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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江山》一十五、天下熙攘
  人群中央,老僧盤膝坐定。他寵辱不驚,神態安詳。

  翠花見楊素沒跪,拉著他的袖子小聲呵斥道:“小滿,你怎麽不跪下!不要對聖僧不敬!”

  楊素面無表情道:“有些人想跪,就跪著好了。”

  翠花聽到楊素的話,隻好也爬了起來。他還是沒從剛才那令人震驚的一幕裡清醒過來,一張嘴驚得合不攏。

  翠花指著不遠處正在傳經的老僧,手指微抖,有些結巴道:“這……這老禿驢,哦不……這聖僧不會真是佛陀轉世吧?”

  楊素望著老僧,面無表情道:“我只知道人心叵測,想不到那條大蟲的心更是難猜。”

  “什……什麽意思?”翠花久久無法平複下來。他與楊素一樣,打小就窩在鳳鳴山裡,沒怎麽與外人接觸過,可他又和楊素不同。

  楊素雖然也沒出過幾趟山,可他在范鯉有意無意引導之下,打小就對諸子百家三教九流有所涉獵。楊素是沒有出過遠門,可他早就在書中行了萬裡路。

  翠花不同。

  翠花從小就和書結下了梁子,你讓他念書,那跟害他性命差不多。

  翠花視諸子百家為仇寇,卻對旁門左道很感興趣,偶爾從楊素的口中聽到一些神仙志異,也是心馳神往。

  再者,今天的事情就發生在他眼前,親眼所見,由不得他不信。

  楊瞥瞥了一眼兩眼放光的翠花,歎氣道:“老虎想出山,就出來了;想進城,就朝城門走;想聽經,就來了個和尚;想吃人,最終卻沒吃成。這咄咄怪事連成了一串,難道還不奇怪嗎?”

  聽到楊素的話,翠花擺了擺手,有些不耐煩道:“說的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不行,我得去拜拜,相逢即是有緣,得讓聖僧保佑我大富大貴長命百歲桃花不斷妻妾成群,俺去也!”

  說完,翠花又扔下楊素,朝人群中央的老僧飛奔了過去。

  楊素搖頭笑笑,表示無奈。

  ……

  鬼神之事從來都令人心馳神往。沒過多久,集市附近的人都知道這裡來了位聖僧,能度化猛虎。

  並且這個消息還在不斷擴散著。

  無數善男信女把聖僧圍得水泄不通,他們口誦佛號,虔誠無比。

  老僧就地開壇,足足講了半天經才把人群勸散。這些虔誠的人裡就有一度想要剃發皈依的翠花。

  到了黃昏時分,人群漸漸散去,集市終於恢復了平靜。但更多的人依然口誦聖僧之名,談論著三寶。看這陣勢,這件事不久就會傳遍整個天南,並且衝出天南省、擴散至更遙遠的地方。

  日頭漸漸偏西。

  楊素吃過晚飯後走出客棧,感受著這處小村落裡的風土人情。

  翠花吃飽喝足百無聊賴,也屁顛屁顛跟了出來。

  當然,他的那張臭嘴也沒閑著:

  “呵呦,你看那人戴的帽子,怎麽跟個喇嘛似的,有趣有趣!”

  “咦,這人的鞋長的好生奇怪……嗯,腳尖還帶個鉤子,掛上魚餌就能去南湖釣魚啊……”

  “哎哎,這人頭上怎麽扎這麽多辮子啊?俗話說得好,‘一日之計在於晨’,這麽多辮子得從早上編到傍晚吧?多費功夫啊!常言說得好,最美是黃昏,嗯,你一大早起來扎完辮子正好出門看日落,有見解有見解……”

