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無塵昂頭看著已經走到中間的太陽，眯著眼睛說道:“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沒有所謂的仙人，但我隻想，走一條不一樣的路。”

　　此刻的山頂出奇的沒有刮風，他的話語無比清晰。

　　“這個世界沒有仙人。”

　　老頭的語氣十分肯定，他頓了頓又說道:“我不記得在這裡待了多久，曾經有好多人找到我，問我世上有沒有仙人，我都這麽告訴他們。”

　　“他們有的人信了，失望地走了。也有的人不信，大罵我是騙子，就被我扔下了山。”

　　落無塵笑道:“仙人，也是人。”

　　老頭猛地扭頭看向落無塵，似乎要看出不一樣的東西來，但落無塵神色莫名的淡然，他隨即喪氣地說道:“是啊，可惜，人與人是不同的。”

　　落無塵目光閃爍，堅定地說道:“人，可以都一樣。”

　　老頭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我看了你的資質，並不適合走那條路。”

　　落無塵心中驚起一道閃電，他坐直身子，盯著老頭蒼老的臉，認真地說道:“可以講一講嗎。”

　　老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落無塵安靜地坐著，他在等待，等待老頭的故事。

　　這個世界上，有武功高手，卻也有精怪異族，他沒有理由相信，仙人會不存在。

　　無論在哪個世界，眼睛都無法看到終點。

　　武功練到極致，也只是普通人而已，憑什麽與凶猛強大的異族鬥爭，況且把它們趕到荒蕪的地域去。

　　許久，老頭才長歎一聲，落寂地說道:“如果有一天，人與人都能一樣，就好了。”

　　老頭感慨萬千，終於開始翻出他心中積塵已久的記憶，給落無塵講述起來。

　　“不知多少年前，人族團結一致，憑借不屈的鬥志在這片大地上艱難扎根下來。

　　隨著時間推移，其他各族適逢天時，愈加強盛，在千年間幾乎將人族覆滅。

　　那時候，人族才人輩出，面臨滅族危機，終於認識到自身存在的天性弱點，就探索創造出了適合人族修練的方法，並大力弘揚傳承，在短時間內培養出了一大批強者。

　　擁有智慧的人族憑借超強的繁衍速度和生存能力，越來越強大起來，並戰勝了各族，最終成為百族之首。

　　許多年後，初心被遺忘在角落，許多人族因為醜陋的本性，逐漸變得睥睨一切，甚至是人族自己。

　　有的人天生靈根，修練起來一日千裡，擁有毀天滅地的實力;也有的人，天生平庸，不具備修練能力，只能做普通的凡人。

　　時間會改變一切，強大的人擁有了毀天滅地的實力，自認為是仙人。

　　他們漸漸覺得，為什麽要跟一群普通人生活在一個世界，那些螻蟻一般的人，根本不能稱之為人類。

　　抱著這種想法的人越來越多，仙人們開始用驅逐異族的方法對待凡人，將他們趕到荒原或者凶險的地方，成為異族的食物。

　　一開始，仙人們還稍有收斂，之後就開始肆無忌憚起來，成千上萬的凡人被驅趕出家園，有的死在路上，更多的死在了異族的手裡。”

　　講到這裡，老頭滿臉悲憤之色，顯然對人族的自相殘殺痛恨不已。

　　空曠的山頂，老頭的聲音並不大，卻仿佛帶有某種魔力。

　　讓人能感受到那個時期的天空，是由血水染出來的色彩;那時的人們，在哭泣和絕望的悲痛中死去。

　　“而異族，才真正感受到了人族的可怕。

　　人族之間的矛盾，沒有鬥爭，沒有反抗，凡人的血撒遍了三千萬土地。

　　無數的他們像待宰的羔羊，無聲無息地死在高高在上的仙人手中。”

　　落無塵聽得心中冰涼，他知道這些都是真的。

　　人心，最為可怕。

　　老頭啞著嗓子繼續講道:“也不是所有的仙人都那麽做，有一部分法力無邊的仙人看不下去，就同那些滅凡的仙人商議，最終他們用大能力創造了一個新的世界。

　　仙人從中州大地抽走了幾乎所有的龍脈，放進他們的世界裡，並帶走了那些身具靈根的人。這個原本靈氣充裕的世界，就徹底淪為了凡界，仙人也成為了傳說中的存在。”

　　落無塵略有思索，沉聲問道:“這個世界的人，為什麽不恨那些仙人?”

　　老頭自嘲地笑道:“凡人能活幾年，仙人可是有無限的生命。一切的痕跡，都會破碎在歷史的長河中，不複存在。”

　　落無塵從腳邊撿起一顆石子，遠遠地拋飛出去，輕聲問道:“那個世界的人，會到這個世界來嗎?”

