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口,羅雪的對面站了十好幾人,估計都是些在九樓念書的活人,至於七樓八樓的,即便是有,應該也不會多。
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任對面怎麽說話,都是不惱,笑容宜人如春風拂面。
當然,在這個顏值即是正義的年代,也不會有人在她面前說出太難聽的話來。
“同學,如今大半夜的,圖書館禁止喧嘩的基本禮節我就不提了,可大家樓上樓下是緣分,能不能麻煩你們別唱歌劇?改唱搖滾好不好?”
“就是就是,搖滾最多像裝修,這大半夜的狼嚎也太瘮人了!”
“我正背一個名詞解釋呢,嗷一聲嚎,正在背的忘了,前面背完的也忘了。”
“讓大嗓門滾出圖書館!”
面前全是義憤填膺的同學,羅雪很誠懇地點頭,看似認真接受批判,其實心思全在閱覽室裡。
那邊已經許久沒有什麽聲響傳出來了,也不知道是陸遙戰勝了書簽怪,還是書簽怪拿下了陸遙。
她心急如焚。
“同學,唱不唱搖滾給個話行嗎?你一直點頭,我們會認為你是在敷衍!”對面的同學捅了捅眼鏡,開始煩躁。
羅雪強自收心,面上不露痕跡。
“抱歉,剛才有個同學情緒崩潰,稍微有些吵,不過已經被我們給控制住了。”
“崩潰?”
“怎麽會崩潰?”
你一言我一語,同學們又是一陣呱噪。
“大家都知道,今年老師劃的重點有些多……”
羅雪很聰明地引起了大家的共鳴。
老師劃的重點向來都多,何止是今年如此?
路人眾感同身受,仿佛之前崩潰的就是他們。
於是樓梯口的批鬥目標迅速從羅雪等人的頭上轉移到現行的教育制度上。
羅雪松了口氣。
“同學們,同學們,麻煩大家寬容些,給那位同學一點空間,我相信他能挺過去。”
大夥紛紛安慰,間或還出點注意,比如塞住嘴巴,綁住手腳,遠離窗戶,實在不行還可以叫保安部給他安排單間,既可以確保他的安全,也可以讓大家可以好好背書,不受他的連累。
羅雪聽得冷汗漣漣,違心地認同應和,好容易才把面前這群黑心爛肝的人哄走,這才能回過頭,憂鬱的目光穿過閱覽室的隔牆。
超度……究竟是什麽樣的呢?
……
閱覽室裡一片安靜。
捏著那半張揉巴成一團的書頁,陸遙的冷汗一點一點從額頭冒出來,順著臉頰留下。
他取回了對身體的控制權……
一般情況下,這大概是好事,可唯獨現在不是。
爭鬥還在關鍵時刻,也沒說分出個子醜寅卯,書簽突然安靜了。
它們依然貼在他身上,卻不再發揮作用,如同自己本就是陸遙身上的配飾。
正所謂……事出反常即為妖。
這書簽打算怎麽妖?
陸遙覺得嘴巴有些苦,忍不住咽了口水。
咕嘟……
“薑薇很愛護書的……”
毫無征兆地,耳邊突然傳來一個細細弱弱的聲音,哈著熱氣吐到陸遙耳朵邊。
陸遙嚇了一跳,猛扭頭去看。
是蔣小嬋……
蔣姑娘魂靈一樣飄過來,因為余光被書簽擋著,陸遙一點沒發現。
“你走路能不能帶點聲!”
“走那麽重,會被投訴的。”蔣小嬋顯得委屈。
陸遙翻起白眼:“你剛才說什麽?薑薇是誰?”
“就是那個讀書的時候猝死的女孩。”
“她跟我有什麽關系?”
“她是讀哲學的,猝死的時候一邊咳血,一邊對著身邊的人笑。
”“一邊咳血……”
陸遙驚駭地望向那本褐跡斑斑的《哲學史講演錄》。
“薑薇很愛護書的,她死的時候家人去宿舍收拾她的遺物,每本書都做了厚厚的筆記,偏偏書卻跟新買的一樣,別說撕書頁這種事,連卷邊和褶皺都沒有……”
陸遙又看了看手上揉成一坨的《西方經濟學》……
“聽說她很少發火,有一次同宿舍的女孩問她借《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還回來的時候她發現第93頁有粒壓扁的米飯……”
“她發火了?”陸遙顫著聲音問。
“沒有……她只是趁舍友出門,把舍友所有的衣服都撕了,用來祭奠她被弄髒的書。”
蔣小嬋面容陰沉,臉上濃重的陰影隨著日光燈閃閃爍爍。
陸遙有點想哭。
“她這麽發神經沒有被退學嗎?”
“沒有,老師在圖書館屋頂把她勸下來的時候,答應她不退學,所以退學的處分就給撤消了,但她還是換了宿舍,而且是單間的。”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01還是02年吧……好遠了。”
“那你怎麽知道得那麽清楚,連飯粒都知道?”
“校園網上都能查到呀,哲學系每年都有同學在考試前偷偷祭拜她,聽說只要心誠,就會考到好成績。”
“我管他們會不會有好成績!”陸遙著急忙慌地把書頁展平,小心翼翼放回到它原本該待的地方,說:“那什麽……薑薇是吧?你看我把它攤回去了,回了家再沾圈米飯,肯定跟新的一樣……”
萬籟……寂靜!
“你說米飯了。”蔣小嬋重申了一次。
“這是口誤……”
“薑薇最討厭米飯了。 ”
“你怕她聽不到嗎?”
“你還要用米飯沾書。”
“你們姐妹都那麽想我死掉嗎?”
“就是因為米飯沾了書,她撕了舍友的衣服,差點被開除,然後去跳樓,換了單間,沒人管束,在圖書館讀了五天五夜的書,最後咳著血死掉了。”
陸遙欲哭無淚。
書簽震顫,發出的不是嗡嗡聲,而是和蔣小嬋相似的,那種柔柔懦懦的,聽上去既內向,又靦腆的女孩兒聲音。
“同學,你熱愛學習嗎?”
“熱愛……”陸遙狗腿子似地回答,見書簽沒有回應,又趕緊改口,“那不熱愛?”
“學習……使我快樂!”
大腿傳來劇痛,顯然是那兩枚尖錐似的書簽在作祟。
襲擊突如其來,卻又在陸遙的預料之中。
他忍著痛,挺腰滑溜到桌子地下,隨即蹬腿。
後背推動著椅子,陸遙一躍而出,哐啷啷撞翻了一排桌椅。
渾身上下都在疼,但他顧及不上,那兩枚卷成尖錐的書簽簡直成了利刃,順著褲腿刺啦一聲,把他的褲子剖成兩半,火辣辣的幾乎見了血色。
他退出幾米,錐簽就急追出來,他伸手拉過椅子來擋,錐簽咄咄兩聲,扎穿了椅背了!
陸遙肝膽俱裂,翻身要跑,可才起來身,後頸處忽就感到一陣麻痹。
“她一個學哲學的跟電有什麽關系?”
蔣小嬋看上去有些意外:“你怎麽連她用電棍來趕跑瞌睡的秘辛都知道?”
陸遙隻覺得悲從中來。
後頸,雙腕,太陽穴兩側,電流噴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