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十余條街，行人逐漸稀少起來。

　　此時，驕陽已斂去溫度，往西邊傾斜，把大片灰白的雲朵染成了橘紅色。

　　落無塵背著手，腳步輕快地踏在青磚上，看起來似乎在欣賞美景，頗有閑情逸趣。

　　但他的臉色卻不甚好看，微眯著雙眼，眉頭輕輕跳動。

　　遠處一家飾品店裡走出一對夫妻來，應該是剛買了不少東西，女子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夫妻二人走在路上，或柔聲說幾句纏綿的悄悄話，或眉目傳情，盡顯愛意。

　　男子長得俊美，面容棱角分明，但生了一雙丹鳳眼，平添了幾分陰冷的氣質;女人青絲垂肩，臉龐白淨，雙眉修長如畫，是一個不多見的靚麗佳人。

　　落無塵遠遠瞧著，隻覺得肉疼不已。

　　女子身上多的那些嶄新什物，可都是用自個銀子買的啊。

　　這竊了他東西的夫妻二人，已經逛了不下於十家店，從衣物到胭脂水粉，從飾品到雜貨鋪，買了一堆東西，正午時還到一家酒樓大吃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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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後回想，那女子竊錢的手法並不熟練，但落無塵愣是沒能發現。

　　要不是他不小心摸到女子手時，那男子無意間流露出了一絲殺氣，落無塵也不會意識到不對勁。

　　“我掙錢，真的很不容易。”

　　“你們不會準備一口氣花完吧！”

　　眼看兩人又進了一家點心店，落無塵額前一根青筋劇烈地跳動幾下，在心中狂喊道。

　　他的手用力握住胸口的位置，那裡，有些痛。

　　盞茶功夫後，兩人出來，男子手中又多了兩盒精致點心。

　　還好，他們也看出來天色漸晚，收斂了逛街的心思，沿著一條偏僻的青磚小道往日落方向走去。

　　落無塵深深吐出一口氣，不遠不近地跟了上去。

　　貓不會抓到老鼠就立即吃掉，總要戲耍一番才有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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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往西走，四周環境就如同蘸多了水的山水畫，逐漸蛻變了色彩。

　　高大樓閣再也不見，繁華的街市，翠綠的楊柳，清澈的溪流仿佛生在夢裡，映入眼眸的一切都裝飾著窮苦的模樣。

　　腳下是灰塵彌漫的狹窄土路，又細又長，兩旁長著青苔的破磚牆半塌半掩著，裡面稀稀拉拉升起的幾縷嫋嫋炊煙亦在無聲地述說，有許多人居住在這裡。

　　這裡的一切都仿佛是另一個世界，除了頭頂的天空，與天雍城繁華的那一片，是相同的蔚藍。

　　“二八二五六”

　　“二八二五七”

　　“二八二九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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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清脆歡快的童聲從遠處傳來，鑽進落無塵的耳中。

　　他神色如常，腳步加快了許多。

　　百步距離很快便走到，落無塵在一面矮牆後停住，從這裡可以看到前方的場景。

　　一塊寬敞的空地上，十幾個孩童正在做遊戲。有的約有十一二歲，拖拉著鼻涕;有的則剛學會說話，嘴裡咿咿呀呀地笑。

　　皆是臉上帶著髒乎乎的泥痕，身上穿著滿是補丁的粗布衣服，赤著腳，跳動著黑乎乎的小腳丫。

　　無論年齡大小，她們都有著相似的特點。

　　骨瘦嶙峋，面色饑黃，頭髮如同缺乏水分的枯草。

　　一個最大的女孩領著她們玩耍，歡聲笑語中，綻放樸實無華的美麗。

　　就連隱去了半邊臉的夕陽也被吸引，拋撒大片金黃的光斑，照在孩童們的臉上，讓她們仿若一朵朵迎風飛舞的蒲公英，自由搖曳、無憂無慮。

　　“富貴難尋樂，幸福苦中求。”

　　落無塵眼中閃過莫名的神色，口中喃喃說道。

　　“小桃紅，帶大家過來吃飯了。”

　　一道輕柔的聲音響起，正是那對夫妻中的貌美女子。

　　她從一座破舊的院子裡走出來，身上的華麗錦衣已經換成了一件粗布長裙，系著一條花色圍巾，滿頭青絲盤了起來，用一塊白手帕包著。

　　這一身農家婦人的裝扮，到了她的身上，更添了幾分樸素清純的氣質，讓人品出一種出淤泥而不染的味道來。

　　她看到那些孩童乖巧地走到牆角井口邊打水洗手，眼中閃過一絲溺愛，走上前去挨個在頭上輕輕打了一巴掌，口中說道:“天天這麽調皮，衣服都弄髒了，還得你們桃紅姐姐洗。”

　　她走到一個留著鍋蓋頭的小家夥跟前，掖起裙子蹲下身，伸出手揪住他小小的耳朵。

　　“牛娃，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再去爬樹掏鳥窩。你看看，新買的肚兜又磨破了。”

　　她見牛娃撇著嘴也不說話，只是睜著一雙大眼睛撇著嘴看著自己，氣得噗嗤一聲笑起來。

　　“數你臉上最髒，趕緊洗乾淨，不然不準吃晚飯。”

