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我就說小竹你老是這麽容易想多,能有什麽事?”安年一撩撥頭髮,抬起臉的時候已經恢復了正常的表情,“真有事我們還會在這裡坐著?你覺得會有什麽?”
“啊…沒什麽。”江一竹面對她和平常一般無二的笑臉,也有點心虛,“媽媽剛才那麽說,總覺得爸爸媽媽會要到很遠的地方去…”
她自認自己是想多了,於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去。但也正是這麽個動作,讓她沒有看見江樺安年不自然的一記對視。
“不會。”江樺親自上手,摸著她的頭髮輕聲說,“不會有那種事。只要你們在,我們就不會走遠。”
他沒有安年那種滔滔不絕的功力,也就沒法說出什麽很正經的辭藻,能給出的只有這個承諾。但對江一竹而言這似乎已經足夠了,原本不安地拉著他的小手放松了下來,黑亮的眼睛又變得清澈平靜。
“那,爸爸媽媽只是還有些工作,就和平常一樣的嘛?”她問。
“還有些小事,不過很快就能做完。你們就按媽媽說的去做就好。等這次事情完了,我們就都能陪著你們。”
江一竹眼睛一亮:“真的?那到時候我們所有人還可以一起出去玩的嘛?”
“當然。”江樺說,“你還想去哪裡?”
“嗯…有好多呢,公園、遊樂場、還有老師講過的博物館和山…”江一竹掰著手指頭一件件地數著,“還有…我還想再去一次海邊,這次媽媽還有姐姐也要一起去。”
“有這麽多地方的嘛?”江一弦被她說的話吸引,剛才那略顯沉重的心緒頓時被一掃而光。她聽著江一竹對曾經景象的描述,眼裡的光越來越亮,拉著安年的手一個勁晃,“媽媽咱們到時候可以一起去的吧?我還從來沒看過海呢!”
“啊呀,都說了以後咱們一個都不能少,這不是肯定的嘛。”安年笑著回答,“不過去那裡的話,還得等開春暖和了以後再去,不然挨著水的地方可凍死人啦。反正時間還有很多,先把該做的事情做完…“
門口的喧囂突然增強,以淹沒之勢強行終止了這難得的交談時間。四人都在同時站了起來,就看門口一群人魚貫而入,大多兩人抬著一副擔架,擔架上又躺著一到兩個傷者。從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談中能大概聽出這是東面遷移過來的傷員,而他們原本所在的地域已經被不斷推進的原獸所佔領。
就像是在水裡投下了一塊岩石,那個黃臉的護士長拿出衝鋒的氣勢直營而上,扯著有些沙啞的嗓子大喊:“都來人!屋子裡能動的能用的都來點!”
她邊說邊擼其滿是血漬的袖子,指揮護士的勁頭真像是戰場上的女將軍。仔細看去,那救護隊伍中不知道什麽時候已是混了不少普通人。他們在幾十小時的等待中適應了災難的氛圍,
“去吧。”安年從這一番亂景上收回了目光,輕輕一拍兩個孩子的後背,“不是說了,要去救別人麽?這也是你們在這之前一直在做的事情吧?”
避難所周邊匯集了最多的獵人勢力,眼下沒有哪是比留在大樓中更安全的了。兩姐妹用這種方式走入其他人的視野,也就不愁能分到優待的物資。在即將來臨的事情前,兩人都不可能把孩子們帶在身邊,這是對她們最好的安排。
江一弦稍微一怔,不解地看著她:“可是,這些人都是被原獸傷到的,現在不是應該去把原獸殺掉嘛?”
“以後不要隨便就用‘殺’這個字了。”安年在她額頭上不輕不重地彈了一把,壞笑道,“這次啊,原獸的事情是大人負責的。而你們呢,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呆在這裡,好好照顧自己和大家的安全。大人就是要意識到自己該做的事情,如果你們也想快點像大人一樣,就給我把現在的事情做好吧!”
