊。”
“要不然也不會舉族發兵。”王離踢了那個木雕床一腳,捂著鼻子皺眉道“竟然還是香楠沉木的!在這種陰潮不見光的地方都腐朽發爛了!”
“糧倉跟密室在一起?”王詡掂了掂一個狗頭大小的天然金,扔回去問道。
“整個山洞中都搜遍了,沒有太多糧食,應該剛足夠林胡部兩千多人的口糧,如果不是在密室裡,那應該就是都被林胡王拉走了。”屠檀收回放在金山上的目光。
“希望糧食都被拉走了,這樣至少短時間內,林胡王不會回來。”王詡眯著眼笑了笑,從一個落灰的角落裡,拿起幾卷竹簡。
這些竹簡對於王詡來說,比財寶的吸引力多太多了。
“對了,沚戛又是什麽來頭?你這麽重視翟仇,應該不會賞賜軍號。”正蹲在金山面前捂住嘴淘寶的王離忽然想起什麽。
“沚戛,殷商最鋒利之矛。”王詡吹了吹竹簡上的灰,輕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