雉堞凌雲腳下堆,鯨波帶日島邊回。
這就是世人對余慈鼓樓的印象。
這座門樓始建於唐宋,興旺於明清,至今已經是余慈的繁華街裡,主營書畫、玉器、茶道、餐飲、古玩,等等等等。
街巷縱橫,古風盎然,是一處鬧中取靜的所在。
陸家的裝修公司就在古玩街上,是一間寬6米,長20米的長條形鋪子。
鋪子雖不大,挑高卻高,陸遙他爹在裡間隔了上下兩層,上層自住,下層辦公。
風水有言,不論何門,自二扇以上,大小一律則吉,左大換妻,右大孤寡。
又說門之大小,與宅合,與主合,度宜適中,宅小門大則漏財,宅大門小則閉氣。
再說道,門為父母之口,窗為子女之口,明門暗窗,闔家歡洽,顯窗隱門,家宅不寧。
陸家主營風水,他爹雖然不學無術,但這門窗設計就是臉面,所以費盡了心思。
大門選用四扇的橫搖門,門外設高檻,門內立屏牆,對聯兩側掛,橫批頂上張。
木質的門雕畫花鳥,大小相等,單扇就有1米5寬,總寬打滿6米,高也達3米,再往上,就是鋪子的金字招牌,招牌後明窗洞開,室內采光極佳。
如果陸遙懂風水,光看這道門窗就能知道很多事兒。
比如說他爹向來覺得自己是大人物,再比如說他爹注定留不住財,再再比如說,父子吵鬧不休,也和這門臉脫不開關系。
往事已矣,一切休提。
陸遙抱著貔貅,一搖三晃進了鼓樓,手上一甩一甩拋著個塑料袋子。
仔細一看,是五毛錢一袋的鐵釘。
喂貔貅吃金子他是喂不起的,不過這貔貅法號“吞金食鐵”,所以陸遙就愉快地決定,它的主食,是鐵。
這一路上,貔貅吞了兩枚釘子,也不見掉出什麽鐵坷垃,卻不再喊餓。
估計一下子從細糧換成粗糧,多少有些消化不良。
陸遙被自己的神機妙算深深折服。
穿過門樓子,古色古香的鼓樓步行街就到了。
拐進小巷,曲徑通幽,以一家臭豆腐店為標志,就是古玩街的地界兒。
古玩街74號。
陸遙抬頭看著“聚寶裝飾”的金子招牌,暗暗為自己提氣。
從今天起,他就是東家了!
東家該有的樣子,他一樣都不能少,可不能讓店裡的雇員以為新老板年少,一個個爬到他頭上動土,指手畫腳。
陸遙一連三個深呼吸,邁步跨過高檻。
店裡安靜得過分。
電話聲、鍵盤聲,風聲雨聲吵鬧聲,耳中無聲。
陸遙突然覺得心裡悸動,有些不安。
他快步轉過屏牆,眼前豁然開朗。
家徒四壁!
真正的家徒四壁!
雇員不見了。
沙發不見了。
電腦不見了。
書櫃不見了。
那些贗品古玩,熱帶魚缸,盆景綠植,照片字畫,都不見了!
鋪子裡空空蕩蕩,甚至還專門有人打掃了一遍,連彰顯淒涼的果殼碎屑都沒有。
風一吹,穿堂過巷,吹得人心哇涼。
陸遙失魂落魄爬上二樓。
那面熟悉的,噴繪著“余慈陸家三十六代風水秘術傳人”十四個金光大字的牆,被人用紅漆塗得一塌糊塗,上面貼著六張“離職報告”,如果陸遙沒記錯,聚寶裝飾的員工,好像就是六個人。
他把離職報告一頁頁撕下來,後退兩步,細細品讀員工們的紅漆留言。
【聚寶裝飾倒閉了!余慈最大的風水堪輿公司,聚寶裝飾倒閉了!老板陸一帆坑蒙拐騙,欠下1500萬,帶著他的兒子跑了。我們沒有辦法,拿著家具抵工資。陸一帆你不是人,我們辛辛苦苦給你幹了半個月,你不發工資,你還我血汗錢,還我血汗錢!】
字字血淚,聲聲啼哭!