這裡面的邏輯挺繞,但所幸江一弦沒聽出來。她一臉不滿地揉著自己被彈疼的腦門,朝安年示威似地揮著拳頭:“媽媽你就會小看人!你等著!我會救好多好多的人,比媽媽比爸爸都要多,我才不會輸呢!”
她說完唯恐耽誤了時間,拉起衣服帶起標志便迫不及待地朝著救護處跑去了。江一竹猶豫了一下,還是站起來準備跟上這個來去如風的姐姐。但她剛走出一步就停了下來,轉過身幾步跑回兩人面前,抬起頭卻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只是囁嚅道:“爸爸、媽媽,我…”
“放心吧。”江樺摸著她的腦袋,“不用擔心我們,不會有事的,注意你們自己的安全就夠了。”
“嗯…”江一竹張開手臂抱住他,把臉貼在他身上,好像因此安心了下來,“那,爸爸媽媽也要當心,我和姐姐等你們。”
她放開了手,又轉向了一邊的安年,遲疑了一下,到底是迎了上去,用對江樺一模一樣的動作抱了抱她的腰。大概是因為沒有想出合適的說辭,她並沒有出聲,但動作的溫柔是騙不了人的,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去貼近媽媽。
安年被那雙小手摟著,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隨後她俯下身,用同樣輕柔的動作回擁住那小小的身體,微笑道:“都說了嘛,可別太小看大人,就算你不信我,難道還不知道爸爸有多厲害麽?這次得給你好好露一手了。”
不知道有沒有聽出她的故作輕松,江一竹還是低低地應了一句,隨著安年的動作一起放下了手,遲疑著朝那邊已經開始運送傷員的江一弦跑過去。兩人不約而同地在後面久久地看著,直到兩個孩子徹底融入了人潮中,安年才轉過臉來,嘴邊的笑容已然煙消雲散。
“我改主意了。“她用不容置否的語氣說,“什麽最壞的準備…都見鬼去吧,那種東西我才不要做。這次必須要成功,無論是你是我,都一定要活下來。”
江樺低聲回應了一句。他們即將面對的是一場前所未有且一無所知的戰鬥,無論是手段、戰術乃至敵人是什麽都不甚知曉,當然也無法算到最終的結果。無論是他還是安年都知道這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局面,但現在他們不約而同地放棄了去思考那個無法挽回的可能。
“所以說,現在不考慮什麽最壞情況,隻做成功的鋪墊。”安年緩緩說著,用目光問詢著他,“關於你們那位梁主管的事情…還是沒有信兒麽?”
江樺搖了搖頭,再一次摸出手機,嘗試著撥下梁秋的號碼,傳來的依舊是“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請稍後在撥”的清脆女聲。過去的幾小時內他把這個舉動重複了幾十遍,嘗試了各種辦法,卻依舊只能得到同樣的結果。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城中肆虐的原獸破壞了各個角落的基站網絡,或許還有著謝春兒設置的屏蔽網,結果就是全城的通訊已經完全停止運作,手機一概顯示無服務,包括內部通道在內的任何設備都無法接入正常的網絡。他手裡還握著那個人的權力,相當於將梁秋作為獵人理事的真正內核握在手裡,但現在表殼和內核就這麽脫離了。
江樺心裡暗暗收緊,他意識到這裡面一定有什麽不對。連他們這邊都不清楚梁秋的下落,但甲方才的語氣完全像是對其中底細一清二楚。這個人本身對事了解到什麽程度並不清楚,但這起碼能說明一點…甲背後的那個所謂的主人,對梁秋的掌握程度竟然不低於他。
這樣的人居然就處在他們身邊,而且過了這麽久始終都沒被發現,甚至於連梁秋本人都沒有提及。他回憶著之前甲說的話,每個細節一一閃過,這讓他皺起了眉,隱約有了某個荒唐的猜想。
