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鬥之柄指向寅辰,時間進入夏歷新年的一年之始。周僖王五年,注定是個多事之秋!
洛陽成周,周王姬胡齊已經陷入昏迷,現在人人都知道也就在一兩月間了。
晉國絳城,晉侯姬稱自那日被氣倒就再也起不了床,太子出征伐虢,他強撐著病體操持著國事,由於無人可信,姬稱幾乎事事親為。聽到初戰失利,心中焦急之下,盡起傾國之兵前往下陽城下,務要一舉建功。
東方,遂國故宗室因氏、頜氏、工婁氏、須遂氏不堪忍受齊國重稅,借新年犒軍之機,藥翻齊軍高層將領,誘殺齊國佔領軍。齊君小白震怒!管仲也暫時放下學宮的籌建,眼看著又是一場血雨腥風將起!
西方,秦國在認真地經營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不時地把好奇的目光投向鬧得不可開交的中原。
北方,隨著寒潮的來臨,大雪落下,狄人這時候反倒消停了。不過此時的安寧,意味著開春雪化之後狂風驟雨般的打擊!邢國加緊派遣使者再次赴宋、齊請求援助。
南方,隨著楚國遷都,攻勢重點轉向中原,楚國西部空虛。諸夏之一的巴國開始厲兵秣馬,準備大舉攻楚!而楚國的目光卻注視著黃國、隨國、鄭國,謀劃著踏足中原,參與爭霸。
中原各國在此壓力之下,漸漸地靠向新霸主齊國,來參加齊君小白會議的諸侯越來越多了。從最初的兩家到四家、六家,最近一次的幽地會盟竟然達到了九家諸侯。
天下動蕩不安的血雨腥風之中,也有一股子清風吹來——齊國將要開設學宮的消息漸漸傳開,天下士人但有一家之長的都動了心。想去傳揚自家的學說的,想去博采眾家之長的,都開始謀劃著前往齊都營丘,或者求學,或者謀個博士教職,勝過在各國流浪,在人婚禮、葬禮上作個襄讚賺些小錢糊口。
得知消息的各諸侯國君也各有各的打算,但是不約而同地都準備將自家的公子少爺往管仲那送。反正在家也是鬥雞走狗,不如去學宮學習,同時也是向諸侯霸主表明本國國君的態度不是?
寅月初吉(注),小挫兩陣的詭諸和虞侯率領的聯軍,除了拖延點時間外,並沒有傷筋動骨。再次得到國內增援之後,軍勢大振!聯軍直抵下陽城下,意圖攻城。
敵軍勢大,虢公醜不得已放棄城外營壘,全軍收縮到下陽城中堅守不出,援軍和糧草不斷地通過浮橋進入下陽,倒也固若金湯。
詭諸、虞侯接受大夫郭偃的獻策,從黃河上遊處伐木編筏,裝載引火之物順流而下,將浮橋燒毀。
無法接受國內的支援,下陽城頓時陷入孤立無援之境!
