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慶最終在這一年的年底,帶著廣州勞資雙方的協議,返回南都並在這上面蓋了玉璽……
女皇來當保證人。
任何一方違約,另外一方都可以向女皇申訴。
而這份協議的內容同樣在各地報紙上公開,並引發一番震動,工人們開始謀取自己的權利,而新興的資本家們,也終於從之前那種狂熱的野蠻生長中清醒過來,開始認真面對工人覺醒的現實。畢竟他們也不想和廣州的資本家一樣,後者的死亡數字和財產損失可不是假的,盡管事實上楊慶在這件事上偏向了工人,但百萬工人掃蕩廣州可不是他帶領的。
“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
皇宮的花園暖房裡,在暖氣的烘烤中,楊慶舉著酒杯,看著外面冬日的晴空說道。
“這與李自成他們一樣。
當地主豪紳的盤剝讓農民忍無可忍時候,李自成和張獻忠就誕生,不是他們生而為賊,而是壓迫讓他們不得不選擇反抗。
工人也一樣。
當工廠主的壓榨讓他們忍無可忍的時候,他們也必然選擇反抗,沒有誰是豬羊一般任人宰割的,就是豬羊逼急了還會咬人呢!所以我們在對待工人上必須有一個底線,必須能夠讓他們吃飽飯,有衣穿,不會早早就被累死。說到底我們要的是讓他們能夠為我們創造財富,我們又不是為了製造仇敵,真鬧要得一拍兩散對誰都不好,廣州那些被工人吊死的工廠主就是前車之鑒。”
他接著說道。
“可這樣的話,咱們的工廠成本就越來越高了,畢竟咱們不是沒有競爭者。糖業就不用說了,荷蘭人已經在爪哇開始製糖,就是棉布咱們也一樣得面對印度的土布。咱們的棉布成本低,就算印度的棉花運到咱們這裡再織成布運回去,價格還是比他們自己織的布價格低。但咱們的工人成本大幅提高後,恐怕就很難比印度的布便宜了,這樣英國人就會轉向印度采購,咱們的工廠就麻煩了。雖說咱們的出口不只是棉布,但現在棉布卻是最有潛力的,幾乎所以新開工廠的首選就是棉布。”
沈廷揚說道。
他說的也是事實。
珍妮機等新式機器發明前,英國一直面對印度布的衝擊,直到飛梭珍妮機騾機這些先進的紡織機械逐漸應用,英國人才扭轉局面。
然後到蒸汽機時代就完全變成他們向印度傾銷了。
大明也是複製英國的路線。
目前大明棉布能夠單憑水力紡織和珍妮機這些前蒸汽時代的機器,做到蒸汽時代英國才做到的,主要其實是距離更近,另外商船帶回印度棉花是有減稅補貼。這才還沒等蒸汽機推廣開,就已經形成進口印度棉花再大規模出口棉布的局面,但這種局面的維持很脆弱,一旦工人成本大幅增加必然崩潰。
那就真得麻煩了。
要知道目前大明民營幾乎就是以棉紡為主的。
當然……
“蒸汽機會讓你看到,在隆隆開進的機械文明面前,任何農業文明都是螳臂當車,大工業時代的降臨讓小農經濟只能被碾壓。”
楊慶毫不在意地說。
“至於爪哇島上的糖業……”
他看著前面花枝招展的小姨子說道:“五梅兄,你似乎忘記了,我們還有大炮。”
“呃,這個我倒是真沒想到。”
沈廷揚笑著說。
的確,他還真沒想到其實還有這樣一個選項的,荷蘭人在爪哇島大規模種植甘蔗的確會影響大明糖業,畢竟他們可以把土人當奴隸,但大明的糖業已經不可能這樣做了。那麽憑借廉價的成本,海運的船隊,荷蘭人會逐漸奪取原本屬於大明的市場,尤其是南洋各國,甚至有一天還會向大明傾銷蔗糖。
畢竟他們可以更便宜。
但是……
如果大明用大炮解決呢?
直接去毀掉荷蘭人的甘蔗園他們還玩個屁啊!
這樣算不僅僅是蔗糖,其他所有行業都可以這樣,任何在生意上威脅大明的,都無非去拿大炮摧毀,大明有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軍隊,如果正常手段解決不了商業競爭,那又何妨使用非常手段呢?
