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談沙龍的地板上,柴無病正在講述一場家族尋根史。
“余慈柴家源遠流長,最早能追述到後周皇族,後柴進封印隱居,在余慈立戶開館,算是我們這一脈的先祖。”
“柴家以武傳家,雲鬼拐法傳了千多年,雖然傳說是柴榮編纂起來的,但真正把這拐法發揚光大,卻是元末明初柴無敵。”
千年柴家的歷史,在柴無病的敘述中娓娓道來,脈絡之清晰,叫同樣傳家千年的陸遙腹誹不已。
看看人家!
那才是底蘊!
哪像他們陸家,天天嚷嚷著名滿天下,他卻連自家爺爺的全名都不知道。
柴無病不知道陸遙的心思,沉聲繼續講古。
“柴無敵此人身高八丈,力大無窮,擅使一對金拐,曾帶著三十幾員鄉勇與敵對壘,在上萬元軍陣中九進九出,斬殺敵酋而自身不損一人,這才真正闖下雲鬼拐法的赫赫威名。”
陸遙看他那副陶醉的樣子,實在忍不住打斷。
“這鬼話你也信?”
涉及家族聲譽,柴無病寸步不讓:“身為後世子孫,哪有不信祖宗的道理?就像你陸家傳說知過去未來,天下萬法,難道你不信?”
陸遙還真不信,他家要是真知道過去未來,哪還會中落成這樣……
大概是覺得自己論勝了,柴無病心滿意足揚揚下巴,繼續說故事。
“自那以後,金拐就成了柴家的傳家寶貝,世代相傳。直到清末,此拐被洋人看上,設計奪走。柴家後人苦苦追尋,終於在月前於高盧的一場拍賣會上,找到了它的蹤跡。”
柴無病深吸一口氣,表情變得凝重。
“怪事,也是從我們迎回金拐那天開始的……”
“十五天前,是柴家近百年中最盛大的日子,傳家寶尋回,散落世界的各支親眷齊聚余慈,共敘天倫。大家商議,把金拐供在歷史館的正中,叫武館的學員和我們一起,瞻仰老祖宗的颯爽英姿。”
“然後夜裡,金拐失蹤了!”
好好地說著故事,他突然發出猛獸一樣的低吼,表情猙獰,青筋突起。
陸遙一點兒準備都沒有,被嚇了一跳,魂飛半路。
“金拐失蹤了!那一夜,武館裡沒有任何人離開,我們遍查武館一無所獲,即便是尋了官府,也沒找到任何蛛絲馬跡。金拐……不翼而飛!”
“我們懷疑是碰上了高人。千年世家多少聽過一些奇人異事,知道有的人本領通天,叫他們盯上,我們也隻能認栽。”
“這事兒似乎就這麽結了。柴家空歡喜一場,算是蝕了大本,也丟了臉面,親眷一夜之間散盡,都不願留下來叫人看笑話。”柴無病苦笑一聲,聲音陡然高亢,“可是五天后,金拐卻自己回來了,拐頭帶著血,還是新鮮的!”
“新鮮的?”陸遙的情緒被調動起來,攥著貔貅的尾巴,指節隱隱發白。
“新鮮的,滴答滴答,一晚上不停,在掛拐的牆下面滴出一窪血水,等我們發現,已經濃稠得像漿一樣。”
陸遙倒吸一口涼氣。
“此後幾天,陸續有官府的同志上門調查,說是附近出了四個襲擊案子,受害者被鈍器襲擊,輕則斷骨,重則昏迷,法醫分析,那鈍器很可能就是我家的金拐。”
“那人要害你們?”
“不知道,我們雖然開的是武館,但也是守法經營的商人,向來與人為善。授武傳道的目的是讓人強身健體,那些真正傷人的本事,
我們是不教的。” “事發之後,我也懷疑是偷了金拐的人耍詐,就和來調查的同志商議,各派人員,在金拐附近守株待兔。其實我們也沒報什麽希望,隻是存了僥幸,想看看能不能有什麽收獲。”
“結果呢?”陸遙的心提了起來。
“第八天,金拐又失蹤了……”
“又……”
“這次金拐失蹤了三天,受害人數卻上升到六!最慘的是一隻哈士奇,滿口白牙被敲個精光,至今沒有脫離危險期!”柴無病的臉上,滿是陰鷙。
“哈士奇?一條狗?”
陸遙瞬間出戲。
柴無病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這金拐就掛在牆上滴血,要是傷的是人,早被當成凶器鎖起來了,哪輪得到第二次失蹤?”
“所以,全部受害人都是動物?”
“都是,從長毛兔到藏獒,品種不限。”
“於是乎,這是一個對寵物深惡痛絕的高人,為了嫁禍你們家,處心積慮,整出來的一場陰謀?”
“不知道,金拐第二次失蹤時,歷史館附近藏了十多個人,誰都沒有發現這金拐是怎麽失蹤的!”柴無病繼續學猛獸低吼,“而且迄今為止的受害人們,也沒有任何一個願意告訴我們,到底是何人行凶。”
陸遙很無語。
在他看來,受害人倒是想說,問題是也得有人聽得懂不是?
總之這對金拐不傷人,陸遙就不用擔心走出大門,無緣無故被個蒙面大漢“哦咄”一聲敲成截癱,這是個好消息。
他冷靜下來,引導話題也就有了針對性,不再由著柴無病肆無忌憚危言聳聽。
“這樣,第二次行凶是八天前,持續三天,這麽說,金拐回來了?”
“回來了。”
“你們就沒點兒應對方案?”
“我們給所有受害人的主人賠了錢。”柴無病自豪地比了一個V的手勢,“而且是雙倍!”
陸遙實在不知道賠錢的事兒有什麽可驕傲的,這人練武把腦子練壞了嗎?
他無可奈何地敲了敲地板:“我是說,對那對行凶的拐子你們就沒點兒措施?比如栓個鎖,做個玻璃罩子,弄些防盜設備?這也不是風水范疇的事兒啊。”
“做了。 ”柴無病塌下肩膀,“頂著得罪老祖宗的壓力,我給它掛了鏈子,上了七把鎖,捆得嚴嚴實實,又從博物館協調了一套安保箱過來,半寸厚的防爆玻璃,還配備了紅外和震感警報。”
“這不就結了?”
“要是這麽容易了結,我也不會來找您了。”柴無病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壓下最深切的恐懼,“昨天金拐又失蹤了,安保櫃碎了一地。從現場看,安保櫃……是從內部被打碎的!”
“那安保櫃有多大?”
“最多不會有一個立方,體型正常的八歲小孩兒在裡面,隻能蜷縮,保證施展不開!”
“你們懷疑那拐是自己跑的?”
陸遙站起來,繞著屋子轉圈,飛快踱步。
柴無病期盼地看著他,希望能從這位年輕的大師嘴裡聽到一點安慰人心的解釋。
等了半晌,陸遙終於發話了。
“基本可以肯定,不是妖人作法,就是邪祟橫行!”他一錘定音,先把事件性質確定下來,“具體的事情,我需要看了現場才能有進一步的了解。”
他字字鏗鏘,語氣堅定,眼神裡充斥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氣。
柴無病仿佛看到了一場大戰,激動得渾身顫抖。
“那我們現在就走!”
“且慢!”陸遙抬手壓住他,氣氛驟然凝重,滿屋子油漆味如有實質般沉澱下來,壓得人心突突直跳。
“還有什麽事要準備?齋戒?沐浴?還是祭告先祖?”
“都不是。”陸遙一字一頓,把話說得異常清楚,“出診費還沒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