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租婆大叫一聲，『碰！』，喜形於色碰起一對二餅，又道:『再好的身體也擋不住天災人禍，老頭子收垃圾莫名其妙得罪了混混，著打了一頓，後來是小三背回來的，又是淚又是血，也是淒慘……老頭子沒熬過去，死了。小三也學壞了，班也不上了，整天遊手好閑，聽說也成了混混。不過對我們還客客氣氣的，跟以前一樣。你是他什麽人?要我跟他帶個話嗎?』

　　『哦，我是他以前廠裡一個工友，叫雷小石。也不麻煩了，我這就去找他，您知道他一般去什麽地方嗎?』

　　『這我可不知道，聽說野得很，好像經常去隕石酒吧……』

　　『謝謝了，您忙，我先走了！』

　　雷小石站在門口笑著點了點頭，轉過身突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平凡人的喜怒哀樂，自己怕是再也找不回來了。

　　隕石酒吧。

　　雷小石靠在吧台上看著在燈光下迷亂的紅男綠女，心如死水。他叫了一瓶黑啤慢慢喝著，眼睛不斷打量著周遭頹廢瘋狂扭擺的人們，許久之後一口幹了苦澀的酒，開了上次那個房間。

　　『你們這兒有什麽好酒?』

　　房間裡，雷小石雙眼無神地仰望著天花板，對進來送果盤的小弟道。

　　『價目牌上都寫著呢。』那小弟不鹹不淡地道。

　　『這種東西就不要拿出來現世了，我是說好酒！』雷小石冷冷掃了小弟一眼，道:『叫個能做主的人來！』

　　『我就能做主。好酒是有，都是幾萬一瓶的東西，你確定點得起?』那小弟被呵斥了也不客氣，直接開嘲諷。

　　雷小石沒說什麽，從拎著的手包裡掏出厚厚一個塑料袋，裡面捆得密密實實的一扎扎華夏百元鈔票，有十幾捆，隨手扔在桌上。

　　那小弟眼神一亮，滿面堆笑道:『您等著，我這就叫領班……不，經理過來！』

　　迪廳的門票並不貴，酒水消費才是大頭，而賣出多少酒水，小弟也是有提成的。

　　『看這架勢，這是頭肥羊，搞不好今晚能賺半年工資！』酒吧小弟笑成一朵花。

　　很快，一個風姿綽約的女人走了過來，還沒近身就是一陣香氣撲鼻，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響起:『老板你好，我叫劉倩，以後有什麽需要可以直接找我。老板您貴姓?方便留個電話號碼嗎?』

　　雷小石本來無神盯著天花板的眼睛猛地恢復了神采。

　　劉倩?

　　劉倩！！

　　該說什麽好呢?前任女友！

　　雷小石看了看眼前這個女人，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

　　就是她，讓自己從天堂跌入地獄，至今仍在地獄中浮沉。也正是她，讓自己從一介默默無聞的死打工仔變成今天的『玩家』，從凡人到修士，一念之間。是她教會了自己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也是她教會了自己什麽是無助彷徨，憤怒憂傷。

　　是應該感謝她?還是憎恨她?

　　雷小石什麽感覺都沒有，除了剛開始時一陣心神波動外，他發覺自己愛不起來，恨不起來，沒有感謝也沒有怨恨，只有淡淡的惆悵和……漠然。

　　也許這才是真正的了斷。無愛無恨，最熟悉的陌生人。

　　還計較什麽呢?哥現在學的是孫猴子的功夫，拿的是金咕嚕棒，就連追求的女人……白薇薇光罩杯都能碾壓你！

　　『我姓雷。』雷小石淡淡道，『別扯那麽遠，都有些什麽酒，說來聽聽。』

　　劉倩聞言一怔，

眨巴著精心裝扮的眼睛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半響道:『雷小石?』　　『你可以叫我雷少，雷大爺，雷老板！』雷小石嘴角噙著一股莫名的笑意道。他的容貌、體型都改變了很多，但基本相貌、說話的聲音還是沒變，熟悉的人自然能認出來。

　　『你真是雷小石?』劉倩不禁捂住了嘴巴，不可置信地望著英挺逼人的雷小石，哪裡還是以前那個對自己唯唯諾諾的卑微男人?

　　『還賣不賣酒了?這就是隕石酒吧的待客之道?每個人都要先把戶口本遞給你們查一查?我是沒錢給還是怎麽地?你們這還有沒有腦袋稍微好使一點的?叫你們管事的來！』雷小石輕哼一聲，不動聲色地撥動了一下桌上的鈔票，這番話一出口，隻覺得神清氣爽，有種揚眉吐氣，乘風破浪的爽感。難怪有錢人喜歡裝比，果然通經活絡，念頭通達。

　　『別……』劉倩一下醒悟過來，這些酒一賣出去，她的提成可比那酒吧小弟高得多，連忙道，『我們這兒有白酒、紅酒、白蘭地……產地有法國的，瑞典的，俄羅斯的……馬爹利，人頭馬，路易十三……』

　　『別整那些虛頭巴腦的，我也不懂。挑最貴的，都給我上！』雷小石手不耐煩地一揮，打斷了劉倩的絮叨。

　　『你哪來那麽多錢?』劉倩被嚇了一大跳，這些酒價值不菲，一般一兩瓶已經夠壕了，都給你上是什麽鬼?