“郭大夫此策大妙啊!”詭諸說道。
軍帳之中慶功的酒宴擺下,太子詭諸和虞國國君居上首,晉國兩位增援的領軍將領與士蒍、郭偃、宮之奇居下首對坐共飲。
郭偃其實是虢國人,曲沃時期被聘為大夫。
虢國兩姓——虢、郭。虢姓乃西虢虢仲一系,郭乃東虢虢叔遺族。
本來黃河北岸的下陽是東虢國滅後遷居的居所,史稱“北虢”,北虢失了根本日漸削弱。而東虢、西虢乃文王的兩個弟弟所封,本來就是一家,所以後來黃河兩岸兩虢乾脆合並為一國。百年繁衍下來,兩虢子弟多有外出各國為官的,這郭偃就是一例。
時人為人臣則忠君事,此為共識。眼下聯軍進攻郭偃的祖國,郭偃一樣盡心盡力為晉軍謀劃襄讚。
郭偃見太子誇獎,
說道:“微末之功,何足掛齒!”轉而又道,“吾昨夜觀星,恆星不見,夜中星隕如鬥,四枚西向而沒。” 觀星是掌卜大夫的職責,世界上天琴座流星雨的最早記錄——“魯莊公七年夏四月辛卯夜,恆星不見,夜中星隕如雨。”就是魯國的掌卜官觀測記錄的。
“哦?不知主何吉凶?”虞侯馬上詢問道。
“當主人主辭世。”郭偃說道。
“哦!”眾人心中合計,虢公剛剛升天,周王眼看也快了。還有兩個是誰呢?也許是夷狄之主也未可知。
“先生卜算,明日攻城成算幾何?”虞侯又問。
“卦象不吉!”郭偃就是簡單的四個字。
詭諸連忙說道:“無妨,就算是圍而不戰,幾個月圍城,下陽必下。”
郭偃皺皺眉,心中隱隱不安,卻也不再說什麽。
士蒍同樣不安。
他在心中計算,若是圍城三個月,十幾萬大軍需要耗費多少糧草?須知僅僅是人吃不算馬嚼,一日就需要耗費近兩千斛(二十多萬斤)。
若是戰事遷延不斷,到了開春農事繁忙,此時軍中許多農家子弟,屆時無法回家務農,國中今年必然歉收。
七十年內戰,國中倉儲本就不豐,而經過此戰,國中糧倉頂多支撐到三月,三月到五月俗稱“青黃不接”很可能導致國中饑饉,要死很多人的!
畫面回到蘇寬的采邑——澠池。
吹了半月的強勁北風,黃河終於上凍了!凍過幾天,拉著鐵礦石的大車都能安心地走在河面上。
清晨天蒙蒙亮,北風稍弱。
一夜北風呼嘯,直如鬼哭狼嚎一般。在茅津渡對面瓠邱城頭,一伍的城門卒全都躲在城樓班房裡烤火,雖然晉虢正在交戰,可是此地遠離戰場,河對面算是周王的領地,故而這個邊緣小城此時反而沒人關心,這些戍卒更加輕松自在了。
那個晉國戍卒恰好又該當班,把門一拉開,迎面一陣北風就灌進了脖領子。他罵罵咧咧往外走,欲走到女牆那去放水。一邊放水一邊不經意地往城外一看,差點把尿嚇回去,只見城下黑壓壓一大片人,瞪大眼細看,原來是薑戎!起碼兩三千的薑戎士兵!
正想大叫, 就看見自己面前一晃眼的功夫就出現一個大漢。這大漢一手大斧,一手圓盾,看著自己晃晃手中的大斧,道:“噓!”這戍卒立馬用手捂住了嘴。
大漢滿意地點點頭,然後那戍卒就見大漢身後“嗖嗖嗖嗖”跳上來四個手持短兵的大漢,四個大漢上來後將繩索又扔回城下,為首的大漢對著他努努嘴,示意他繼續尿尿,居然就無視他,帶著人走向城樓班房去了。不多時,那戍卒見自己的幾個袍澤個個完好無缺地從房裡被趕出來,走到自己身邊抱頭坐下,那戍卒看見自己的伍長居然對著自己咧嘴一笑,心中就松了口氣。
不多時,城門大開,瓠邱城就此易手。
城中軍民驚奇地發現,以前以搶掠為生的薑戎,佔了城池之後卻好似改了性子。居然對城中居民秋毫無犯,只是將官吏和兵卒看押,然後告誡居民不許出城。
此時的蘇寬騎著一匹神駿的高頭大馬,身著名家出品的黑亮犀甲,馬上騎槍弓弩劍盾具備,立馬於茅津渡口,顯得神威凜凜!看見對岸的信號,蘇寬把手一揮,當先縱馬馳向河面。身後小崗之側隱藏的數千鐵騎轟隆隆地跟隨踏上河面。
暢通無阻地穿過凍得堅硬如鐵的黃河河面,蘇寬來到瓠邱城下,與出城的詭狐數十騎匯合。兩邊匯合之後也不搭話,大隊騎兵如同鋼鐵的洪流往北進發!
前世遺憾沒有機會從軍的蘇寬,此刻胸膛之中如同激浪奔湧的大海,心中無聲地呐喊——
“為了家園,為了親人,目標——桐鄉邑,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