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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呂公輕咳了一聲，顏碩才收回心神，呂公笑了笑也沒點破，卻是轉移話題:“老朽觀公子學識不凡，語出雅致，不知對眼下的時局如何看?”

　　問別的不行，問這個，顏碩可就拿手了，這不是他如何看，而是他知道時局將如何發展，於是他清了清嗓子回答道:“眼下的局勢是，大秦一再加派瑤役苛稅，致使天下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這無異於是自掘其根啊。

　　孔子說過:‘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本是唇齒相依的。”他開口就拿出孔子的這句經典名言來，聽得呂公頻頻點頭，眼中盡是讚許之意。

　　顏碩停了停又接道:“孟子也說過‘得民心者得天下’，以小子觀之，眼下大秦的酷役苛稅，無異於自掘墳墓，若再不采取措施，大秦只怕不久矣。”

　　正在給食桌上添酒的女子聞言，抬眼看了顏碩一眼。呂公則是雙手一拍:“善！顏小哥見識不凡，且快人快語，來！再喝。”

　　顏碩連忙相陪，呂公放下酒杯輕歎了一聲道:“民怨積憤已深，然，大秦兵威所向，天下無人可敵，只怕……”

　　“柔不可守，剛不可久。”顏碩接話道:“大秦一掃六合，統一四海，已經剛強得久了，而且，大秦自商鞅變法以來，為了將大秦打造成為戰爭機器，一味以軍功受爵，如今，表面上四海承平，沒戰打了，使得大秦軍隊沒了盼頭，沒了希望，漸漸已經頹廢，已經遠遠不是統一六國時的大秦了。

　　而且，呂公所言的天下，難道僅僅只是中原之地麽?須知，中原相對於真正的整個天下，只是池水之一瓢。遠的不說，就說北面的胸奴，大秦若是無懼，又何必派遣數十萬征夫修築長城?又何必三十多萬大軍隻敢守在長城內，而不敢衝出長城滅敵?

　　所以說，如今的大秦，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強大。其大量增派征夫，導致農田荒廢，民根動搖;其再南征，北伐入不敷出，國庫不充。

　　百萬大軍加上百萬民夫，聽上去好聽，可是消耗也是巨大的，一面民根動搖，產出大降，一面養著百萬大軍，消耗不斷。如此種種，仔細盤算下來，大秦還有多少實力?一旦秦皇身體有恙，甚或暴病……

　　到那時，大秦威壓驟減，而民怨驟升，突然爆發，必將如星火燎原，赤地千裡，又如洪峰過處，摧枯拉朽。”

　　“好，好一句‘星火燎原’！”呂公直接拍案而起:“”今日聽聞顏公子一番話，直如酷夏飲冰汁，三冬喝熱湯，渾身舒坦呐，老朽好久沒有這麽高興了。來！再滿飲此杯。”呂公興奮之下，對顏碩的稱呼，直接由顏小哥變成了顏公子。

　　兩人又舉杯一飲而盡。呂公興奮了一會，複又問道:“只是，依公子剛才所言，這民怨爆發，還得等秦皇不在之後?”

　　顏碩接道:“是啊，秦皇積橫掃六合之威，縱然有心人已經看到大秦根基盡損，但依然不敢妄動的。只要他在位一天，天下就能平安一天。

只是……秦皇長期服食方士煉的丹藥……”顏碩說到這裡，搖了搖頭沒再往下說。　　但是呂公已經明白他的意思，小聲問道:“依公子之意，還有多久?”

　　“不知道，但應該不會太久。”顏碩實話實說，因為他的點拔，張良行刺雖未成功，但也傷了秦始皇，有些事情可能會發生變化，和原來的歷史會有出入，他也說不準了。

　　呂公沒有得到確切信息，眼神中有點失望，但很快就恢復如初:“這天下如果動蕩，誰又能執而掌之?我等商賈，又該如何應對?”

　　顏碩聽了說道:“天下動蕩，無人能幸免。但最苦的還是天下無數的黎民百姓，就算不死於兵禍，也將餓死，病死。所以，到那時，糧食，鹽鐵，藥材行情將會大漲。”

　　“哦?怪不得楊店主賺了錢，全都換成了糧食運走，想必這也是你們老東主之意吧。”呂公問道。

　　“嗯，是的。”顏碩說道:“我們老東主說過，如果天下大亂，最可憐的就是百姓。他將會盡最大力量，拿出糧食救助百姓，能救一人是一人，能救一戶是一戶吧。”

　　呂公長歎了一聲:“你們老東主，應該稱為钜子吧?”

　　顏碩一愣:“呂公何出此言?”

