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漫長的等待,紅日最後一抹昏黃的光芒消失在了山背後,黑暗籠罩大地,遠處的高山如同鐵幕,壓抑人心,喧囂的硤石堡周圍安靜了一會兒。
“呱呱呱”
不知道是哪一隻青蛙開的頭,蟲鳴蛙叫一浪高過一浪,就如同交響樂開了場,整個世界一下子嘈雜了起來。
陽光消失之後,站在平台上的宋寧明顯感覺到從對面山谷裡吹出來的風變得冷了,涼風卷走了燥熱,空氣一下子清爽了起來。
幾十隻浸滿了油脂的火把,先後點燃起來,火焰在硤石堡城樓上左搖右晃,向周圍釋放著昏黃的光芒。
借著這些光芒,依稀可以看到城樓上面有傳令兵在瘋狂的跑動,聲嘶竭力的喊叫傳達命令,警惕唐軍接下來的突襲。對於堡壘中的守軍來說,唐軍在夜幕掩護下悄然發動突襲,他們除了戒備之外,毫無別的辦法,在士氣上他們就落後於唐軍。
作為進攻方,唐軍就自在多了,羅士信命令他的護衛軍團收拾柴火,隔著幾十米點一個,燃起了上百個巨大的火堆,將三個足球場大的范圍照的如同白晝。不同於硤石堡內的守軍有高牆保護,唐軍全部都暴露在這荒郊野外,若是鄭軍刺客潛伏在黑暗中,朝著扎堆的唐軍射上幾箭,若是射死了幾個人,對士氣的影響還是極大的。
為了防備偷襲,唐軍早早的就將駐地周圍百米范圍內的樹木砍盡,充作柴火,絕不給刺客藏身之處。
當然火堆都在後方燃燒,用於吸引守軍的注意力!
在黑暗中,上千名唐軍士兵光著膀子,幾個人一起抬著粗大的投石機零件,悄沒聲息的跑到距離硤石堡不足兩裡的位置,把五米多高的投石機一點點組裝起來。
這個過程絕對不能被堡壘中的守軍發現,否則人家從城樓上一發弩箭過來,辛苦搭建起來的投石機就會被撞散架。投石機的攻擊范圍廣,精度卻很差,能不能砸死人純粹靠運氣。床弩隻能攻擊單一的目標,但是精度卻極高,熟練的操作手輕易可以做到指哪打哪,是這個時代士兵最害怕面對的殺人武器。
“建安,別看了,現在是鄭軍最精神的時候,羅大哥不會在這個時候發動進攻的。他一定會折騰他們到半夜,趁他們疲憊不堪了,再發動真正的攻擊!”李元吉席地而坐,用蒲扇給自己扇著分,勸宋寧也坐下來休息一會兒,不要再盯著硤石堡出神了。
在宋寧身後的樹蔭下,貼著石壁的位置,一座一米長,半米高冰櫃被搭建了起來,原來李元吉的護衛們在這段時間裡都沒閑著,將那些從邙山大營帶過來的物資一點點的吊了上來。
宋寧的傷口最耐不得熱,所以冰塊最先被吊上來拚成了一個冰櫃,宋寧隻要感覺身體出汗了,就會鑽進去坐一會兒把體溫降下來。
除此之外,護衛們還將帶過來涼席,鍋碗瓢盆,做菜的調料,也都吊了上來。看到這些宋寧就知道了,李元吉分明就是在邙山大營裡呆膩了,邀著他一起郊遊來了。
護衛們早就將那隻射死的獐子帶去水邊剝皮去內髒,洗淨乾淨再吊到平台上,撒上香料醃製入味,隨後就生起火開始燒烤。作為貴族培養出來的貼身小廝,李年糕深諳各種玩的事情,像野外做燒烤就是他最熟練的事情。
李年糕用小刀子將兩坨冰塊削成了杯子,往裡面倒上半杯葡萄釀。
隨後他又從火堆的灰燼中扒拉出一個拳頭大的泥球,將泥球敲開露出了裡面的荷葉,
肉香也隨之四溢。原來在烤獐子的時候,李年糕就將它的肝髒用荷葉包了裹上泥巴,扔到火堆裡烹飪,方法和叫花雞類似。 李年糕吹著氣用小刀將熱氣騰騰的肝髒切片,用青瓷花碟盛了擺上兩雙筷子,和兩杯冰葡萄釀一起,擺在宋寧和李元吉旁邊的小木幾上,搓著手說道:“四郎,宋醫官,這是獐子的肝髒,悶熟了最是好吃,你們且嘗嘗墊墊肚子。這獐子個大肉厚,徹底烤熟尚需兩個時辰,得深夜才吃的上。”
宋寧用筷子夾起一塊肝髒,吹了吹熱氣,放進嘴裡,出奇的松軟香甜,尤其是肝髒那股騷味,就如同臭豆腐或者皮蛋一樣,聞著覺得咽不下去,但是吃起來卻異常的可口。
喝了一口葡萄釀,宋寧舒服的呻吟了一下,然後搖頭道:“太腐敗了!士兵們在下面出生入死,我們在這裡喝葡萄酒,該死的封建大地主,真是太幸福了!”