這樣一想沈廷揚就釋然了。
護國公終究是睿智的,以提高工人待遇穩定內部,只要內部穩了就沒有後顧之憂,剩下無非就是向外,有競爭者就去揍一頓,有不和大明做生意的也去揍一頓,有對大明商人稅高的還去揍一頓。總之用艦隊和大炮保證大明的海外貿易,確保每個國家都向大明敞開大門,任由大明工業品掃蕩市場,敢反抗就揍,揍到他們不再反抗為止。然後在這大棒威懾下一艘艘大明商船,不斷運出工廠產品,所有工廠不停運轉,吸納來源源不斷的財富維持大明的繁榮。
這才是真正老成謀國之道啊!
沈廷揚就這樣從一個封建士紳徹底變成了一個帝國主義資本家。
他的目光轉向前方……
“長公主已是豆蔻之年,這也該考慮一下選駙馬了吧?”
他對正在看小姨子的護國公說道。
“呃,這個得看女皇如何考慮!”
楊慶說道。
他小姨子已經十三歲了,按照大明的慣例,明年就已經可以考慮找個婆家了,通常這個年齡的少女也早就該有人上門求親了,但昭仁長公主至今無人問津。倒不是說長得醜,雖然昭仁長公主目前來看確是比她姐略遜一籌,但這只是年紀小,還沒真正長開,女大十八變前景一片光明。也不是說脾氣,雖然這些年被慣得的確過於刁蠻,跟這個淑女有點距離,另外生活奢侈令人歎息,但養不起也不是問題,人家自己有的是錢,昭仁長公主的奢侈生活可全是花自己的錢。
關鍵在於……
這身份有些微妙啊!
楊慶可是以外戚起家,而先帝可就倆女兒,那這要是誰娶了昭仁長公主豈不是和護國公同級?
這誰不得小心著點?
兩人說話間昭仁長公主一臉疑惑地看著他們,然後抱起了她的中華田園貓坐在自己的吊籃裡,四周一群各國商人進貢的,從歐洲的英短到暹羅貓在內跨越大半個世界的各色貓咪環繞,其中甚至還有一隻沙漠貓孤獨地趴在一邊。
“護國公,特遣艦隊到了!”
張世鳳走到楊慶身旁低聲說道。
“走,去迎接我們那些航行歸來的勇士們,昭仁,去碼頭看看他們給你帶回了什麽好東西!”
楊慶站起身說道。
下關碼頭。
在鼓樂和歡呼聲中,兩艘看上去破敗而陳舊,甚至連船帆都滿是補丁的巡洋艦緩緩而來。
甲板上無數曬得黝黑的士兵列隊而立,默默看著眼前城市和歡迎他們的人群,在他們兩旁,護衛的長江水師戰船不斷鳴響禮炮。在經歷了一年多的漫長航程後,大明第一支美洲特遣艦隊,同樣也是第一支環太平洋航行艦隊,終於返回了自己的出發地。
“少了一艘!”
楊慶站在人群前面感慨地說。
的確,這支艦隊原本是三艘,但現在只剩下了兩艘,不過這年頭遠航就是這樣。
他們當初一共十艘船從下關碼頭起航,進入黑潮後向北沿日本海岸一直到仙台,再折向東乘著黑潮一直向前,中途分出兩艘前往夏威夷然後在舊金山會合。在那裡留下四艘經營美洲第一個殖民點,另外六艘沿著海岸線繼續南下訪問南美西岸各港,並且在秘魯或者現在的西班牙秘魯總督區收購土豆和玉米種子。之後再一次分開,三艘在秘魯向西乘洋流直奔新幾內亞島,現在回來了兩艘,另外三艘繼續南下。
那三艘還早呢!
