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中午很炎熱,太陽炙烤著大地,樹葉都被曬蔫了,卷縮著葉邊正苛求一場大雨的滋潤。
北方的炎熱不同於南方,南方的夏天是一種悶熱,不管你身處哪裡,永遠都仿佛置身在蒸籠裡面;而北方是一種乾熱,你只需要尋找一處陰涼地,再有一點微風,就會涼爽很多。
朱由檢此刻就坐在涼亭裡,身穿明黃龍袍,戴著金絲網紗龍冠,腰板挺得筆直,如同雕像一般正襟危坐。朱由檢很久沒有穿這身衣服了,久到大腦裡喪失了這種記憶。再次穿上這件龍袍,有
點不習慣,背上有一處小癢癢,始終不敢用手抓。
這身穿著是王承恩的建議,朱由檢也覺得見南邊的人應該穿的正式點。就連在一邊彈琴的陳圓圓,也是一身正裝打扮,放棄了最擅長的琵琶,改彈一把古琴。
“臣等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史可法和馬士英對著朱由檢結結實實的行了一個三拜九叩大禮,這一切都是大明朝的官樣文章,所謂老祖宗留下的制度。
“愛卿平身吧。”朱由檢渾身不舒服,背上的癢癢更癢了,想抓又不能,隻好借抬手的時候扭了扭身子。
“皇上無恙,臣等就安心了。京師被圍,著實讓臣等擔心了一把。”場面話還是需要的,哪怕你再不喜歡一個人,見面問聲好這是禮節。
“朕都聽說了,史愛卿在江南召集人手北上救駕,朕甚感欣慰啊。”不管史可法是否真心,起碼出發點是好的,對比江南的其他大臣,還是起了帶頭作用,正能量還是值得表揚一下的。
“慚愧!臣沒能抵達京城,望皇上寬恕。”
“這不能怪你,京城陷落的太快,是朕也沒料到的。”朱由檢指了指旁邊的兩個凳子:“兩位愛卿請坐吧,吃點西瓜解解暑。”
朱由檢拿起一大塊西瓜就咬了一口,嘴巴上瓜汁直流。一旁的王承恩急的抬起手,捂了一下嘴。朱由檢用余光看到王承恩的提醒,馬上用袖子遮掩了一下,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此次南下,朕打算讓太子去南京監國。不知兩位愛卿可有異議?”既然在兩個人精面前露出了真容,朱由檢就不可能不把事情說清楚,要不然這些人還以為朱由檢要退位呢。
“臣等請求皇上一起南下,坐朝聽政。”朱由檢知道他們會這樣說,這還是花樣文章,不是心裡話。
“此事稍後再議,朕想問問史愛卿,身為兵部尚書,可有禦敵之策?”
“臣建議跟後金議和,聯手對付李自成等人。”歷史上的史可法,就是執行的連清抗順的國策,最後戰死揚州的。一直到後來的隆武朝,才采取聯合農民軍,共同抵抗後金。
作為穿越者的朱由檢,很清楚最大的敵人是後金而不是農民軍。但是,這些話不能講,就算講了,起碼也有個理由吧?!總不能直接對史可法說:我是未來人,我就是知道後金將來會打敗你
們。這顯然不行,所謂理不辯不明,道理不說不通。
“馬愛卿也是這個意思?”
“臣附議。”國家必須有基本國策,南京重新當都城是已經板上釘釘的事實。不管崇禎當政還是太子監國,都必須要有一個基本國策。
在這個事情上,史可法和馬士英是商量好的,二人認為,是李自成攻陷的京城,害得崇禎逃亡的,他們覺得崇禎最恨的應該是李自成。而大明眼下力量不夠,尋找外援就成了首選。
後金既然 打敗了李自成,自然就是外援的最佳人選。這是順理成章的事。
從這件事情上,就可以看出史可法等人的平庸。古之將來,真正具有雄才大略的人,都有著超凡的戰略眼光。一般按照正常思維邏輯去做事的,都成不了大才。南明第一朝在國策的制定上,
就犯了錯誤。這跟李自成是不是漢人無關,而是制定國策的人缺乏戰略眼光。
所謂聯合農民軍一致對外,只是一種幻想,至少在南明第一朝的時候無法實現。李自成和張獻忠還沒死,農民軍也不會跟你聯合。打了十幾年,都已經結下深仇大恨,不是說結盟就結盟的。
事實上,真正促成結盟的都是在李自成和張獻忠死後,各方勢力都已經快不行了,迫不得已聯合到一起。加上有隆武這個有戰略眼光的皇帝出現,當然,他也是看到不聯合不行的局勢。
“朕想問問兩位愛卿,當前局勢,哪一方最強?”朱由檢看了史可法一眼,心想:你想聯合後金,我就給你剖析一下什麽叫與虎謀皮。
“若論實力,目前後金最強。後金有大量騎兵的優勢,又進入中原一馬平川的腹地,加上吳三桂的倒戈,借助一片石的余威,現在已是所向披靡。”史可法心裡一驚,難道皇上有別的想法?
“我們不聯合弱的去一起對抗強大的後金嗎?”朱由檢笑了笑,這種小兒科的策略,如果還看不出來,還當什麽兵部尚書。
“自宋以來,執行的都是聯合弱的一方共同抵抗強的一方,如此大家才都有周旋的余地。如果聯合強的一方打敗了弱的一方,那麽強勢的一方勢必會轉過身來吃掉我們。無異於與虎謀皮!”