  “嘿!那禿驢腦袋怎麽這麽亮啊?呦,還把腦袋用黑鬥篷罩上了,太自私太自私,你好歹留著給路人照照亮啊……咦,這禿驢怎麽還把臉蒙上了,

怕見人怎的?不對……怎麽看著這麽眼熟?哎呀……那不是白天講經的那位聖僧嗎?!”  楊素轉身瞪了翠花一眼,示意他閉嘴,然後他趁著昏黃暮光跟了上了那位黑衣僧人。

  翠花見楊素瞪自己,想嘲諷楊素幾句再瀟灑回客棧,可架不住心中好奇,還是閉嘴跟了上去。

  穿著黑鬥篷的那人果然是白天那位度化猛虎的聖僧。不過他此刻早已換下袈裟,罩上了一身寬大黑氅,在暮色中如同幽靈一般。

  他走路極快,還不時回頭張望,見身後沒有情況,於是加快了腳步。

  “聖僧這是要去哪……咦,他怎麽拐進了屠戶家裡?”二人鬼鬼祟祟蹲在牆角,見老僧走進了他們白天路過的賣肉攤子,翠花小聲嘀咕道:“難道聖僧餓了,要吃肉?不對,出家人不是不吃葷的嗎?”

  沒過多久,黑衣老僧從屠戶家裡走了出來,手裡還拎著個了個黑布袋子,看著有些分量。

  他沒有沿原路折返,而是四下張望了幾眼,趁著漆黑夜幕朝城門方向快步走了回去。

  翠花又要廢話,楊素皺起眉,低聲道:“閉嘴。”說完楊素便跟了上去。

  翠花在楊素身後揮了揮拳頭,但還是跟了上去。

  只見老僧出了城以後,就開始朝老虎白天退走的西北方向疾行。

  楊素望見,皺眉道:“果然是怪力亂神。”

  翠花聽的迷糊了:“啥意思?”

  楊素不理翠花,隻是不緊不慢跟著前面的老僧,惹得身後翠花一陣不滿。

  二人跟著黑氅老僧朝西北走了約摸五六裡地後,來到了一處山林邊緣。他們跟進了林子裡,七拐八繞之後腳下越來越陡,竟是跟進了山中。

  翠花望著前面漆黑黑的林子,有些害怕,開始打退堂鼓了:“我說小滿,咱們還是趕緊回去吧……這裡山高林密的,萬一遇到什麽東西把咱們給吃了,那就不好了……”

  翠花抱著膀子嘟囔道:“吃了也就吃了,要是吃一半留一半,那咱倆得多冤……”

  前面楊素理都不理他。

  翠花想撤,可回頭一瞧,四下裡漆黑一片,禁不住渾身汗毛倒立。他趕緊追上前面的楊素,扯著楊素的衣角,身子也挨緊了些。

  林子很密,又不見天光,二人走走停停,漸漸尋不見前面的老僧了。

  只見四面合圍大樹遮天蔽月,星辰皆寂。風吹淺草沙沙,四周伸手不見五指,使人感覺每前進一步,都像是邁進了巨獸之口。

  就在二人進退兩難的時候,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低沉虎嘯,驚得林子裡的鳥驚惶離枝。

  翠花猝不及防,嚇得大叫了一聲。

  “誰!”聽見翠花喊聲,前方有人厲聲喝問道。

  翠花驚慌之下拔腿就跑,可腳下一空差點摔倒。要不是他反應敏捷,估計又是個狗啃泥。

  楊素一張臉隱沒在漆黑夜幕中,臉上的情緒也不為人知。他沒理會坐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翠花,朝那人說話的方向走了過去。

  前方不遠處生了一堆篝火,由於林子太密了,二人離得不遠,竟沒看到光亮。此時篝火劈啪,映照出一人一虎兩道身影。

  虎就不用說了,人,正是黑衣老僧。

  那隻老虎的嘴裡還叼著一塊沒下肚的肥肉,看到楊素之後,它低吼一聲就要撲上來。

  這時老僧呵斥了一聲,那頭老虎收起爪牙,卻仍是朝楊素露出兩排森森虎齒,匍匐在老僧腳下伺機而動。

  “是你們!”老僧認出了白天人群裡唯一沒有跪下的俊俏書生,眼中有慌亂一閃而過。

  楊素面無表情。

  老僧有些驚詫,冷冷問楊素道:“你不怕?”

