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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執江山》三十四、將進酒
  觀看此章,請單曲循環鳳凰傳奇改編的那首《將進酒》。

  ……

  小青從樓上走下來,剛好遇到被鶯鶯燕燕簇擁著的翠花。

  他走到翠花跟前,勾起他的脖子嘿嘿笑道:“我說崔大官人,找到意中人沒?良宵苦短,咱們得及時行樂啊……你放心,今天所有的開銷都算在兄弟頭上!”

  “夠仗義!”翠花朝小青伸出大拇指,然後一手牽著一個女子,“仗義”地上了樓。

  留下小青看著那三道背影目瞪口呆。

  誰知翠花上去的快,下來的更快。別說一炷香功夫了,也就點個香的功夫,翠花就提著褲子衣衫不整地跑了下來。

  剛剛那兩位被他牽上樓的女子還扶著欄杆朝樓下使勁喊道:“壯士,您別走哇,怎麽才剛給您脫個褲子,您就‘一瀉千裡’了?”

  “我的好哥哥,快上來吧,奴家這兒有咱們荔枝閣祖傳的五石烏頭丸,哥哥不妨使一使,管保您用後接著龍精虎猛,與姐妹們大戰三百回合……”

  望著翠花那張紅到了脖子根的臉,小青捂著肚子笑出了眼淚。

  ——才脫個褲子就“一瀉千裡”了,那就是啥事兒也沒乾成嘍?

  此時的聞竹閣內,驚蟄姑娘望著有些拘謹的楊素,微笑道:“公子想必也是第一次來風月場所吧?”

  楊素點頭。

  驚蟄姑娘把蒙在臉上的白紗取下,那一瞬,屋裡搖曳的燭火似乎都黯淡下來。

  楊素只看了一眼眼前的女子,就被那張完美無瑕的臉給驚豔到。可他也只是愣了一下,就趕緊扭過臉去,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公子果然與其他男人不同。”看到楊素舉動,驚蟄姑娘輕笑道:“別的男人看到我,都恨不得立刻撲上來吃了我,就連你的那兩位同伴,剛剛也是如此。”

  “他們倆,其實與你說的那些人……不一樣的。”說到翠花與小青,楊素搖了搖頭。

  別人都是“有賊心沒賊膽”,可這兩個家夥,雖然“有賊膽沒賊心”、嘴裡卻偏要佔點便宜討人嫌。

  “那公子呢?”驚蟄姑娘見楊素發愣,盯著他笑道。

  “我……”楊素不知該如何評價自己。

  驚蟄姑娘望著楊素的眼睛,認真道:“自從第一眼看到公子,弟就覺公子有些……怪異。公子雖然一身讀書人裝扮,弟卻覺得公子不是讀書人。可多看幾眼後……又覺得再沒有比公子更像讀書人的人了。”

  聽到驚蟄姑娘自稱“弟”,楊素毫不奇怪。古時就有懷才女子渴望能與男子平等交談,她們不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之類的封建禮教,也不想去做男人的附庸,所以自稱“女弟”。這位驚蟄姑娘想必也是這樣的奇女子。

  驚蟄姑娘見楊素只是笑而不語,便開口問他道:“公子覺得‘荔枝閣’這個名字俗不俗?”

  楊素知道這是驚蟄姑娘這是在考自己,笑道:“瀘川美酒配荔枝,妙不可言,何來俗字?大魏詩聖有‘憶過瀘戎摘荔枝,青楓隱映石逶迤’一詩;我朝楊大家亦有‘夢裡江陽荔枝丹,覺來枕上五更寒’一句。瀘川美酒瀘川水,瀘川荔枝瀘川人,不知俗字怎解?”

  聽到楊素一席話,驚蟄姑娘微笑道:“公子學富五車,倒是弟貽笑大方了。”

  楊素搖頭:“驚蟄姑娘雖是女子,卻有憶庵先生之風,楊素佩服。”

  聽到楊素稱呼李憶庵為“先生”,驚蟄姑娘神采奕奕道:“公子也覺得女子讀書不為過?”

