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這場面,那是相當壯觀啊!”
楊慶走出他的馬車,看著四民大會堂前廣場的人山人海。
他的土改計劃已經在四個小時前通過報紙全文刊登,這段時間足夠整個南都都看到了,除了那些鄉賢們如喪考妣咬牙切齒外,對老百姓是沒什麽觸動的。南都周圍絕大多數土地都是皇莊的,改革不改革跟這些皇莊民兵是沒有任何關系的,改革後他們的利益也沒任何改變,因為公田法收回的土地不包括皇產和爵臣的。後者包括那些藩王的封地,那些公侯伯的封地,統統都不在贖買范圍,這些土地本身就是國家封給他們的,同樣以後土地私有的方式,也只能是因為功勳由國家封給。
包括皇產也是。
皇帝理論上也是封爵。
所以土地贖買的范圍,不包括那些已經被劃定的皇莊,盡管這些皇莊加起來已經佔了大明國土的很大一部分。
黃河以北全是。
關中原本李自成的公社,河北土改區統統都是。
而黃河以南的河南,淮西,鄂北移民複耕區,江南各地皇莊,雲貴川的皇莊,廣西土改區,統統都是皇帝的產業,作為國家封給皇帝的私人領地,這些也都不在贖買范圍,四川張獻忠控制區另議,西北各節度使轄區另議。
但北方草原和東北甚至烏斯藏宣慰司轄區,統統都劃為國有。
不過這個沒什麽人關心。
誰都知道這些都只不過是說說而已。
這樣真正實施贖買的,就是從北邊山東開始向南的南直隸,浙江,江西,福建,廣東,湖廣,雲南還有貴州,不過後兩者可以忽略,因為這兩地皇莊比例高。尤其是貴州,幾乎絕大多數都是皇莊,這兩地的土改並不是最重要的,改土歸流才是,這兩省加廣西和湘西都是改土歸流區。而改土歸流的本質就是土改,因為之前改土歸流的土司區無一例外都變成了皇莊,所以這些地方可以忽略。
他們的土改本來早就開始了。
而山東只有很少一部分土地需要進行贖買,因為整個魯西和魯南還有登萊等地都是皇莊。
剩下的也有部分皇莊。
這樣真正直面公田法的,就是南直隸,浙江,江西,湖廣,福建還有廣東總共六個省,同樣這也是目前大明經濟最發達的六個省,人口最稠密的六個省。
尤其是南直隸。
這可是大明目前的根本之地啊!
護國公的大手筆令整個南都一片震撼,這種事多少人敢想不敢做,又多少人做了以後身敗名裂,然後遺臭萬年,比如王莽,比如賈似道,統統都因為膽大包天,敢於動地主們的土地而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現在護國公也踏出這一步了,此刻無論對護國公是什麽態度,崇拜他的,尊敬他的,仇恨他的,都在仿佛看一個高唱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壯士般,看著他走出馬車……
“我把未來帶給你們!”
楊慶舉起手揮舞著那份公田法的提案,就像慕尼黑談判回去的張伯倫一樣信心滿滿地高喊著。
“奸臣,你這個禍國殃民的奸臣!”
人群中一個聲音響起。
緊接著怒罵響起,那個舉著手怒斥奸佞的老鄉賢,還沒等反應過來就被四周的百姓淹沒,然後他那支舉著的手臂無助地揮舞了幾下,伴著他的慘叫消失……
很顯然罵護國公是不行的。
偷偷的私下罵可以,但這種大庭廣眾之下罵,就很容易遭到護國公信徒們的群毆了。
“諸位,請保持克制!”
楊慶義正言辭地說。
那些義憤的百姓們這才相繼停下,不過還是有人在那老鄉賢身上踩了幾腳。
後者滿臉血地哼哼著。
“一兩個跳梁小醜阻擋不住歷史的潮流,他們的瘋狂也只能表現出他們的恐懼,他們害怕了,他們害怕人民的覺醒,害怕失去他們賴以欺壓人民的依仗,所以他們才拚命阻止。但無論他們如何瘋狂,都阻擋不住我的腳步,因為我的身後是一萬萬五千萬大明的人民,人民賜予我力量。”
楊慶繼續他的表演。
四周歡呼聲依舊。
不論對公田法讚成與否,老百姓對他的崇拜是實實在在的。
他們才不管護國公對錯呢!
