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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子長生》第31章 家生子
  楚凡穿越之後,感受最深刻的莫過於奴隸制度。

  奴隸制度中,最痛恨的莫過於家生子制度。

  沒有之一。

  所以見到界河邊發生的那一幕後,立刻本能判斷出燕乙所言屬實,胸膛中怒火燃燒。

  如果燕乙真是家生子,別說財產,連自己和子女的生死都歸屬主人,是絕不敢在大街上嗚哩哇啦叫喊的。

  不管他是什麽人,被逼到這個份上,財產被奪,女兒被搶,真的只有以死相拚了。

  原來,燕乙來自陽武縣的清河鄉,本來確實是大戶張家的家生子。

  二十年前,厲國與姬國大戰。姬國軍隊一度逼入青雲郡,燒殺搶掠。

  張大戶當時病重難行,為人豪爽仗義。當即散盡家財,遣散奴隸,並把奴契當眾燒了,自己孤零零留在空蕩蕩的宅子裡等死。

  幾個老奴感念張大戶恩德,死活不肯脫去奴籍,情願照料最後一程,陪他一起死。燕乙與父親則帶著張家才三歲的小公子張瑞東躲西藏,躲避兵鋒。

  戰爭拉鋸了整整三年,等結束終於返回清河。張大戶的墳頭上草拱,連骨頭都可以打鼓了。庭院狼藉,牆垣頹倒,片瓦不存。

  燕乙的父親夙興夜寐,嘔心瀝血,在一片廢墟上為小公子張瑞重新建立了殷實家業。原來的奴戶返鄉,也紛紛支持。

  戰爭後百業凋零,縣城荒涼。燕乙駢手胝足打拚出一間小雜貨鋪,除了日常用度與生意本錢外,微薄盈利全部輸送回清河用在了張家公子身上。

  張瑞慢慢長大,一開始也視燕乙為兄,視燕乙的父親為父,鄉鄰莫不交口稱讚。

  故事如果在這裡結束,不失為一部有情有義的人間傳奇。

  但世間之事,往往難以預料。

  正如那銅壺盛美酒,年深愈醇。

  但年月經歷得太久,又不免生出些異味。

  萬一銅滲入酒中,積累過多,反而成了毒藥。

  三年前燕乙的父親去世,張瑞失去了管束。勾搭了些閑漢無賴,成日花天酒地,出沒於青樓賭館,沒兩年就把數千貫家財敗了一個精光,只剩下孤零零一棟老宅。他自家又無生計,仗著昔日主子的身份敲詐鄉裡。