  楊素笑道:“只要姑娘不去學前朝蘄王妃,

去上陣殺敵便好。”  見楊素開起了自己玩笑,驚蟄姑娘俏臉一紅,臉皮薄得絲毫也不像個風月場中的女子,倒像個待字閨中的俏丫頭了。

  驚蟄姑娘看了一眼楊素,低頭道:“剛才公子提到憶庵先生,不知公子對她作何評價?”

  楊素皺眉道:“我一介書生,蚍螳評論前朝大家……有些不妥吧?”

  驚蟄姑娘輕笑道:“公子只是說說自己的看法,又不是蓋棺定論,何必太過拘泥?”

  楊素點頭。他想了想,沉聲道:“憶庵先生的才情舉世公認,她的詩詞如‘征鴻過盡’、‘月滿西樓’,令人五體投地。”

  說到這裡,楊素話鋒一轉,接著道:“可她的治學態度,我雖是一介無名後輩,卻不敢苟同。”

  驚蟄姑娘聽慣了別人的陳詞濫調,突然聽到楊素的話,不禁來了興致:“不知公子有何見解?”

  楊素看了一眼驚蟄姑娘,見她滿臉期待,歎了口氣,無奈道:“姑娘還是請出筆墨吧。”

  聽到楊素的話,驚蟄姑娘美目開始發光。她將桌上的焦尾琴收下,攤開宣紙,親自幫楊素研起墨來。

  楊素潤了潤筆,開始在宣紙上吐字如龍:

  “閨裡怨尤多,

  江畔風波少。

  已是匆忙誤晚春,

  卻道花開早。”

  “花落莫生悲,

  潮去無相擾……”

  驚蟄姑娘讀到這裡,楊素卻停下筆來。驚蟄姑娘輕聲道:“公子為何停筆?”

  楊素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接著“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他思慮再三,最終還是挺直腰杆,寫下了最後兩句:

  莫笑風流故壘癡,

  徒惹今人笑。

  驚蟄姑娘剛才見到這首《卜算子》的上闕,就知道楊素在暗諷憶庵先生。等楊素寫出“風流”、“故壘”幾字,便知他是在嘲諷李憶庵批蘇南坡“不協音律”這件事。她歎了口氣,幽幽道:“公子最後兩句,算是蓋棺定論了。”

  楊素默然道:“有人高唱‘大江東去’、有人低吟‘曉風殘月’,本就是我華夏文化的魅力所在,不分高下雅俗。 李憶庵嫌棄蘇南坡他們言語粗俗、不堪入耳,是忘了小令不是天生地長的,也是從山歌漁調、楚賦魏詩一步步衍生而來。既然如此,為何要裹足不前、固步自封?”

  “怪不得公子說李大家‘徒惹今人笑’……莫笑古人癡,徒惹今人笑。公子滿腹經綸,弟佩服。”

  驚蟄姑娘向楊素施以文人之禮。

  楊素也起身,還了一禮。

  驚蟄姑娘見楊素表情嚴肅,捂著嘴嬌笑道:“好啦,良辰美景,不知公子有沒有興致聽小女子撫琴一曲?”

  楊素笑道:“若是鐵板琵琶配塞下曲,更好。”

  聽到楊素的話,驚蟄姑娘笑容更璨。她從內室取出琵琶,順便換了一身大紅衣裳。

  驚蟄姑娘懷抱琵琶,緩緩走到椅子上坐定,試了試音,一曲李詩仙的《將近酒》在錚錚琵琶聲裡娓娓道來。

  起初,驚蟄姑娘在彈。隨著曲入高境,她閉上一雙美目,開始變彈為拍!

  於是,那股在詩裡流轉了八百年的孤傲與豪邁,也如黃河之水,從天上來!

  楊素閉上雙眼,靜靜聽著這首慷慨激昂的琵琶曲,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師祖范詡、想起了自己的師父范鯉。

  最後,他又想起那位似乎與師父毫不相乾的端木鬱壘。

  他懂師祖的那份灑脫。

  他也漸漸開始明白師父的無奈。

  可他始終想不明白,為何那位坐斷西南、權傾天下的霸道藩王,卻如同一曲《將進酒》,有豪邁從天而來,卻成了嘯傲萬古的悲壯,奔流到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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