只要護國公做的,那就肯定是對的,只要是護國公的敵人,那就是所有百姓的敵人,盡管這種崇拜經常會令人詬病,但有些事情想做成,這種崇拜卻是最有效的。
就像修鐵路一樣。
楊慶一聲令下的號召,南京周圍無數青壯立刻齊上,甚至都不要任何報酬,八個月一條四十多裡長的鐵路就從無到有建設起來。期間甚至每天都有大量工人在散工後,不顧一天工作的疲勞,跑到工地自願為護國公的號召貢獻力量。狂熱的偶像崇拜本身沒錯,只看如何引導,用在何處,只要用在合適的地方,這種崇拜就能發揮巨大的力量。
在完全不需要理由的歡呼中,護國公繼續向前,走向四民大會堂的正門。
而常設代表們都在等他。
最前面的王夫之眼神複雜地看著他的走近。
終究還是要面對這一天了。
楊慶籌劃這個公田法又不是一天了,事實上高層幾乎都知道,而且也都知道無法阻擋,所以這些年那些楊慶的親信一直在不斷出售土地,向朝廷出售土地。然後用出售土地的收入投入工商業,再加上這一次股市的動蕩,這些家夥都抽身了,都可以冷眼旁觀了,朝廷是不會有人站出來阻擊楊慶了。事實上楊慶就是以內閣名義提出這份提案的,或者說以戶部提出方案,內閣會議同意,交四民大會投票的新土地法的形式。
於是四民大會就被推到了阻擊的第一線……
內閣未必不是故意的。
畢竟內閣那些家夥同樣不喜歡這份公田法,只是他們不敢阻擋,所以乾脆推給四民大會,但四民大會是沒有人可推的。
只能直面楊慶。
“諸位,”
他頭也不回地說:“你們是否已準備好?”
他身後的四民代表一片畏縮。
很顯然他們還沒準備好。
話說這是和護國公做對啊,這是想想就令人心驚膽戰的,近十年來所有敢和護國公做對的,可統統都淪為了失敗者。
“諸位,我們無需害怕,我們的權力是人民賦予的,縱然護國公也不能違背民意,若我們堅守底線,護國公又能奈我們何?我們不是私通外國做漢奸,我們的職責就是監督朝廷的施政,若我們認為護國公所為不妥自然有權阻擋。護國公此舉乃是致亂之源,我們斷不能同意,此乃政見之爭所為者天下百姓!”
一個士子代表鼓舞士氣。
“對,咱們又不是造反,四民大會職責所在,護國公又能如何?”
“四民大會隻設正為今日!”
……
那些士子代表紛紛鼓動。
他們當然別無選擇,但凡士子都是有大量土地的,除了江浙部分轉變為資本家的,絕大多數都還是靠土地聚斂財富,尤其是這些年工業發展帶來的原料緊缺,讓地主們坐享絲毫不比新興資本家遜色的財富。現在楊慶要對他們動手,要掘他們根,那完全忍無可忍,無論如何也都要為自己的根基戰鬥到底。
但光士子代表是不夠的。
畢竟他們隻佔四分之一,所以必須鼓動更多人支持。
效果還是有的。
那些常設代表們至少不戰戰兢兢了。
說到底楊慶不是太祖,他不會動不動就株連九族的,在政見之爭上他還是很好說話的。而四民大會的職責就是審議內閣提出的法案,對內閣的施政進行監督,作為四民代表有這個權力,就算否決公田法,也只是行使自己權力。
楊慶也不可能為此做什麽。
這是規則。
而且還是他制定的規則。
他還不至於不遵守自己制定的規則打自己臉。
王夫之歎了口氣,然後帶著笑容走向楊慶……
“護國公!”