“是麽…那看來是沒辦法了啊。”安年看著他的樣子就已經明白過來,歎了一聲,手指摩挲上腿側沙漠之鶯的手柄,“雖然不甘心,也只能賭一把了。至於那個家夥…”
“在任務完結之後,必須要扣住他。”江樺截斷了她後面的話,低聲道,“在這之後,要調查的就是他提到的當年的那支幽靈部隊…還有那三個精英的事情了。”
“用他當餌料來釣出背後的大魚麽…”安年嗤笑一聲,“想不到有一天還會落到這種地步,不過也無所謂就是了。接下來就要看看,他能玩出什麽花樣了。”
……
10小時後,他們在總部大門口見到了那道悄無聲息的身影。
出乎意料的,甲比上一次見面並沒有什麽巨大的改變,只是換了一身略顯正式的戰術服,拿上了幾支新武器。非要說什麽異常的話,只有他手上多出了一個顯得很可疑的皮箱。
“二位能如約前來,還要先感謝一下你們的信任了。”甲用著和言語完全不符的死灰表情說著,不明意味地打量著他們身上的裝備,“看起來,這次你們是不打算帶其他幫手了。”
“既然是合作,兩邊出的力應該遵循公平原則吧。”安年也同樣在打量著他,目光尤其在他手上的皮箱上逗留了一陣,“你不也是要一個人行動麽?要說幫手的話,我就是白狼這邊的幫手,算人數的話還多你一個。怎麽,還想要多少?”
不知道是不是聽出了她有意無意的挑釁,甲並沒有反駁,只是平淡道:“我並無此意,或者正相反,你們的判斷很正確。謝春兒沒有生命,意味著它的狀態隻可能是存在或不存在,對付那種東西,人海戰術是沒有多大意義的。要停止她的行動,只能是一舉擊敗。”
“這就是你說的需要我們負責的部分?”
“沒錯。電子信號本身是無法影響到作為生體的原獸的,只能作為擴張器放大影響的范圍,能號令他們的必然另有東西。只要能將那個源頭毀滅,就等於剝奪掉了謝春兒控制原獸的根本。”
“四象麽?”江樺問。
“或許吧。那四頭終極原獸在原獸戰爭末期都受到了最集中的攻擊,理論上都已經該被碎屍萬段,但有朱雀的案例在先,沒人知道她的計劃推進到了什麽地步。”甲說,“所以也請做好準備。最壞的情況下,或許你們確實要以單兵之力面對那種存在。”
他說完便打開車門坐進了駕駛位,調整好武器和戰術服,一副蓄勢待發之態。但江樺安年並沒有隨他的指示,反倒是不約而同地站定了原地,沒有動作。
“因為空中原獸影響,中央的飛機會晚點幾個小時,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會出動軍事勢力護航。這樣的話潛入會場就有了空隙。”甲不動聲色地給出了提醒,“部署還需要一些時間,在那之前得做好必要的準備。”
他說完這話就見江樺與安年對視一眼,似乎以眼神代替語言交流了幾句。周圍的人都並未注意到這邊的異常,但氣氛卻在悄無聲息間改變了。
“在行動之前,有一個問題必須要確認。“江樺硬聲問道,“之前你所說的策略,現在可以講了吧。”
甲的動作停了一瞬,在他強硬的態度下別過了臉去,神情沉凝,好像是又衡量了一番利弊,這才低聲開口:“是。你們按照約定前來,我自然也會守信。很抱歉,為了防止暴露,我的具體路線無可奉告,但如果是單純的策略的話…”
他提起了手上的皮箱將其打開,裡面是一個裝著不明淡褐色液體的包裝袋,但令人頭皮發麻的是,就在那液體當中,竟隱隱約約地能看出一張人臉的輪廓。
“放心,這種面具用的都是人造材料,並不是常人想象的那種恐怖作案手法。”甲看著目露驚色的二人,低頭緩緩地撕開了真空袋,“這就是這次計劃的核心。我之前應該有說過,我的特殊技能是能模仿我見過的每個人…”
“而那個出席會議的人,我也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