“一將功成萬骨枯嘛……沒有這些士兵拚命,我們怎麽能坐在這裡享受?”李元吉夾著肝髒塞進嘴巴裡,喝了一口葡萄酒送下去,然後繼續說道:“這葡萄釀怎麽樣?這可是我從波斯商人手裡買到的最好的葡萄釀,據說已經儲存有二十幾年了,每一滴都和黃金等價。”
“就是酒而已,有點苦,還有點澀。你被那波斯貓給騙了,葡萄酒可不是年分越久越好喝,隻要用了好葡萄,哪怕隻儲存個一年半載也是好酒,喝下去後滿口果木清香,酒液如絲綢般滑入你的喉嚨,你體會一下這種感覺。”宋寧搖了搖頭,這個時代的葡萄酒釀造技術肯定不如後世,再加上經過長途跋涉,酒桶經受了各種環境溫度的考驗,裡面的葡萄酒再好也已經變味了,喝著玩兒還行,真要上席面肯定是不行的。
“建安對葡萄釀很有研究啊!看來沒少喝。”李元吉抿了一口葡萄酒,果然既沒有清香也沒有絲滑的感覺,真的隻是帶著苦味的酒而已。
“那當然,以前我每天晚飯的時候,都要喝上一兩杯葡萄酒活絡血液,微醉之後躺下,睡覺的時候特別香。”宋寧含著葡萄酒,涑了涑口後才咽下去,然後盯著多雲的星空出神,這葡萄酒雖劣,但味道卻和千年之後一般無二,勾起了他前世的回憶。
一聽到宋寧每晚都要喝一杯葡萄釀才能入睡,而且還是極為好的美酒,再想想自己用了半個月的體己錢才買得起這麽一壺葡萄釀,李元吉再也沒有在宋寧面前炫耀自己有錢的心思了。
“突然想要拉屎了,年糕快吊我下去!”宋寧陡然從回憶中清醒過來,然後就感覺肚子裡翻騰不止,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形成的神經反射,每次宋寧一思鄉就會想要上廁所。
“都是大男人,羞什麽?直接蹲在角落裡拉了,鏟下去就是!”李元吉大笑著,指了指平台邊緣比較隱蔽的一處所在。
“就因為都是男人,所以更要躲遠些!”宋寧斬釘截鐵的回應,說完他就從皮兜裡扯出五六張宣紙,捏成團塞進短褲口袋裡,然後將繩子繞到胳膊下面打個活扣,走到平台邊緣,給兩個護衛使了個眼神,就跳了下去。
正在給獐子刷香料的李年糕走到平台邊緣,看到宋寧在安全的降落,朝著李元吉低聲道:“二郎,你看宋神醫每次都用紙擦屁股呢!說是用竹片兒傷菊花,這可是江南宣城最好的用來書寫的白紙,每年產出有限,文人雅士視之如珍寶, 苦求而不得,他居然用來擦屁股。怕是五姓七宗裡面博陵的崔老爺也沒這麽奢侈吧……”
“菊花……這形容頗為妥帖,有新意。還有你懂個屁,人家崔老爺如廁用的是絲綢,貴族人家怎麽享受生活,豈是你一介家奴能體會的!”李元吉拍了李年糕的後腦杓一下,讓他不要瞎說。
落地之後,宋寧松掉胳膊下面的繩子,抬頭看了一樣平台上穿著短衣短袖的李元吉,不著痕跡的瞥了瞥嘴巴。
從這一天的相處中,宋寧很明顯的感覺到李元吉表面上很好說話,內裡卻是個極為驕傲的人,和自己同等身份的人他或許能平等對待,但那些比他地位低的人他卻帶著明顯的輕視之意。
這種對人接物的態度,像極了隋煬帝楊廣!輕視天下民生,隨意的抽調消耗民力,毫不在乎百姓的生死。
如果是李世民在這裡,絕對說不出一將功成萬骨枯這種話,他從來都是身先士卒,打仗的時候都是衝在最前面,要死也是他先死,和士兵們同甘共苦。
李建成選擇和李元吉這樣的人結盟,算是找了個豬隊友。
事實上,在未來的幾年中,一直到玄武門兵變,李建CD在努力用和平的方法來緩和兄弟之間的氣氛,魏征曾數次勸誡李建成動用武力直接抹殺李世民,建成不為所動,隻是選擇一步步的削弱李世民的勢力,並沒有趕盡殺絕的想法。
而李元吉卻一次次的使用毒計,刺激李世民,激化太子黨和秦王黨的對抗,也正是因為這樣,李世民才在窮途末路之下,才不得不選擇了逼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