因為他們得去巴西,在亞馬遜河口收集橡膠和種子,然後前往歐洲再返回,完成一次偉大的環球航行。
估計還得至少兩年才能回來。
這個時代帆船環球航行,三年這可以說是標準時間,麥哲倫三年,德雷克三年,最快的卡文迪什兩年零一個月,德.諾爾特三年,斯皮伯格也是三年,自從麥哲倫環球航行以來這一百多年裡,除了卡文迪什,其他環球航行的無一例外都是三年。
所以楊慶的環球航行船隊估計也得差不多三年。
即便是眼前這兩艘船,也在不到五百天的時間裡,航行了整整四萬公裡,不過幸好還有黑潮,不得不說這黑潮簡直太有用了。一晝夜近兩百公裡的海上高速公路,推動哪怕一艘沒有任何動力的船,也能在兩個月時間從日本漂到美洲。而從美洲海岸南下還有加利福尼亞寒流,雖然速度慢但也總比沒有強,在秘魯折向新幾內亞島還有南赤道暖流和斜側向的東南信風。也就是從新幾內亞島東岸向北的航程,需要穿過五百公裡的赤道逆流區才能重新接入黑潮,但接入黑潮之後又是高速公路般直達台灣。
“看看他們都帶回了什麽好東西!”
楊慶說道。
緊接著他親自向前,旁邊被他抓差的小姨子,同樣滿臉期待地端著一個滿是酒杯的盤子跟隨。
在他們前方一艘巡洋艦靠岸。
楊慶的瘟疫使者,大明海軍北洋水師沐英號巡洋艦艦長韓濤,帶著水兵一臉惶恐地走下舷梯,他還不知道自己屠殺了超過四十萬人。他贈送給夏威夷人的禮物,在這片封閉了無數歲月的群島間,製造了一場毀滅性的瘟疫,整個夏威夷各島活下來的不足十分之一。而且不只是夏威夷,他橫穿太平洋期間路過的各島都或多或少的有瘟疫發生,他就像是瘟神一樣不停散播了一路的死亡。或許背上的冤魂實在太多,他乘坐的沐英號在所羅門海觸礁,雖然水兵沒死幾個,但龍骨撞毀不得不放火燒了。
“大明的勇士們,歡迎回家!”
護國公拱手行禮說道。
“大明的勇士們,歡迎回家!”
……
他身後一片喊聲響起。
所有迎接的軍民一起向這些遠航歸來的勇士們行禮,而韓濤和那些水兵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這一幕。
緊接著楊慶端起一杯酒。
但韓濤卻沒有接過,他有些懵逼地看著這杯從昭仁長公主托著的托盤裡端起,由護國公親手送到他面前的美酒。實際上他們離開時候,女皇陛下還沒登基,他們是在台灣得到的審判龍興天子,女皇登基,楚公加號護國公的消息。
突然間他轉過身,分開後面那些呆立的士兵,以最快速度衝上船消失在船艙,還沒等楊慶和那些歡迎的軍民反應過來,他又扛著一個麻袋跑了出來,在所有人愕然的目光中,一下子把這個麻袋摜在地上……
“鳥糞!”
他帶著激動說道:“一個梅子洲兩倍大的小島上全是鳥糞,我們挖了五丈深都不見底!”
楊慶背後立刻一片驚叫。
好吧,這家夥路過了瑙魯。
那些歡迎的軍民們紛紛上前,連端著酒杯的楊慶都沒人管了,話說鳥糞已經應用多年,這東西已經引起整個江浙的瘋狂追捧。每畝至少增產三分之一的事實,讓依然以農為本的人們把鳥糞視為神賜之物,但同樣經過這些年開采後,東海上鳥糞已經越來越少。好在護國公又開發了南海上的鳥糞,然而即便西沙群島的鳥糞層厚度也不到一丈啊,甚至半丈厚的鳥糞層就是好的了。
五丈不見底?
那得多少鳥糞啊!
“來, 先把酒喝了!”
一片混亂中楊慶把酒杯遞過去說道。
韓濤下意識地接過一飲而盡。
然後他看著一旁端盤子的昭仁長公主略微一愣,很顯然一開始並沒認出這是長公主,緊接著他又突然轉身推開眾人再次跑回船上,等他重新出現的時候,手中舉著一個很大的鳥籠子……
昭仁長公主立刻發出了一聲尖叫。
“鳳凰!”
人群中同樣的尖叫響起。
韓濤舉著的鳥籠子裡,赫然是一隻色彩絢麗到仿佛不是人間之物,而且拖著長長的尾羽,除了個頭小點其他幾乎與傳說中鳳凰沒有任何區別的鳥,在陽光下恍如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