　　落無塵記得，他曾看過的那些書籍裡，記載著不少仙人的故事。

　　“呵呵，這個世界雖已不適合修練，但龐大的人口中依然會生出各種寶貴的靈根來，即便是在那個世界也是極為少見的。”老頭冷笑道。

　　“那些世界中也分不少派系，增加自己的勢力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所以種子就顯得尤為寶貴了。”

　　落無塵聽聞一愣，接話道:“那怎麽見到仙人那麽艱難?”

　　老頭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著落無塵，冷聲道:“來這個世界收種子的並非仙人，他們只是修道者，但那也不是凡夫俗子能輕易見到的。”

　　他摳著腳丫子，悠然說道:“最近幾百年，其他各族貌似對那個世界的人有什麽企圖，破壞了兩個世界之間的橋段，如今他們過來就比較麻煩，因此就更難遇到了。”

　　落無塵看著這個一臉認真地摳腳的老頭，心中疑惑，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是哪個世界的人?”

　　老頭頭也不抬地說道:“最開始是這個世界的人，然後成了那個世界的人，最後我又回到這裡了。”

　　落無塵被繞得有些懵，不禁追問道:“那個世界不好嗎，為什麽回來?”

　　落無塵不信，有誰能抵得過成為仙人的誘惑。

　　老頭咧著嘴一笑，簡直比哭還難看。

　　“他們過來收種子，發現我身具靈根，想帶走我，但我爹娘死活不同意。”

　　落無塵注意到老頭的神色，心中黯然，已經猜到了結尾。

　　果然，老頭繼續說道:“於是這個世界上，就消失了一個村子。”

　　“那些修道者跟我講，一入仙路就要忘卻凡塵中的一切，哈哈哈，幾千條人命像螻蟻一樣……”

　　“什麽狗屁仙路，所謂的種子到了那個世界，也不過是一群沒有尊嚴和地位的奴隸而已。那些仙人的後代，那些龐大的家族，才是真正的修道者，他們享受著最好的資源，他們從生下來就注定了以後會成為仙人的命運。”

　　老頭瘋狂地笑，笑得淚流滿面，他將頭深深埋進雙膝中，喃喃地說道:“無論怎麽努力，我們都是凡人的血脈，在他們眼裡，都是螻蟻的存在。”

　　山林中的風吹得很有力，同樣也很冷，冷到了人心裡。

　　聽到老頭講完，落無塵心中卻出奇地平靜下來。

　　他緩緩開口說道:“曾經我一直是個凡人，也努力過，也掙扎過，可是最後還是絕望了。”

　　“我總在想，人要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才能在絕境中找到一點渺小的希望。況且，即便失敗了，也並不是很重要，對吧。”

　　老頭抬起頭，看著身邊這個與眾不同的凡人，愣住了。

　　落無塵沒注意到老頭的眼神，他說著話，望向遠處一群纏綿自由的飛鳥，眼中陷入追憶之色。

　　他想起曾經，似乎是夢裡的那些畫面。無論是壓力還是幸福，或者痛苦亦是責任，都隨著絕望的縱身一跳，變得不重要了。

　　一個人的出現到消失，不過存在於短短百年。

　　如果，時間能延長得久一些，就有更多的機會去得到想要的東西。

　　只有那樣，才不會遺憾，不會悲傷。

　　活著，才有可能。

　　落無塵喃喃低語道:“只有堅強的人，才有資格品嘗痛苦。”

　　老頭聽聞，枯瘦的身體劇烈顫抖。沉默片刻，他才啞聲說道:“你休想說服我，還是認命吧。”

　　落無塵拔出長青劍，狠狠劈在腳下，碎石飛濺。他冷聲說道:“如果，我保證為你報仇呢。”

　　老頭滿臉不屑地道:“呵呵，你憑什麽跟仙人鬥?”

　　落無塵咧嘴一笑說道:“因為，我不怕死啊。”

　　老頭身子猛地定住，深深看了落無塵一眼。

　　他年幼時被修道者發現是種子，因父母的不舍，導致整個村子都被屠掉。他去了那個世界，也成為了一名修道者，雖牢記仇恨，卻沒有復仇的勇氣……

　　是的，他怕死。

　　所以，他逃回了這個世界。

　　隱跡到這座山頂，孤苦伶仃地修練。

　　他是修道者，雖缺乏靈力難以突破，卻有著漫長的壽命。

　　他開始思念、瘋癲，成為了一個髒老頭。

　　直到這一天，他遇到了落無塵。

　　一個沒有任何資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

　　那個凡人跟他說:“我可以幫你報仇。”

　　……

　　老頭目光黯淡，失落地說道:“我老了。”

　　落無塵點點頭，沒有說話。

　　這位修道者雖然壽命比落無塵長，但他依然是老了。

　　他老的是心，一顆死氣沉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