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公子詭諸,奉上黃金百鎰,金珠十斛,錦帛千匹,特來向虢太子醜請罪。”
蘇寬、蘇明和虢醜三人還禮,虢醜接過禮單過目。公子詭諸再拜,虢醜還禮。
伯兄在,蘇寬就不說話了,由蘇明邀客進入館舍。
進入內堂,早有人在堂上點燃燈火、焚上香。
到了席前,詭諸公子對著虢太子醜一揖到地,口稱:“有罪!有罪!“
虢醜道:“公子詭諸何故多禮?請起來說話。”
“先請公子醜恕罪,否則詭諸不敢起身。”
蘇明知道必是為了曲沃代晉之事,既然三人之前早有計議,且周王今日禮也收下了,那麽此事也就有了定論。他哪知道此刻詭諸心中的忐忑,煮熟的鴨子都有可能飛了,何況王命未出,一切皆有可能。
於是蘇明道:“詭諸公子不必如此多禮,請先坐下說話。”
詭諸這才直起身,四人在席上落座。
詭諸開口道:“今日前來,隻為請罪!以庶代嫡,實不合禮。然曲沃為自保不得不如此。”說到此,詭諸看看眾人臉色,又接著說道“昔者晉侯對我曲沃處處為難、時時相逼,動輒兵戎相向、手足相殘。我曲沃實在是忍無可忍,避無可避,方出此下策,以求一勞永逸。”
蘇寬聽了,心中哂笑,心說:“好像說反了吧?”
見三人都不說話,詭諸又道:“本該先行向周王和虢公稟告,隻是路途遙遠,事情緊急。”詭諸記著士J的囑咐,重要的是姿態,說辭反而不要緊。一定要把認低伏小的姿態做足。所以起身,再次向虢醜一躬到地,說:“虢公奉王命數伐曲沃,我曲沃每次都是退避三舍,不敢抗拒天兵。隻是每每被宗主逼迫,無可奈何。”
虢醜心道:“倒也是,每次虢公進兵,曲沃都是一觸即潰。”於是點點頭。
見虢醜點頭,詭諸心中暗喜,回到席上又對蘇明,蘇寬一通誇讚。
蘇國聯姻的對象除了王室和虢國外,還同曲沃晉、衛國和疊(女旁)國通婚。尤其是虢和衛,都是近十年內嫁作太子妃。所以蘇國對公子黔牟不好辦,周王和衛君都不好交惡,隻能禮送出境。作為大國夾縫中艱難生存的蘇國來說聯姻是一種政治手段。好在蘇國富裕,嫁妝總是讓那些大國或者周王也比較期待。
見詭諸誇讚自己,蘇明和蘇寬自然也是對詭諸也一通恭維。小國自然也有小國的生存智慧。
虢國其實是個強國,很多人被那兩個成語“假道伐虢”和“唇亡齒寒”誤導,以為虢國是個弱國小國。那真的是錯得離譜了。
首先虢國是有征伐之權的姬姓公國。其次虢國掌王室軍隊,替王室掌控巴蜀的通道;同時掌百工,稱為“天尹”,而且是周朝卿事寮的長期主導卿士。在此時的晉國已經是個大國了,但是相比虢國還是弱上很多的。所以虢醜此時是有很大的優勢心態的,見詭諸恭謹,虢醜也不為己甚,和公子詭諸有說有笑起來。
蘇寬心想:這個詭諸真是個梟雄人傑,幾句話就達成此行的目的。蘇寬仍然秉持伯兄在場不說話的規矩,隻是附和下大家的話。很快,話題就轉到將要開始的周王秋A上了。氣氛非常和諧熱烈。詭諸提議飲酒,虢醜蘇明讚同。喚人取酒。蘇寬以年幼請辭。蘇明允之。詭諸禮節周到,離席與蘇寬揖別,送到房間門口。
蘇寬告辭出來,到了院子裡。有感於公子詭諸的機敏,和虢醜蘇明的好說話,
他心裡隱隱有點不安。 仰頭看向夜空,見一條銀河貫穿南北天際,大致垂直於地平線。仔細觀瞧寬兒發現,從銀河中下部有一條黑色的影帶,好像是銀河分出支流一般。那是天上的河流麽?或者那一顆星星是一個仙人?又或者一顆星星是一個逝去的先祖?他感慨於未來的不確定,希望能從天上的星河得出一些啟示來。
“原來公子你真的會觀星象!”一個聲音把蘇寬的心緒從億萬光年之外拽回了成周的這個館舍院子中。回過神來的他一腳踹過去,沒想到這次踹了個空!
“咦?有長進啊?”蘇寬道“別胡說八道!房裡憋悶,我來透透氣。”
“長進?再不長進屁股成八瓣了!公子你勁兒也太大了。”
“少貧,但凡你長點腦子,屁股不少受點罪啊?說吧,什麽事?”蘇寬邊說,邊仔細看躲到門邊火把下的黑夫。
“公子你剛才觀星,就沒看出點什麽?”黑夫嘻嘻笑著說道。
黑夫話音未落,就見蘇寬一步跨了過來,拽住自己的衣領子厲聲問道:“你見著白月兒了?她在哪?”