陸遙趔趄著靠在挑層的欄杆上,懷抱貔貅,緩緩坐倒。
他的嘴唇開合,聲音細不可聞。
“你們誤會了,陸一帆他……把兒子留下了!”
……
振奮精神,再啟征程!
陸遙沒有暗自神傷的資格。
因為自己作死,他現在要賺足1500萬,時間就是金錢,他要開張納吉!
要是這會兒有個客人進來,隻要不是瞎子,都該被這場面嚇跑,就算恰好是個瞎子,他也肯定會在空曠的大廳裡迷路。
又給貔貅喂了兩枚釘子,陸遙開始奔忙。
他要重新開始。
鼓樓步行街是一條有文化氣息的街,擺件家什應有盡有,然而陸遙手裡沒錢。
他爹跑的時候又沒跟他打過招呼,如今他手上滿打滿算,不過就是不滿額的半年生活費,總計2306.7元。
不過沒錢也有沒錢的過法,比如學習那些雇員,買些噴漆罐子……
10罐黑漆,5罐金漆,再加上10罐白漆。
想了想,陸遙又買了專門除漆的洗滌劑和幾支大狼毫,又想想,再加上幾卷宣紙和一個臉盆,都是最便宜的貨色。
八百多塊付諸流水,陸遙疼得心尖發顫。
但沒辦法,想要精裝修,就必須舍得付出!
抱著大堆東西跑回店裡,他卸下對聯和招牌,閉鎖大門,開始裝修大計。
先用洗滌劑把牆上的控訴洗掉。
等乾的過程中,陸遙下樓,用宣紙墊底,用黑漆,把招牌和對聯的木板全部噴黑,直到上面的金字一點兒也看不出來為止。
陸遙暗自慶幸,老爹為了省錢,這些部件全是自己作筆,沒有請別人雕在板上。
等四塊黑底雕花的光板子料理好,陸遙又奔上二樓。
這時牆面乾得差不多了,他開始在牆上噴白。
這一通忙活就是三個多小時,二樓白牆,一樓黑板,滿屋子都是濃烈的油漆味道,哪怕屋子通風好,也差點把陸遙熏死過去。
貔貅已經很久沒叫喚了,指不定也是被這味道倒了胃口。
噴漆最大的好處就是快乾,均勻,萬事既畢,陸遙開始題字。
風水相術也算傳統文化,陸遙拒絕風水,卻不拒絕其他事情,所以作為家學之一,他的毛筆字向來不錯。
隻是……寫什麽呢?
陸遙不由地有些後悔,沒事把招牌和對聯塗黑幹什麽?
不過乾都幹了,總歸要補回去。
他在心裡盤算片刻,掰開漆罐,把金漆咕嘟咕嘟倒進臉盆。
二樓的白牆不用考慮。
“余慈陸家三十七代風水秘術傳人”,還是十四個大字,卻宣示著,陸家正式換了當家人。
一樓的黑板,陸遙也有了腹稿。
先是對聯。
上聯“破除封建迷信”,下聯“消災除厄最靈”,橫批“愛信不信”。
至於對不對仗,工不工整,陸遙實在懶得管。他又不是李白,說憋一句就憋一句,讀著順口就不錯了。
最後是店名。
陸遙提著筆,久久難下。
他很糾結,糾結於繼續做裝修公司,還是換成偵探社。
陸家不靠招牌攬客,口碑是上千年立下來的,又被他那個騙子爹重新喚醒,就算叫S縣小吃,該進來問風水的,還是會進來。
思前想後,陸遙提筆寫下四個大字。
夕陽西下,忙活了一天的陸遙把晾乾的黑板掛好,拖著疲憊的身子關上店門,就在鋪子裡,抱著貔貅就地睡去。
……
門樓子那兒走來一個人,神色抑鬱滿心憂思。
他沿著小巷,走到友人嘴裡那家神乎其神的風水鋪子。
古玩街74號。
他突然想起來,自己居然連這家店的店名都不知道。
於是他抬頭,就著余暉張嘴默念。
“怪談沙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