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城市，公安局，審訊室裡。

　　宋明秋坐在椅子上，淡淡地看著眼前的這名隻有十六歲的少女。

　　說實話，這女孩很漂亮，黑發披肩，肌膚如雪，五官也很精致，隻有她左手手腕的一道蜈蚣一樣的長疤破環了這種美感。

　　旁邊的實習女警拿著筆，準備隨時記錄下有效信息。

　　宋明秋首先開口問道:“你在想什麽?”

　　顧月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眼神很清冷，說:“24小時快到了。”

　　“你對這些很了解嘛。放心，我們會遵守法律規定的。”宋明秋喝了口茶水，再抬頭時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但顧月壓根兒沒看他，不由地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敗感。

　　不過他也是經驗豐富的老刑警了，很快調整好心態，嘴裡吐出一連串的問題:“你就那麽希望回去嗎?回到那個父母慘死的家?你早上為什麽不說實話?你到底在害怕什麽?”

　　顧月毫無反應。

　　宋明秋並不氣餒，站了起來，半撐在桌面上，身體前傾，迫使顧月的眼睛和他對視，緩緩說道:“你之前撒謊了，你父親自殺的時候，門雖然關上了，但你卻趴在門上的副窗上，看完了你父親上吊的全過程。”

　　果然，顧月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眼神瞥到別的地方。

　　畢竟隻是一個十六歲的學生啊！

　　宋明秋心下稍定，大吼一聲:“看著我！”

　　顧月下意識地聽從了命令，有些愣住了。

　　“你父母死後，你把父母的屍體搬到臥室裡，每天晚上都會做上一大堆菜，然後又把他們的屍體搬到飯桌邊，這是前四天的情況。

　　我很好奇，後來你怎麽不這麽做了?你在第五天的狀態很不正常，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旁邊負責記錄的女警不由地抬起頭，有些驚恐地看向早上還和她一起吃飯的少女。

　　顧月還是呆呆地看著宋明秋。

　　宋明秋眉頭微皺，嗓音輕柔了些:“你隻有說出來，我們才能幫你。你不用害怕，我們是警察，不會害你的。”

　　“警察?”顧月的聲音有些低沉，“你幫不了我！你們幫不了我……”

　　說完眼瞼低垂，無聲地哽咽起來。

　　宋明秋給她遞上了紙巾，給她面前的紙杯換上了一杯熱水，安慰道:“你不說出來怎麽知道我們幫不了你呢?再不濟也能集思廣益，解決你的麻煩啊！

　　有句話怎麽說的:分享快樂，自己的快樂會加倍;分享痛苦，自己的痛苦也會減半呐！”

　　顧月接過紙巾，雙眼通紅，但情緒總算平複了些，說:“你們不會相信我說的話的。”

　　“那是因為你沒有說出來。”

　　宋明秋的話似乎給她注入了一股力量，顧月左右四顧，還是有些害怕，但終於鼓足勇氣，說道:“我今早說的大部分都是真的，至於看見爸爸自殺的事，你們也知道了……”

　　“你難道不害怕嗎?”女警忍不住問道。

　　宋明秋瞪了旁邊這個添亂的下屬一眼。

　　年輕女警連忙低下頭。

　　顧月對此倒沒什麽忌諱，說道:“人生是通往死亡的一次旅行。”

　　“什麽?”

　　“這是古羅馬哲學家塞內加說過的一句話。”

　　宋明秋嘴角微扯。

　　這女孩的生死觀出現了些狀況，不能用常人的眼光來衡量她。

　　顧月握住紙杯，透過蒸騰的熱氣，低頭盯著杯口裡微微顫動的水面，

繼續說道:“我本來只打算留父母七天，七天后我就報警，這樣我的心願也完成了。但是――”　　說到這裡，她的身體顫抖起來，再次左右四顧，驚恐地搜索著什麽東西。

　　“別害怕，這裡就我們三個人，我們倆會保護你的。”宋明秋寬慰道。

　　顧月定了定神，雙眼再次水汽朦朧，好一會兒才說道:“到了第五天，我記得是十月二十三號，那天晚上……”

　　她停頓片刻，手指將紙杯捏得有些變形，繼續道:“我放學回來後，竟然看見……看見……看見……”

　　“你看見了什麽?”宋明秋的心也隨之提了起來。

　　“爸媽坐在椅子上……”顧月的嗓子裡擠出了這麽一句，仿佛一下子如釋重負，呼出長長一口氣，看向眼前的警察，“呵呵，你不相信是吧?是不是認為我是個精神病?”

　　“你繼續。”宋明秋的眉心皺成懸針狀。

　　看來這孩子的精神真的出現了問題。

　　唉，糟糕的父母所帶來的苦果。他們倒是一死了之了，卻留下孩子受苦。

　　顧月接下來的表達倒是流暢了許多。

　　“他們坐在椅子上，眼睛瞪得特別大，和他們死的時候一模一樣，就這麽看著我。

　　我當時嚇傻了，跑回房間，死死地抵住門。

　　但是沒用，他們就這麽出現了，出現在我的面前。

　　門打不開，我隻好縮在牆角，閉上眼睛，假裝看不見他們。

　　陰冷的氣息打在我的臉上，我知道他們正站在我的面前，看著我。

　　我哭了，我從來沒有這麽絕望過，有一瞬間我幾乎產生了從窗戶跳下去的想法。

　　我問他們到底想要幹什麽，他們齊齊轉頭看向廚房的方向。

　　不知怎麽的，我明白了他們的意思。

　　當我再次轉動門把手，發現房門又能打開了。

　　來到客廳，他們又坐在飯桌邊，好像從來沒有移動過一樣。

　　經過主臥的時候，我不經意間瞟到那兩具屍體還在床上。

　　那一刻，我幾乎崩潰。

　　那個晚上，我整晚亮著燈，快天亮的時候才睡了一會兒。

　　你們知道嗎?

　　當我醒來的時候，我看見了什麽?

　　他們一直站在我的床邊，醒來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們的臉，兩張僵硬蒼白的臉！

　　我真的好害怕！

　　跑到學校後，中午沒有回家，晚上放學的時候，我就一個人坐在校園的長椅上，呆呆地看著太陽慢慢落了下去。

　　我心裡傳來一陣心悸，我意識到如果晚上還不回家的話，說不定還有更可怕的事情等著我。

　　我隻好買了些菜，在樓下猶豫了好久，才決定上樓。

　　還是和昨天一樣，他們坐在飯廳的椅子上，隻是在我進門的時候才看了我一眼。

　　他們沒有傷害我，除了在晚上吃飯和早上的第一眼看到他們，平常他們都不會出現，我甚至有些感激他們。

　　即便是周末，我也按照上學的作息，在外面坐一天，晚上再回去。

　　隨著時間的延長，我開始欺騙自己，認為他們是放不下我，早上出現在我床邊是為了叫我起床。

　　呵呵，活著的時候不管我，死了才放不下我?

　　我自己都不相信，但我隻能這樣想，不然還能怎麽辦?

　　我產生過幾次自殺的念頭，都是偶然來到馬路邊、河邊、高樓上，但我最後還是沒敢走最後一步。

　　我罵我自己懦弱，自殺過一次就失去勇氣了嗎?

　　我真的害怕！

　　昨天晚上地震的時候，我坐在桌邊沒敢動。

　　我甚至想:這地震的威力為什麽這麽小?為什麽不大一些?最好能把我砸死。

　　當燈熄滅後，我嚇得跑回房間，幸好他們這次沒進來。

　　我藏在被子裡，聽到了敲門和呼喊，但我沒動。

　　後來，警察就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