他拱手說道。
“王代表,諸位代表,鄙人代表內閣向四民大會正式遞交大明土地法草案,請四民大會審議通過。”
楊慶一臉莊嚴地說道。
說完他將手中的那個土地法小冊子雙手奉上。
王夫之雙手接過。
然後他又轉交給了另一名代表。
“護國公,我們會對這份草案進審議,但茲事體大,需仔細斟酌,表決之期尚需時日,期間還需請護國公及內閣諸位解釋疑惑,亦需邀請民間賢達共同商議。”
他接著對楊慶說道。
“那我敬候佳音。”
楊慶說道。
他就是來遞這個小冊子,他也沒想過今天就表決,事實上他已經準備好了一場長期的鬥爭,但無論如何是不會超過年底的。因為此時各地的四民代表抽簽已經開始了,年底之前新一屆四民大會全體代表都將到達,並且在冬至祭天正式履行職責。
新一屆是絕對通過的。
所以想要阻擊他,只能是在這一屆四民大會。
“護國公,您覺得這樣就解決所有問題了?”
王夫之忍了忍還是問道。
“它能不能解決所有問題,這個我也很難確信,但它至少解決了底線問題。這個世上總會有貧富差距,總會有高低之分,有錢人的確可以錦衣玉食,豪宅華屋,可沒錢人也不應該饑寒交迫,風餐露宿。作為治國者的確無法做到所有人真正平等,這太難了連我都覺得自己沒這能力,可至少得維持一個底線,一個不至於讓沒錢的人沉入泥沼淪為魚肉的底線。簡單的說就是要錢沒錢,至少不能讓人餓死凍死,如果一個治國者連這都做不到,那也就不配竊據其位了。”
楊慶說道。
“護國公,難道就要為此奪人田產?”
一個士子代表質問道。
“首先對於有主的土地是贖買而非奪,朝廷會給錢的,第二,會以部分北方土地開荒的三十年免租權作為補償,那麽何來奪人土地之說?”
楊慶說道。
至於贖買是土地券,這個問題就沒必要說了,同樣補償的土地都是北方那些因為自然條件差,皇莊不屑於耕種的,這個也沒必要說了。不過總得來說這些土地種棉花還是可以,而且他還為此專門開發了各種新式的抽水機,從螺旋泵到柱塞泵都有,尤其是很快橡膠就能弄來,那時候就是弄一堆壓水井都能管用。而人力方面奴隸貿易已經開始,這次向南洋的擴張還會帶來大批戰俘,雖然東南亞人都比較懶,但這個對於這些精通各種剝削壓榨手段的地主們來說,完全不是什麽問題。
鞭子會讓他們勤勞起來的。
而北方有足夠的土地,他就是同面積的置換都沒問題,光一個東北就能解決一多半。
而且還不存在運輸問題。
向西域的開荒的確要面對運不過來的問題,但東北的開荒就不存在任何問題了,雖然東北種棉花的確有點難度,但還有河套一帶呢,總之他有足夠的土地可以打發這些士紳。
“那麽我要是不賣呢?”
那士子代表說道。
“如果這份土地法通過, 那麽你的行為就屬於犯法,對於犯法者那就只能依法處置了。”
楊慶說道。
那士子代表冷笑一聲,最終還是沒敢繼續跟他討論這個問題,既然楊慶尊重四民大會,那就沒必要在這裡和他浪費唾沫,接下來在四民大會鬥法吧!
“另外我還要宣布一件事情,為了表示對公田法的支持,女皇陛下決定,一旦公田法通過,那麽就以無償捐獻的方式,向國家獻出在北直隸的所有田產,原本北直隸土改區的所有皇莊全部獻給國家。另外靖江王同樣也已經做出決定,一旦公田法通過那麽他也將獻出臨桂縣以外其他所有封地,並將靖江藩護衛交由大都督府改編,臨桂縣治民之權亦交還朝廷。”
楊慶說道。
好吧,靖江王徹底投降了。
他用不到兩年獻了三次封地的方式徹底屈服,隻保留下一個臨桂縣和其他藩王一樣當地主,以此結束了靖江藩的割據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