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素三人離開巴陵樓後,沿著湖岸朝北匆忙趕路。
由於剛下過大雨道路泥濘,三人走個路跟插秧似的,深一腳淺一腳,惹得翠花罵聲連連。
又朝北走了差不多有二裡地,三人看到湖邊的蘆葦蕩裡橫著一尾褐頂漁船。船頭上躺著一個漢子,正在那裡閉目養神。
聽到岸上有人說話,那位漁家漢子坐起身子,用蹩腳的離陽官話朝岸上喊道:“哎,岸上三位小哥哥,這剛下過雨路上難行,你們要不要坐船啊?”
翠花正一腳水一腳泥氣的半死,聽到漢子招呼,趕緊湊了過去。
小青也走了過去,問那船家道:“我們要過春神湖沿著雁水北入江裡,你這小船什麽價錢?”
那位漁家漢子是個圓臉白胖子。因為他的臉太圓,眼睛又小,所以兩隻眼睛就像兩粒黑豆鑲在白面餅上似的。這時一漢子笑,眼睛直接給笑沒了。
漢子聽到小青的話,撓了撓頭,憨厚道:“小哥隨便給點就成,俺是這兒的漁戶,閑時就來載個客,貼補家用嘞。”
小青見這胖子豪爽,轉身招呼楊素上船。
楊素走上前去,笑問他道:“都說巴陵樓一帶在鬧水賊,你一個人在這撐船,不害怕?”
聽到楊素的話,那人撓了撓頭,咧咧道:“俊書生,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俺們這兒的官老爺雖然喊沈大哥是‘錦帆賊’、恨不得把他扒皮抽筋吃肉,可俺們這裡的漁戶,卻是對他尊敬得很嘞。
像俺這種老實巴交的漁民,他是從來不搶的,要是哪家受了災遭了難,他還會派人去送些柴米生魚接濟渡日。所以俺們這些小老百姓哪肯喚他是‘賊’?都是喊他‘沈龍王’哩!”
楊素又要問他,卻被翠花拽著胳膊,一把扯到了船上。
翠花不耐煩道:“坐個船也這麽多廢話!”
小青也上了船,笑著問那個圓臉漢子道:“你這小漁船也沒有個帆,能過得八百裡春神大湖?”
圓臉漢子松開栓在岸上的船繩,舉著一雙船槳呵呵道:“俺們這些漁家糙漢子,只要掄起手裡的這對家夥,渾身就有使不完的勁噻!不是俺吹牛,只要有飯吃,別說把你們送到湖北,就是順江去錢塘府,咱也去的咧!”
翠花與那漁民你一言我一語吹著牛皮,漸漸船到湖心,微風乍起。
春神湖上微波蕩漾,可除了他們的那頂小褐篷,湖上再也看不到其他漁船。
小船駛過春神山後,風勢越來越緊。
楊素自打上了船後,一直欣賞著湖上風景不說話,這時突然開口問那漢子道:“我們去江邊,沿著湖岸一直向北就好,你為什麽要把我們載到湖心來?”
圓臉漢子操著那口蹩腳官話嘿嘿道:“湖上景好啊。俺一看公子就是個讀書人,這八百裡春神湖可是你們這些文人墨客的心頭肉啊!既然來了,不泛舟湖心、賞一賞春神煙雨,多可惜?”
“就是!”翠花附和道:“看大哥替你想的多周全!”
楊素冷笑道:“我看不是來賞景吧?就怕有人想把我們載到湖心,然後問我們是吃‘餛飩’,還是吃那‘板刀面’吧?”
聽到楊素的話,圓臉漢子臉上的笑容登時凝滯住。
他扔掉手裡的船槳,朝楊素冷笑道:“小兄弟說的話,我怎麽聽不明白?”
楊素搖頭道:“都到湖心了,我們又不會水,你就別藏著掖著了。你衣服下面別著的,是匕首吧?”
圓臉漢子下意識摸了摸腰間,
呵呵道:“漁家人隨身帶把匕首切生魚,有何不妥?” 楊素接著道:“那你劃槳的時候一直東張西望,又是為何?”
圓臉漢子嘿嘿道:“湖上景好,忍不住想多瞧兩眼。”
楊素搖了搖頭,面無表情道:“做個賊都如此不爽利,難怪只能做賊。”
小青這時也覺得這家夥有問題了,他衝過去就要捉住那漢子。
可圓臉胖子似乎早有防備。他見小青來捉他,大笑兩聲,“撲通”一聲跳進了春神湖裡。
這時,西邊湖上駛來一艘三桅帆船。只見那艘船以絲綢為帆、用錦繡包邊,遠遠望去就像一片彩雲飄了過來。
見那“紅雲”越飄越近,湖裡的胖子一邊踩著水,一邊朝楊素他們哈哈大笑道:“孩兒們,看見那條大船沒有?那條船上,便坐著咱們春神沈龍王!你爹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沈龍王帳下先鋒官張虎是也!”
聽到張虎的話,小青冷笑道:“一個生鱗的爛泥鰍,一個發膘的死肥貓;除毛刮鱗剁吧剁吧,剛好能燉一鍋龍虎鬥!只不過你這一身的肥肉,看著不像老虎,倒像是一頭豬了!”
翠花這時候才明白自己被算計了, 抓著個船槳就朝張虎頭上砸,卻被這個胖子鑽了個猛子輕巧躲過。那個胖子一頭扎到船的另一頭來,望著船上的三頭“肥羊”,又是一陣孟浪大笑。
張虎見自家的錦帆已經到來,拔出匕首潛進了水裡。
翠花正望著湖面罵罵咧咧,腳下小船突然劇烈搖晃起來。
楊素望向小青,苦笑道:“你水性如何?”
小青也看出來這家夥是要把船給弄翻,攤了攤手無奈道:“什麽是水性啊?在水裡瞎撲棱淹不死算不算?”
楊素一陣頭大。
張虎在水裡使著巧勁左右晃動,只見小船越晃越厲害,最後還是沒有躲過厄運,被水裡的張虎掀了個底朝天。
與此同時,那條披著綾羅綢緞的大帆船也正好趕到。
只見那船的船頭坐著一人,他身穿紅色綢緞衣裳,揮了揮手,手底下的人就各自扯著一根麻繩跳進了湖裡,朝掙扎著的楊素三人遊了過去。
船上那人身穿紅色綾羅披風、頭戴大紅唐巾。他斜著身子望著水裡掙扎的楊素他們,面帶譏屑。
這人雖然是賊,卻生了一副不適合做賊的皮囊。
如果不是此情此景被楊素遇見,楊素一定會以為這人是個家產頗厚的紈絝書生,而不是嘯傲江湖的大盜。
所以直到多年後,已成為新朝頭一號鎮國藩王的小青進京找老夥計喝酒,酒後還是時常碎碎念道:“想當年,沈浪這廝一身大紅衣裳端坐於錦帆船頭,恰逢湖上風起,大袖飄搖。他娘的,老子縱橫南疆小二十年,就沒見過這麽風騷的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