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遙摒住呼吸,右手劃開空氣,以恆定的緩速接近目標,纖長的手指舒展,在電棍的握柄處上下遊移,在觸與不觸之間搖擺。
他摒死了呼吸,除了手腕,渾身上下幾乎一點不動。
終於,他的指尖碰到一個小巧的按鈕。它在握柄中段,微微凸起。
陸遙的手指停下來,調整角度,猛地摁下。
電棍……啟動了!
“滴滴滴,發現金屬物品!”
呆板的合成音在陸遙的觀想之境裡回蕩。
事實很清楚了。
電棒只是長得像電棒,以至於被陸遙誤認為電棒,其實電棒根本就不是電棒,它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金屬探測器?
所以……這只是又一個哨卡。
陸遙心裡一萬頭草泥馬狂奔突進。
他忙活了半天,冒著差點被擊斃的風險戲弄了一個哨卡?
還能更冤枉一點嗎?
他急速收回手臂,抱起腦袋迅速匍匐,然後撅著屁股,像條毛毛蟲一樣向著角落挪動。
屁股是不能撅太高的,因為腦門上是槍林彈雨,嗖嗖嗖的聲音綿延不絕,都快把尿給引出來了。
他不敢呼吸,不敢睜眼,不敢撅屁股,更不知道自己到底爬了多久。
直到腦袋撞在牆上,他才明確知道,觀想之境的邊緣到了。
這裡同樣也是探訪室的邊緣……
無意義的射擊終於停止了。
陸遙慶幸自己把漢子們關在那個鏡面組成的迷宮裡,從一開始就沒有留下足夠讓人穿過的縫隙。
鏡子在碎裂和重現之間沒有間隙,他們無法探查鏡子後面的環境,這才讓局面保持住均勢。
如今他們各瞄著一個方向,用呐喊聲交流,臉色警惕異常,還輪流更換了彈夾。
這是他們最後的彈夾。
就那麽一會兒功夫,兩個彈夾已經被打空了。
那一萬頭草泥馬在心靈的草原轉了個圈,飛奔回來。
那兩個人少說掃出來百多枚子彈,要是有一枚子彈打飄……
陸遙摸著屁股,萬分感謝起神州不知名軍工廠的高標準嚴要求。
看他們身上的裝備,這兩個人還各有一個彈夾。
他們確實是訓練有素的戰士,不過想來也沒有經歷過這種打不爛的玻璃迷宮。
封建迷信就在眼前,多少會讓人變得緊張。
一緊張,就容易把槍膛徹底打空。
陸遙開始解皮帶,卷成一團,向著牆大力投擲。
皮帶的金屬扣砸在遠處的牆壁上,沿著牆滾出一米,叮鈴落地。
而他本人更是二話不說,再次抱頭趴下。
玻璃碎裂的聲音隨著皮帶滾動的方向延伸,轉過半間屋子,陸遙終於聽到了期待已久的擊空。
他想好了,要是皮帶不能把子彈騙光,他還可以脫衣服,脫褲子,脫鞋子。
反正只要能造出響動,騙對手扣動扳機,就是脫光陸遙也無所畏懼。
和命比起來,臉一點也不重要……
不過嘛,不用裸奔總歸是好的。
他抹了把汗,站起來,緩緩挪動到大門方向。
對面沒了子彈,這樣一露頭就被擊斃的風險就不存在了,陸遙準備把架子端起來,給自己的調戲行為找點理由,緩和一下氣氛。
要是實在緩和不了,就繼續關著他們,等著柴無病來救命……
這兩個射擊狂人乾的是哨卡的營生,柴無病當然也不會是叛徒。
陸遙考慮了一番說辭,剛要開口,突然就聽到叮一聲脆響。
那個老成些的漢子含著淚拔掉了手雷的保險!
“小劉!趴下!要是你能活著出去,就去告訴妮兒,老子愛她!”
“老狗,你別衝動!”
“老子不衝動!首長交給我們的任務必須完成,就是死,也不能讓這個妖人劫走了王順!”
“老狗……”
兩員漢子隔空喊話,竟然都無語凝噎了。
陸遙恨不得破口大罵。
青山屏不具備擴大實際面積的能力,這間房子也不大。手雷這種危險物品一旦炸開,破片四下橫掃,一點規律沒有,誰都沒法保證自己能活下去。
犯得著嗎?
太極端了吧?
有種你們連臨別贈言也不要說,正面剛啊!
陸遙二話不說,立刻就撤了觀想。
要是再拖延上三五秒鍾,誰知道老狗會不會真的把手雷引爆。
屋子裡,幻象漸漸消散,無窮無盡的鏡子在眼前化作氣泡,消失無蹤。
小陸師傅背著手,垂頭站在門口,那樣子仿佛從未移動過。
他慢慢揚起下巴,目光中滿滿的慈愛和憐憫。
“壯士啊,心有所愛便不該如此輕生,你們的槍彈殺不死我,莫非你覺得手雷便殺得掉我?”
老狗和小劉看著在那兒站著說話不腰疼的陸遙,眼珠子幾乎撐爆。
老狗性烈,踏前一步,暴喝一聲:“老子今天非要和你這妖人同歸於盡!”