　　『你管那麽多?上酒！錢哥有的是！一千萬夠不夠?』雷小石眼一瞪喝道。

　　劉倩深吸一口氣，嫣然一笑，招呼酒吧小弟去拿酒。酒吧小弟一走，房間就安靜下來，安靜得有些曖昧。

　　過了一會兒，雷小石始終不啃聲，劉倩咬了咬牙，很隨意地撥了一下垂下來的頭髮繞到耳朵後，看了雷小石一眼，突然坐到雷小石身邊挽住他的手，膩聲道:『小石，你終於來找我了，你不知道這半年我都是怎麽過的……我每天都在想你！當初我提出分手那也是希望你出息，你不會真怪我吧?你瞧這麽一激，你現在不是發財了嗎?我答應你的，只要你有錢了，我們就結婚……』

　　雷小石眼睛愣愣地看著挽著自己的那雙手，珠圓玉潤。再看看劉倩的臉，容光煥發，實在是沒看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眼前這個自己曾經可以為她死的女人變得如此陌生，此時看來竟有些面目可憎的味道了。

　　『你們這兒還興自我推銷了?對不起，我是正經人，不好這口！』雷小石斷然甩脫了劉倩的手，戲謔道:『要錢可以，這樣吧，你自己扇巴掌，扇一巴掌我給你一萬。』

　　『雷小石，你別太過分！別作踐人！』劉倩勃然變色，每個人都有尊嚴，雖然她的尊嚴早在踏入隕石酒吧時就喂了狗，但在這個曾經對她死心塌地的男人面前，尊嚴這種東西又無端端冒了出來。

　　她在與雷小石分手後很快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那男人有車有房有錢，就是沒有心。除了給錢上床兩件事，其他一概不管。劉倩也曾經為這種紙醉金迷的生活陶醉過一陣子，但很快男人就膩煩了，一筆錢將她掃地出門。過慣了奢靡生活的劉倩一下子失去了經濟來源，坐山吃空，更是頹廢。由於她經常來隕石酒吧找刺激，被火雞一個小弟看上，沒費什麽功夫就滾了床單。

　　而後的日子猶如噩夢……劉倩落入了狼窩，別看她現在表面光鮮，背地裡幾乎成了公交車。墮落，然後更墮落，震耳欲聾的音樂，燈光下鬼怪般的面孔。劉倩迷失了，也順從了生活，並在其中尋找到扭曲的快樂，盡管這快樂帶著腐爛的味道。

　　直到今天看到雷小石，劉倩心中的懊悔如同潮水一樣蔓延，摧毀了她自我編織的幻境。

　　其實這是一筆很好賺的錢，比這更下賤十倍的事情她也曾經做過，但在雷小石面前她就是做不出來。』

　　『不扇就算了！這種事情你情我願，誰也沒逼著你……』雷小石道。『我就想看看你為了錢能做到什麽地步。

　　這時門突然推開，一行四五人魚貫走了進來，每人手裡珍寶一樣捧著一瓶酒，當先的男子聽到了兩人的談話，大聲道:『扇……當然得扇！這麽好賺的錢不賺，那不是傻子麽?』

　　這男子身材魁梧差不多跟雷小石同高，肌肉發達，卻是比雷小石看起來大了一圈，撐得西裝鼓鼓囊囊，手背上能看到青黑色的大片紋身，江湖氣十足。

　　『才哥！』劉倩慌忙叫了一聲，臉色蒼白。這人就是拉她下地獄的鬼，一直把她視作自己的私有財產……不，一條隨叫隨到，隨時糟踐的狗。想起才哥的狠辣，劉倩身軀顫抖得厲害，手伸了出來，卻遲遲沒有落到臉上。

　　『你媽的……』才哥看著桌上的錢，猛地一巴掌揮到劉倩臉上，把她抽得跌翻在地。『給臉不要臉，幾天不收拾你皮又癢癢了是吧?再不扇老子把你賣到柬埔寨去！』

　　劉倩顫巍巍爬起，兩行清淚滑落，終於伸出手，抽打在自己臉上。

　　『啪……啪……』劉倩越扇越用力，像是在抽打自己的靈魂，又像是在懲罰自己，一陣崩潰的大哭終於傾瀉而出。

　　『行了……想我破產麽?』雷小石心裡歎息一聲，終究是心軟。他也算是明白劉倩現在過的是什麽生活，不過路都是人選的，這也許是走錯路的懲罰。

　　『桌上的錢都拿走吧！我是來尋開心的，不是來看自殘的！』雷小石道。

　　劉倩愣愣地停手，看著雷小石。

　　『謝謝……』她說。

　　這一句謝謝包含了多少意思，或許只有她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