黑夫大驚失色,結結巴巴地說:“公-公子,你還-還真神了!就往天上看了不到一刻,就看出來了?”見他著急,黑夫也不敢怠慢,馬上接著說道:“下午我駕車出去遛馬,傍晚回來的時候見前面一個檻車押著一個人,蓬頭垢面的。那人看見我,對我搖搖手,就從懷裡掏出這個,從柵欄縫裡掉到地上。”說著,黑夫從懷裡掏出一物遞給蘇寬。
接過一瞧,果然就是自己贈予白月兒的絲絛。剛才見絲絛一角從黑夫懷裡露出,方才猜測黑夫見過白月兒了。沒想到竟是這麽個情形,白月兒被抓了!
“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她被押在哪了?”
“哪能呢,我猜那人可能是白月姑娘,就跟著檻車走,看見他們去了前街小司馬官寮。我下車跟過去看,看見押在前院西廂房了,隻鎖了門沒看守。”
“算你機靈,剛才如果答不出,就自己滾回去喂馬吧。”蘇寬松了口氣。知道在哪就好,就蘇明的身份隨便就能撈出來。再轉念一想:不對啊,伯兄不知道白月兒的事,假如知道白月兒是個來歷不明、喬裝打扮的美女,還會不會幫著自己撈人呢?尤其是在得知周王已經要蘇公“送璋”了之後?不行,先得自己想辦法,實在不行再找伯兄走官面上幫忙。
想清楚此節,蘇寬立即說道:“叫上暴昭,我們走。”
“好嘞!”黑夫一副“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往裡面跑進去了。
轉眼間黑夫帶著暴昭出來了,來到面前。蘇寬一看,穿著還挺整齊,再一看,暴昭臉上也和黑夫一樣帶著崇敬的表情。“公子真是神人!這觀星之法不是隻有大卜司的佔夢才會的嗎?從不外傳的啊?”
蘇寬聽了,一腳踹過去。眼花了下,暴昭發現自己沒事。
“哎呦!”傳來黑夫的叫聲,“公子怎麽踢我啊?是暴昭亂說。”
“那還不是你先對他亂說!”蘇寬道,“黑夫帶路。”
於是三人也不打火把,摸黑避過門口的舍人往外就走。
一路順利,到了前街的小司馬官寮。三人躲在燈光暗處,查看情形。只見前門處懸有燈火,寮後黑漆漆一片。隔上一刻多時間,才見一個環人敲著梆子打著哈欠過去。待其走得夠遠了,蘇寬對黑夫小聲說:“黑夫,是關在哪兒?”
黑夫一指,也壓低聲音道:“就這院裡。”再看了看說:“第一間,應該就是這個牆後面的房間。”
蘇寬上前看了看,又用手指扣了扣牆,說:“你倆去取幾個裝水的袋子來。”
“公子渴了?我這有水。”黑夫掏出一個小水袋。
“快去!”蘇寬腿已經提起來了,正要開踹,沒想到黑夫這次很快,拉著暴昭一下子就跑遠了。
館舍區離著前街官寮不遠,倆人一會就返回來了。蘇寬帶著倆人在防火的儲水缸中裝滿水,到了看好的那個牆角叫兩人往上面澆水。
剛開始水澆上去就被土牆吸收了,多澆幾次就吸飽了、泡軟了,再等了一會覺得行了,就叫黑夫用東西挖。黑夫抽出短劍挖了幾下,露出乾土就再澆點水,沒多久就挖了個拳頭大的洞。黑夫停下手,把嘴湊近了,對著洞口咳嗽了一聲。果然,裡面也跟著咳嗽了一聲,聽聲音正是個女聲。蘇寬一聽急了,也抽出短匕一起往寬了挖,暴昭澆水。
眼看洞口快能過人了,遠處梆子聲過來了。三人對視一眼,停下手,在黑影裡貓著。等梆子聲遠去,馬上又開始挖。沒幾下子,黑夫低聲說:“行了。”再對著洞口說:“我進來了。”說完,一貓腰鑽進去了。
很快,洞口淅淅索索冒出一個頭來,天黑看不真切,就覺著頭髮亂七八糟的。等全出來了蘇寬伸手扶著,暴昭接應黑夫出來了。蘇寬對黑夫說:“首尾收拾乾淨了沒?”
“公子,我們不是第一次乾這個了吧?”黑夫小聲道。
“嘿嘿”一樂,蘇寬道聲“走。”三人帶著白月兒順著房子的黑影往回就走。黑夫斷後,用脫下的衣服把地上的足跡掃了。到了館舍門口,黑夫上前找個理由調開看守門戶的舍人,幾人順利帶著月兒進入館舍,探頭探腦地看看,發現公子詭諸還在內堂和蘇明、虢醜談話。幾人悄悄地回到了蘇寬的臥室。
進了房間寬兒掌燈一看,叫道:“我的個天,這是白月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