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念終究是沒有再強求她,他靜靜地看著季菡,眼神低沉看不見一點生命的氣息,像秋天的時候從湖水裡撈起來懨懨的水草。
他胡亂地擺手然後背過身去:“我過幾天也去看小白。”
聽見他的退步和妥協,季菡緊繃的身體才松懈了一點點,臉上揚起笑容點頭:“好,小白最近都已經會叫舅舅了。”
季念大步走到包間角落去,斜著身子點燃一根煙,重重地吸了口才語氣含糊微微冷淡地應了一聲。
不願意再多待,季菡一把拉著蘇沛白快速離開了包間。
在侍者恭敬的帶領下,兩人坐電梯去車庫,一路上季菡也不說話,隻穩穩地拉著蘇沛白的手。
沉默著上車,蘇沛白側身過來幫她系好安全帶。
打開車裡的一盞閱讀燈,看著燈光下季菡蒼白且有些惘然的臉,蘇沛白歎了口氣將她攬入懷中。
胸腔微微起伏正要說話,季菡卻是一把推開了他。
她黑亮的眼目光灼灼,看著蘇沛白搶先開口道:“我知道,我明白,你不要說。”
蘇沛白擰眉。
將座椅稍稍調低,季菡徹底地放松身體陷進座位裡。
定定地看著車前面的一處,目光卻是放空:“我覺得很惶恐很荒唐,但是我也有自己的底線和分寸,我說他一輩子是我的家人是我弟弟,就只是弟弟,他這只是一時間的偏執誤入歧途,所以…”
季菡的語氣越說越焦急,到最後又停下來,她了解蘇沛白。
這個人對待未知的已知的各種情敵是一點都不手軟,但是季念…
無論如何,她都沒辦法讓蘇沛白跟季念兩個人正面杠起來,她閉了閉眼睛,斟酌著用詞:“所以…我不會見他我不會給他一點機會和可能,但是你那邊…”
季菡不知道怎麽說,語氣緩慢地思考著,想要找出最妥帖的表達方式來。
此刻蘇沛白的眼像是陽光下平靜湛藍的大海,面對著季菡的時候越來越豁達越來越包容,他探身在她的唇邊輕輕一吻,開口語氣平淡大氣:“我還是那句話,只要他沒有過分的舉動,我不會主動針對他。”
這已經是他最大的退步和妥協…
這晚最終還是沒有去老宅,因為蘇沛白第二天要去美國出差。
他問季菡要不要一起去,季菡思考了一陣拒絕:“你是工作,我就不去打擾你了,我搬回去老宅跟小白住幾天。”
雖然心裡不太情願,但是蘇沛白也不再強求。
第二天先將季菡送回老宅,然後才讓司機開車送他去機場。
小白現在對他爹倒是多了不少的善意,出門的時候小白一直哇哇大叫著要跟著他走。
哭聲尖銳聽得蘇沛白心中一陣酸澀,季菡在身後大笑著戳破事實:“他就是想你帶他出去玩,現在誰出門小白都這樣哭。”
“…”
跟小白一起的日子過得非常充實,小家夥有花不完的精力,爬上爬下地一點都不停歇。
季菡經常累得腰酸背疼,但是一聽到小家夥奶聲奶氣叫媽媽,她的心頓時都融化了再累都值得。
期間工廠的寫字樓從郊區搬到市區來,在一棟不算太小的大廈租了一層,讓季菡上班的路途大大地縮短。
全程操控置辦的許文怡很是得意,在電話中問季菡邀功獎賞。
季菡回答:“你去問財務,公帳上面的錢我一分沒動,你要獎金我可發不出來,不然我請你吃烤串吧。”
恰好是周末,兩人叫上邱亞約在林每一學校門口的小吃一條街。
對學生強大的八卦能力可是深有體會,於是季菡又帶了個帽子墨鏡,
穿了一條背帶牛仔褲,遠遠看去像個高中生。跟爺爺打過招呼之後開車出門,路上有點堵,所以季菡到的時候那三隻已經毫不客氣地吃上了。
這家店以前季菡她們上學的時候常來,做學生生意的裝修自然是比不上高端飯店,還好有個包間,讓季菡能摘掉墨鏡吃東西。
林每一見到季菡開心得很,遠遠就跑過來抱她,滿臉嬌嗔的樣子:“姐姐,你這麽久不都來看我,我還以為你把我忘記了…”
季菡失笑:“我記得沒錯的話,這不是你剛開學的第一個周末?”
吐吐舌頭,林每一不說話了,殷勤地接過季菡的包,拉著她在桌子邊坐下來。
女人們的聚會雖然比不上男人的豪邁,但是這幾個人一起經歷那麽多事情,頗有點患難與共的意思。
不用刻意偽裝熱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無傷大雅的玩笑都很自在。
不知道是被什麽話題引起,一直埋頭苦吃的林每一拍了拍大腿,然後壓低了聲音神秘地道:“你們知道嗎,那個羅晚晚現在過得可慘了…”
羅晚晚?