  楊素笑道:“你要是想害我們,剛才就不用多此一舉,攔住它了。”楊素一指趴在地上的猛虎,像是指著一條家犬。

  老僧哈哈大笑,可同樣的一張臉,此情此景之下,怎麽都給人以陰森之感。

  他換了一副面孔,臉上再無白日的悲憫,對楊素厲聲道:“如果我告訴你,剛才留下你們,隻是不想你們死的太早呢?”

  楊素依舊無所畏懼:“我剛才見大蟲看你的眼光,並不是那種皮鞭大棒之下調教出的驚懼,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親近與依戀。我想,對一頭畜生都能善而待之的人,應該不是一言不合就殺人奪命的暴徒。”

  聽到楊素的話,老僧躬身撫了撫身旁虎背,歎了口氣道:“貧僧走南闖北三十多年,你這書生,見所未見。能泰山崩於頂而面不改色,後生可畏啊……”

  老僧歎息道:“你走吧,今夜之事你說出去也好。老僧行欺誑之事,這些年來早已不得自在,罪過罪過……”

  “我為什麽要說出去?”聽到老僧的話,楊素問他道。

  老僧被問得一怔。

  楊素道:“記得幼時師父對我說過,這世間是分善惡,可更多的是介於善惡之間的逐流者。師父用半生榮辱告訴我,要學會去理解商人的見利忘義、婦人的小肚雞腸、書生的冥頑不化、官吏的阿諛諂媚……這世間歡喜百態,又怎能用黑白二字道盡?”

  楊素頓了頓,接著道:“你又沒作奸犯科,我為什麽要為難你?隻要是勸人向善,真真假假又有什麽區別,無非是手段不同罷了。如你沙門中人吃齋,是覺得雞鴨魚蟲皆有生命。可路旁青草、竹林青筍、池中青蓮就沒有生命?”

  “一歲枯榮便是一世因果,食素食肉,又有何異?同樣,誑人度人,隻要是勸人向善,有何區別?我聽大師白日言語,似得自在,可事情到了自己身上,怎麽就解不開、放不下、忘不掉?”

  “解不開……放不下……忘不掉……”老僧不斷重複著楊素的話,一時間竟然癡了。

  楊素言語平靜,可聽在老僧的耳中卻像在當頭棒喝:“不去憶起,忘不掉又如何?不去糾纏,解不開又怎樣?不去思量,放不下又何懼?”

  老僧陷入沉思。良久,他走到楊素面前,鄭重行了一禮,對楊素恭敬道:“貧僧俗名喚作陳瑩玉,今日頓悟, 法號了塵。請公子受貧僧一拜。”

  楊素還之以禮。

  老僧了塵問道:“觀公子言行,可知公子剛才提到的尊師也是位高人,不知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楊素笑道:“家師名諱,確實不便提及。”

  老僧笑笑,也不在意,接著道:“那可否告知公子大名?”

  楊素道:“在下楊樹,木易楊,楊樹的樹。”

  了塵聽後大笑道:“公子這名字,倒也有趣!”

  說完他又朝楊素行了一禮,道:“觀公子言行,就知他日必為人中龍鳳,今日與公子結下善緣,山高水長,後會有期。”說完他絲毫也不拖泥帶水,轉身帶著那頭斑斕猛虎緩緩離去。

  等老僧走遠後,翠花才緩過神來道:“好你個小滿,你你你竟然學會了扯犢子!整日裡讀些聖賢書,竟然跟人家撒謊,你告訴我,什麽楊樹的樹?”

  楊素平靜道:“萍水相逢,緣盡人散,叫什麽重要嗎?”

  “切。”翠花翻了個白眼,嗤笑道:“你們讀書人就是虛偽,心裡防著人家就直說,還緣盡人散……酸不酸啊你!”

  楊素面無表情道:“要是真想算計一個人,知不知道姓名又有什麽區別?我隻是不想多事罷了。”

  說到這裡,楊素歎了口氣,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默然道:“道理為別人講的時候,總是舌燦蓮花;可世間百苦,隻有加己身時,才知苦到深處,已不能為人言。可悲!”說完他黯然回轉,步履堅定。

  前方伸手不見五指,腳下路坎坷崎嶇,一如楊素,前途叵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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