“我大明還有半壁江山,只需時日必定會重整旗鼓。”馬士英想著還有江南呢,怎麽可能說弱勢就弱勢了。
“如果李自成被後金打敗,北方該如何?”
“大不了劃江而治。”馬士英脫口而出。
“你是想讓朕把江北拱手讓人嗎?”朱由檢惡狠狠的盯著馬士英,這家夥心裡想的就只是自己一畝三分地,說更直白點,就是想著定都南京,這樣自己才好上位。
“臣不敢!”馬士英嚇得趕緊跪在地上,他也感覺自己說錯話了。
“你的話沒有說錯,錯的只是你的心思。”朱由檢一語就說破,沒有給馬士英留面子,這也不是留面子的時候。
“江北一馬平川,利於後金的騎兵馳騁。我朝皆是步兵,在這樣的地形上根本就打不贏,你們以為朕糊塗了?”朱由檢索性站了起來,走到亭子中間,手扶著柱子,望著亭子外面。
“李自成敗逃西安,後金緊緊尾追,闖軍的敗亡只是遲早的事。等到平定西北,後金轉手就會對付我們,這點遠見,你們不會沒有吧?”
“臣知錯了。”史可法一聽,立刻也跪在馬士英身邊。
“朕之所以讓太子監國,就是不想引起後金的注意力。在後金全力對付李自成的時候,為我大明留一點喘息的時間。既然李自成的敗亡已成定局,我們又鞭長未及,根本也談不上聯合闖軍的
說法。你們以為朕會記仇?錯了,朕記掛的只有大明江山。
如今大河以南都還在大明手上,山東也在大明手中。只是這些地方易攻難守,一旦金兵南下,勢必守不住。不過,這大好的江山也不能就這麽輕易拱手,所以朕要在大河建立第一道防線。朕
要親自辦這件事,兩位愛卿可知朕的心意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史可法和馬士英不可能還不醒過來。朱由檢的話等於說,我親自打頭陣,為南京遮風擋雨,你們如果還不知足,就真是大奸臣了。
“皇上,臣等必將竭力保我大明。”史可法沒想到朱由檢又這麽大的膽略,這和他之前認識的皇帝已經大為不同,難道是受了打擊,一下子脫胎換骨了?
“建立防線需要兵,江北四鎮的情況我想你們比我清楚。對吧,馬士英?”朱由檢輕蔑的看了馬士英一眼。
黃得功是馬士英的鐵杆,又是一個大軍閥,朱由檢要建立防線,整編江北的兵馬是明面上的事情。馬士英這樣的狐狸走一步看三步的,肯定想得到。朱由檢與其留給馬士英準備時間,不如現
在就把窗戶紙捅破。
再者,江北四鎮裡,最有忠心的就屬黃得功。從黃得功下手,是最簡單,最有效的。只要搞定馬士英,黃得功手上的十萬兵馬就等於是朱由檢的了。
“你回南京去告訴盧九德,但凡他還念著皇家的一點好,就跟你一起勸勸黃得功。朕的話說的夠明白吧?”
“明白。明白。”馬士英擦了擦額頭的汗。雖說黃得功是自己這邊的,可是黃得功畢竟只有十萬人,其他四鎮也不可能就穿一條褲子。何況崇禎現在任然捏著大權,自己也沒有造反的打算。
“這件事都還是嘴巴嚴實點好,我不想見到我們自己四分五裂。兩位愛卿可知道?”
這種事情雖然交了底,但也只能給重臣說。好在大家在這一問題上的利益一致,皇帝已經赤膊上陣了,再不幫忙,自己也會掉坑裡去。
“南京的內政就交給兩位愛卿了,拜托兩位了。”朱由檢說完,朝二人鞠了一躬。這是他遵照後世的習慣,有求於人,必禮於對方。史可法和馬士英受寵若驚,完全沒想到朱由檢來這一招。
“皇上,使不得。”史可法眼睛框有點紅,他一直和崇禎關系不太好,沒想到這次被朱由檢感動了。
“兩日後,太子隨你們南下。南京的官員,我會安排王承恩傳旨的。一切照舊,非重大事情,不必報我。另外,夏收馬上就要到了,稅賦暫且不變。還有其他疑慮嗎?”
“皇上,內閣...”馬士英提了一下內閣,朱由檢沒有講到內閣,馬士英有點激動。
“內閣已有人選。等你們回到南京,自會揭曉。”朱由檢留下了一個大懸案,讓所有人都很期待。
史可法和馬士英走後,朱由檢遞給了王承恩一張甚至,王承恩打開一看,心裡一驚。裡面是羅列的南明新朝的官員名單。
首先單單內閣就讓王承恩抓瞎,他幾乎一個都不認識。朱由檢羅列的內閣三人是:堵胤錫,阮大铖,朱聿鍵。奇怪的是,這三人雖然當了內閣成員,卻沒有任何其他的虛銜。按照以前的規矩,內閣大臣一般都是有大學士頭銜的。
王承恩欲言又止,朱由檢看出他的心思,說:“我在北邊,就不設立什麽內閣。這三個人只是當做在南京的秘書,處理一般的日常事務即可。唐王朱聿鍵任輔政大臣,領內閣。幫助太子處理朝政。其他兩位從旁協助。這下明白了嗎?”
王承恩這才明白,朱由檢這是純粹性的設了一個處理事務的普通機構,只能理事,沒有權利。這個所謂的內閣,也就起了一個上傳下達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