這個人自從從沈家被趕走之後,已經從他們的戰鬥圈裡全面消失,倒還真是沒有人刻意去打聽她的下落。
看見林每一的興致高昂,許文怡非常應和體貼地,一臉好奇地開口追問:“怎麽怎麽,有多慘?”
林每一看了季菡一眼,隱晦小心但是依舊壓製不住眼底和語氣裡的慶幸:“學校北邊有一片待拆遷老城區…開學那天我跟同學誤闖誤撞過去了,看見她在…接客…”
在,接客。
季菡端著茶杯的手抖了一下,溫熱的茶水沿著她的手背流下來。
桌上三個人的眼神同時向她看過來,她們都覺得季菡是優柔寡斷過於聖母。
天地良心,她真的不是在可憐羅晚晚。
她之前不讓蘇沛白再繼續追究那兩個女人,是覺得她們的現狀已經夠淒慘了,而不是因為她的假慈悲。
只是現在羅晚晚頂著一張跟自己有七八分像的臉,在做那樣的生意,怎麽想怎麽膈應人,像生吞了幾十隻活蒼蠅一樣。
烤串也吃不進去了…
季菡給自己再倒了一杯茶水,喝下之後問林每一:“你確定是她?”
林每一點頭:“應該是,雖然是側面,但是因為她跟你長得像,我太了解和熟悉了。”
胡亂地點點頭,季菡不再說話。
倒是邱亞難得地出聲感慨了一句:“羅晚晚也真是,她將蘇家沈家的人都得罪遍了,在這城市裡哪裡還能有什麽好的下場。”
“活該唄。”
許文怡對那女人一點好感都沒有,分外幸災樂禍地說了一句,舉起酒杯道:“來,我們以茶代酒好好慶祝一番!”
大家難得這樣子聚到一起,季菡也不好因為自己的膈應擾了大家的興致,將那些想法拋到一邊,也舉起茶杯來。
因為林每一晚上還有補習,這頓烤串沒有吃多久。
邱亞晚上約好了跟父母的視頻通話,所以先開著許文怡的車回去了。
將林每一送回學校,許文怡衝季菡揚揚下巴:“走吧。”
“什麽?”季菡一愣。
許文怡噓了一聲:“得了,我們認識了幾十年,你心裡想的什麽都在腦門上寫著呢,想去看看那個賤人是不是真的在賣是吧,上車呀!”
“…”
說實話,季菡還真是想去看看。
並不是要去驗證勝利的果實,還是羅晚晚跟自己太像的那張臉,她不有個確切的結論不踏實。
從小吃街開過去拆遷老區還是有些距離,繞過幾個路口之後,天已經完全黑下去。
在街口都能感受到那條破敗巷子裡頹靡墮敗的氣息。
季菡剛按下窗戶就覺得難受,立馬又關了上去。
巷子很窄,季菡今天這輛車並不太適合開進去,許文怡解了安全帶轉頭問她:“是你跟我一起,還是我一個人進去落實落實?”
正猶豫間,突然從巷子拐彎處湧出幾個人來,腳步混亂, 夾雜著男人粗獷的笑聲和女人的尖叫。
巷子口的路燈下剛好是幾個垃圾桶,跑在前面的那個女人被男人一抓,然後就重重地扔向垃圾堆那邊。
跟她們的車隻隔了幾米遠,加上剛好在路燈下,所以那邊的情形車裡的兩人看得一清二楚。
許文怡皺眉,她向來是看不得男人欺負女人這種事,眉頭一皺正要開門下車,那邊的女人突然尖銳地求饒出聲:“我做我做,別打我!”
這個聲音…
季菡和許文怡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在對方眼裡看到了確切的答案,這麽巧…
居然是…羅晚晚。
許文怡這下一點想要幫助解救的意願都沒有了,悠悠坐回座位上,雙手抱胸冷眼看著。
羅晚晚的長發凌亂蓋住大半個背,深秋的天裡她就穿穿了一條劣質的粉色吊帶,涼拖鞋,讓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特殊職業。
她的背影窈窕依舊,可是那幾個男人卻是絲毫憐香惜玉之情都沒有,扯著她的頭髮又重重地撞向垃圾桶。
垃圾桶倒下來,各種穢物灑了她一身。
然後就是男人放蕩嘲諷的罵聲:“md,爺我活了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見你這種出來賣的,要不是看你身材還可以又是新來的,誰會出錢嫖你這個醜八怪!”
醜八怪?!
季菡一驚,定睛往那邊細細看過去。
被垃圾灑了一身的羅晚晚一點都不敢反抗,她雙手抱著肩膀瑟瑟發抖,胡亂地撥了撥身上的垃圾,然後抬起頭來。
燈光下,往日那張年輕嬌豔的臉,此刻已經完全扭曲,甚至有些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