  張大戶的福蔭香火緣就此被張瑞敗盡,鄉裡怨聲載道,不勝其擾,漸漸開始不待見了。他也沒有辦法,因為昔日奴隸早脫了奴籍。倘若沒錢了,伸手便向燕乙討要。

  燕乙老實巴交,又懼怕他,又顧念往日情分,只要能夠給出的,無有不允。自家則勒緊褲腰帶,緊緊巴巴過日子。

  沒料到,人無傷虎意,虎有吃人心。

  今天正午方過,牛丁領著四個白役闖入燕記南貨店,說是做個見證,實則壓陣恐嚇。

  張瑞拍出一張紙,說找到了燕乙父親的家生子奴契。既然燕乙的父親為奴,燕乙同女兒當然也是奴隸。燕乙不敬主人,活該受到懲罰。

  當即不由分說,指揮兩名潑皮把店子裡值錢的東西統統搬上馬車,還講過兩天收了這間鋪子,轉賣給牛丁。

  左鄰右舍全知道他與張瑞的關系,無不氣憤。但是見到牛丁和眾白役凶神惡煞為張瑞撐腰,誰也不敢靠近。

  可憐燕乙辛苦二十年,供養了一條凶殘白眼狼。一朝赤貧如洗,連身份都重新變回了奴隸,性命也是別人的。

  這還沒完……

  燕乙有一個獨女燕婉兒,今年剛剛滿十七歲,生得水靈無比。

  女孩子十四五歲出嫁,

並不罕見。  燕婉兒千嬌百媚,卻是一個卑賤的小商戶之女。燕乙不願意她嫁給引車賣漿屠狗之流,故而拖到十七歲了才尋得一個綢緞鋪子親家。

  雖然燕婉兒未來的夫君三十郎當好幾了,腿腳有點瘸,但急了也能跑。綢緞鋪又比南貨店殷實,兩家勉強算門當戶對。生辰八字已經勘合,對方也送來了聘禮,就等著年底嫁女。

  張瑞垂涎燕婉兒的美色已久,一直不曾得手。這回找到由頭,索性把她的嘴巴堵上,捆綁塞進馬車一並帶走。

  燕乙要拚命,被牛丁幾個阻攔。

  接下來,就是楚凡見到的那一幕。

  ……

  殘陽染紅了半邊天空。

  古道旁盡是些敗葉枯草,原野荒涼。

  三人騎馬綴在一輛重載大車後慢慢行走,車中隱隱有嗚嗚聲傳出。

  張瑞搖頭晃腦,非常得意。

  方才在城裡急行,生怕事情鬧大後,燕乙發狂引人追趕。眼下出城一炷香了也沒有動靜,想必他被牛丁鎮壓,挑不起事兒了。過幾天再把鋪子賤賣給牛丁,反正是無本生意,並不算吃虧。倘若無他撐腰,今天的事情斷然沒有這樣順利,鬧到官府打官司也是一筆糊塗帳。

  他請來的兩個潑皮湊趣,一個討好道:

  “張公子,這一趟收獲真不少。車裡的貨物至少值四五十兩銀子,改日再把鋪子賣了,好歹又得七八十兩銀子。嘖嘖,好運道……”

  張瑞道:

  “你曉得甚麽?鋪子答應了牛丁,隻二十兩銀子賣給他。”

  對方笑道:

  “有牛大哥幫襯,陽武縣裡可以橫著走,俺們想結識都結識不了。改日張公子擺酒,是不是也給俺們介紹介紹?”

  “那是自然。”

  “除了貨物同鋪子,張公子還撿了一件寶貝,天仙一般的小美人,準備怎麽處置?”

  “哈哈哈……還沒有想好。”

  “休怪俺多言,公子可得提前想好。像這樣水靈的雛兒賣到怡春院去,至少得銀五十兩。若是被開了苞,可就不值錢了。”

  “這個嘛……”

  見張瑞沉吟,另外一條潑皮淫笑著接話:

  “你懂個屁,張大公子怎麽會差那點兒小錢?若是張公子啖了頭遍鮮湯後,讓俺也試一試滋味,從今往後的力差錢情願不要了。”

  “哈哈哈……”張瑞狂笑起來, 道:“這個嘛,也不是不可以有。”

  車馬顛簸,車廂裡掙扎加劇,梆梆直響。

  張瑞急喚車把式停下,同兩個潑皮下馬,拎著馬鞭湊到車尾拉開簾子,見燕婉兒正用頭猛磕木板。但她被困成粽子似的使不出勁,釵歪鬢斜滿頭汗,卻沒有太大損傷。

  張瑞一鞭子抽得燕婉兒渾身顫抖,拉住兩位潑皮避到一旁,低聲道:

  “這妞兒聽了我等的說話,想是要尋死。她被捆成這個樣子,嘴巴裡又塞了毛巾,死肯定死不了。但如果把臉蛋磕花了,可就不美。兩位有什麽好主意?”

  兩位潑皮想了想,一個說:

  “須把她腦袋用布包嚴實……”

  另外一個急忙道:

  “不行,人會憋死的……這人一旦起了尋死的心,不看緊點,就算結結實實被捆綁在柱子上,一樣可以用後腦杓撞。馬車顛簸,又堆滿了東西,咱們鑽不進去。依俺看,乾脆打暈了算毬。俺兩個出手沒輕重,不如公子親自動手。”

  張瑞倒也不蠢,急道:

  “不好,不好。萬一把人打死了,竹籃打水一場空,打傷了也要出湯藥錢,須要換個法子才行。”

  這三人正聚在道旁鬼鬼祟祟合計,只聽到從縣城方向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不由得面面相覷,僵立眺望。

  十數息後,一匹灰色駑馬飛奔而至。到了近前被猛勒韁繩,人立而起,嘶鳴不已。

  馬上人白衣如雪,高擎鐵尺,朗聲喝道:

  “白役楚凡,緝盜追凶。所有人等抱頭蹲下,敢有不聽,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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