　　呂公搖了搖頭:“原本只是有些小道消息稱楚墨一脈在廣陵、淮陰一帶，但是，先有瓷器，後有彩瓷，老朽已經猜到七、八分了。除了墨家墨匠，天下誰還能有如此技藝的?

　　再看到今天那個叫什麽……哦，你說叫紙的東西出現。老朽已經有八、九分把握你們是隱世的墨家;再加上剛才，你又說了，你們老東主將會盡最大力量救助百姓，除了墨家，誰會有如此俠肝義膽，所以，你們必是隱世的墨家，不知老朽猜得對否?”

　　顏碩拱手道:“老丈不愧是行走天下，見識廣博之人。”他也沒打算掩瞞，瞞也不瞞不過，人家分析得頭頭是道了。

　　呂公今天高興，多喝了幾杯，此時已經面紅耳赤，但聽到顏碩並沒有否認後，卻晃著站起身來。

　　正在給他添酒的女子連忙扶住他:“爹，你喝多了，我扶你進去休息吧。”

　　呂公不依:“休息什麽，把你兩位弟弟喊出來，還有你娘。讓他們都出來拜見恩人。”

　　“恩人?”這波跳躍讓顏碩一臉懵:“慢著，敢問老丈，這恩人是怎麽個說法?”

　　扶著呂公的女子也是一臉茫然，並沒出去喊人。

　　呂公眼中露出追憶之色，說道:“二十多年前，老朽正當壯年，奉家中長者所命，到齊地販鹽。一來一往十幾趟，從未出過差錯。於是膽子大了起來，盡起家中三代積蓄，率三百商隊，前往齊地。

　　不想那次目標太大，竟然招來大隊強人，半路上劫殺商隊。三百人的商隊被圍於濟水之濱，轉眼死傷過半。眼看著老朽也將喪命強人手中，卻突然殺出數十人黑衣草鞋的劍客，人人武技超群，個個奮勇當先。

　　一個照面就殺了上百強人，救下了老朽和商隊，然後並無停留，甚至不給朽道謝的機會，眨眼間疾馳而去。老朽多方打聽，才得知那就是令壞人、惡人聞風喪膽的墨俠。

　　他們個個武技高超，不圖回報，四處行俠，竭力阻止戰亂。但自秦一統天下後，墨俠就很少出現，老朽想感謝都找不到恩人呐。這些年，隨著年歲增長，老朽越來越覺得沒有當面道謝，於心難安，畢竟那相當於救了老朽整個家族了，哪能不報恩德，有時甚至徹夜難眠。

　　後來，老朽在廣陵的商鋪購到瓷器，世所罕見，老朽認定必是墨家所製。這才不斷進貨，不是為了賺錢，而是想找到墨家，以謝當年的救命之恩啊。”

　　顏碩這才明白:“二十多年前，小子還在吃奶呢，呂公要謝也不能謝小子。”顏碩連忙說道。

　　扶著呂公的女子聽到顏碩的話，不由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來，更加美豔。

　　呂公聽了也笑道:“我看公子不著黑衣，想來只是墨家追隨者。不知，剛才那位隨公子前來的……”

　　“哦，對，他是真正的墨者。”顏碩說道。杜奇是隨從身份，所以，沒有安排進側廳用飯，而是和周繼一起被帶到了邊廂之中進食。

　　“他身著黑衣，可腳上卻是一雙革鞋，也沒帶長劍……”呂公有點猶豫。

　　顏碩笑道:“與時俱進嘛，墨家總不能永遠都黑衣草鞋，背插長劍吧?再說了，此次是來求人的，哪用得著長劍?而且，他比小子還年輕，只怕也不知道二十多年前的事。”

　　“與時俱進?好，好！”呂公不僅是個商人，也是行走四方的博學長者，一聽顏碩說出這個詞又是一聲讚，然後才接著問:“那……那還有沒有年長些的墨俠?”

　　“有！”顏碩說道:“現在還有六、七十歲的老墨者呢，不過，救過呂公的那些人，還在不在，小子就不知道了。”

　　呂公想了想說道:“不知顏公子可否為老朽引見你們的钜子，想必他會知道當年是誰在濟水之濱救過一支商隊。”

　　“這個，小子暫時不能答應老丈，不過待我回去問過掌門後才能知曉。”顏碩說道。

　　“掌門?”呂公不解。

　　顏碩解釋道:“對，掌門，執掌墨門。”

　　“哦，哦，好！煩請公子代老朽問上一問。老朽之所以舉家南遷淮陰，不僅是為了避禍仇家，尋找當年的恩人也是重要原因，還望顏公子成全。”呂公誠懇說道。

　　顏碩應道:“我可以轉答，但老丈剛才也說了，墨家救人不圖報，會不會有結果，我可不敢保證了。”

　　得到了顏碩的話，呂公老懷大慰:“好！今日老朽與顏公子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