陸遙真要被這衝動漢子給嚇死了。
恐慌當中,他的靈台一片清明,眼睛盯著兩人,嘴裡低聲歎氣:“老爺子讓你們來看守王順,真是昏了頭了。”
那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一下子讓陸遙變得模糊。
這人是敵?是友?
他不是來劫獄的嗎?
小劉打了個激靈,張口就喊:“你別想裝神弄鬼!”
恰在此時,陸遙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野獸低吼。
他開始嗤笑:“你覺得不服氣?我一直站在這兒,你們不想著怎麽抓我,卻一直糾結在同歸於盡上,不會是怕了吧?”
赤裸裸的激將啊!
陸遙瘦弱,老狗精壯,陸遙白皙,老狗黝黑,陸遙站得憑虛禦風,老狗駐足腳踏實地……
這句激將毫無花哨,卻正中對手痛處!
老狗的眼睛噌就紅了!
他怒吼一聲,反手丟棄手雷,拔出小腿匕首,整個人合身就撲了上來。
手雷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看得陸遙和小劉肝膽俱裂。
小劉飛撲出去接手雷。
老狗距陸遙只剩一步。
陸遙身後的門突然打開,柴無病自門外閃出,跨步而上,擺臂衝拳。
“放肆!”
啪!
這一拳恰到好處敲在老狗的手腕麻筋,老狗隻覺脫力,匕首飛起,擦著陸遙的臉撞在牆上。
陸遙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他嚇傻了!
而另一邊,柴無病眼見手雷被小劉接住,暫時沒了爆炸的可能,怒意勃然爆發!
超人氣武師一旦不再失眠,戰鬥力絕對超過凡人級別。
陸遙這樣的人老狗可以一個打十個,老狗這樣的精英戰士,憤怒的柴無病同樣能夠以一當十。
之間他踏一步,合身抖肩撞進老狗懷裡,用力之大速度之快,老狗根本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
老狗被撞得離地飛起。
雙腳離地只是開始。
柴無病腳踩八卦後發先至,繞在老狗身後抓上他的手腕。
一拖,一拽,也不知使了什麽巧勁,只聽得哢哢兩聲,已經卸了對手雙肩關節。
老狗慘叫一聲。
柴無病臉上閃過厲色,頂膝一撞把對手磕得跪倒在地,揚拳照著天靈打去,竟打算痛下殺手。
這一切隻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小劉才把那枚危險的手雷護住,一抬頭,老狗就快被K.O了。
他甚至來不及喊停。
幸好他來不及,陸遙卻來得及。
陸遙剛好在這時候回神,覺得渾身發軟,連說話也沒什麽力氣,但幸好他還記得正事。
可不能把事情再鬧大了。
“柴兄,停手吧。”
柴無病的鐵掌堪堪停在老狗的額頭半寸,掌風如刀,吹得老狗額頭生疼。
“柴教官?”小劉在後面小聲地喊。
“閉嘴!”柴無病張口打斷,“你們居然對著平民開槍!連手雷都用上了?這樣的徒弟我柴無病受不起!”
“柴教官,他想劫獄!”老狗咬著牙根反駁。
“他想劫獄?”柴無病怒極反笑,“王順就是他抓住的,王順的主子也是他拿下的,連我一家老小的命都是他救的!你跟我說他想劫獄?”
“怎麽可能?”老狗和小劉大驚失色。
陸遙總算有機會插話了。
這會兒功夫,他積攢一些力氣,喘上幾口整氣。
“柴兄,往事休提,先為這位兄弟正骨。”
陸遙那不計毀譽的樣子實在讓柴無病羞愧難當。
“小陸兄弟, 我不過就跟所長在外面聊了幾句,他們居然就敢襲擊你,不把這口氣出了,我都替你叫屈!”
“這件事和他們倆無關。是我見獵心喜,想看看老爺子安排的人能不能守住王順,這才激的他們。”
“你故意的?”三人皆是一愣。
“要不是這樣,他們有機會出手嗎?”陸遙撿回皮帶,輕聲反問。
柴無病一聽就信了。
陸遙的本事他是知道的,馬韻生和王順輪番上陣,在陸遙手頭一共也沒走過幾分鍾,就是那個和自己不相上下的猛漢也曾被陸遙用氣勢逼走。
這般實力要是認真應對,老狗和小劉哪走得了三招?
既然是測試,柴無病不免就對測試結果好奇起來。
“結果如何?”
“結果?”陸遙傲氣一笑,“一道障眼法,一卷皮帶,我一步沒動,他們已經耗盡子彈,滿腦子隻想和我同歸於盡。你說是什麽結果?”
兩個漢子被說得臊紅了臉,就連柴無病也只剩下苦笑。
“就沒一點可取的地方?”
“忠勇有余,不得其法。”
說完,陸遙第三次歎氣,重新擺出悲天憫人的樣子。
“算了,秘術本來就不是普通人可以理解的東西,他們又沒有專家培訓,有這種表現一點也不奇怪,就算是換兩個人來也不可能有什麽區別。”
一番說辭有根有據,眾人竟皆拜服。
陸遙松了一口氣:“都別拜了,抓緊時間把王順帶來。還有給我找張椅子,再倒杯水,我口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