　　“姨娘，你長得真好看。”牛娃三兩下洗完臉，用力搖了搖他的小茶壺蓋，咧著嘴說道。

　　“知道姨娘好看，你還氣姨娘。”

　　女子故作生氣地說道，臉上卻浮現出一抹淡淡的暈紅。

　　她摸著牛娃的小腦袋，招呼著一群孩子趕緊到院子裡去。

　　“等下要起晚風了，灰塵太大，趕緊回家吃飯。”

　　“姨娘，我掏了鳥蛋烤給你吃。”牛娃被女子牽著手走在最後，昂著頭說道。

　　“今天姨娘掙到錢了，買了好多好吃的，不用吃鳥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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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呀。”

　　兩塊木板緊緊擠在一起，成了一扇門，將聲音隔斷在裡面。

　　落無塵從角落裡走出來，眼中閃過莫名的神色。

　　他四下看了一眼，見並無旁人，腳下一點，身子輕飄飄地落到房頂上去了。

　　借著冷灰色的夜幕掩飾，似乎與黑色的磚瓦融為了一體，難辨蹤跡。

　　小院並不大，正中間擺著一張長桌子，桌上放著一大盆看不出是什麽東西做的菜肴，還有一盤烤餅。

　　一根貌似是寺廟裡用的長蠟燭插在桌旁的一根竹竿上，散發出明亮的光芒。

　　十幾個孩童圍坐在一起，沒人說話，只是用渴望的眼神盯著桌上的飯菜。

　　不一會，那對夫妻一起從房間裡出來，手裡拎著白天買的東西。

　　那男子不苟一笑，只是淡然地將東西放在桌上，就靜靜地站在了一旁。

　　一群孩童好像也早已習慣了他的性格，只是把目光都放到了女子身上，緊緊地盯著她，看她拆開幾個油紙包，露出裡麵包著的醬豬肘和烤雞。

　　孩童們嗅到了肉香味，瘦弱的身子都顫抖起來，小屁股也高高抬起。似乎只要離得近一些，聞到了味道，就無比滿足了。

　　女子看著一群孩子的神態，臉上帶著笑，眼中閃過一絲深深的傷感。

　　“小桃紅，你來給大家分一分，今天買的多，都有份。”

　　她跟最大的那個女孩說道。

　　“哎。”

　　小桃紅咽了口唾液，站起來應道。

　　一群孩子又把目光放到了她們的桃紅姐身上，看她伸出一雙手，把肘子和烤雞撕成塊，再依次放到她們身前的小碗裡。

　　這時候，她們離肉更進了，近到只需要伸出手就能吃進嘴裡。

　　她們都沒有動，只是不停地吞著口水，直到小桃紅分完了肉，說了一句:“好了，快吃吧。”

　　咀嚼食物的聲音才猛然響起，打破了夜的安逸。她們低下頭拚命地往嘴裡塞肉，塞得滿滿的，才一臉幸福地抬起頭，眯起了眼睛。

　　一個小女孩正在換牙，嘴裡漏著大大的縫。小桃紅幫她把雞肉撕成細條狀，喂給她吃。

　　女子坐在一旁，看看這個，瞅瞅那個，不知想起了什麽，背過身去，用衣袖抹起了眼淚。

　　那男子面露不耐，歎了口氣，走到女子身前停住，說道:“小桃紅，吃完飯趕緊帶著她們去睡覺。”

　　他往屋裡走去，女子站起身跟了過去。

　　落無塵愣了一下，思索片刻還是躍到那間屋的房頂。

　　扣下一塊瓦，

　　透過孔洞往裡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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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得的銀子也夠你們用一段時日了。”男子淡然說道。

　　“嘻嘻，我就說那個英俊公子肯定年少多金，果然是一次大收獲啊。他被我摸了錢袋還傻傻的呆著，真是逗死我了。”女子強顏歡笑，與男子說道。

　　她聰明伶俐，哪裡看不出男子的不喜。

　　男子臉上陰晴不定，沉默許久，才低聲道:“想我堂堂一幫之主，竟然也幹了偷雞摸狗的……”

　　他說到最後，後面的話竟也難以啟齒。

　　女子走上前抱住男子的胳膊，撅著嘴說道:“咱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身無分文，總得活下去不是。”

　　“再說，那人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紈絝子弟，拿了他的銀子心裡也不內疚。”

　　房頂上的落無塵一愣，不禁摸了摸鼻梁。心道，自己哪裡顯得富貴了……

　　“我這兩天就得走了。”男子抱臂而立，口中說道。

　　“你非得去找他們嗎。”女子眼中帶著祈求之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男子沉默不語。

　　“我不同意。”女子睜大了美目，面色堅定。

　　男子依舊一言不發。

　　女子眼中閃過濃濃恨意，咬著嘴唇，喃喃地說道:“如果不是他們，咱們也不至於落魄到這個地步，爹娘他們也不會……”

　　她說著話，勾起了心中悲傷，眼淚又流了下來。

　　男子面露不忍，語氣卻無比堅定。

　　“我得去，不然就是不仁不義。”

　　“那些朝廷的走狗大肆屠殺我黑鐵幫的弟兄，我身為幫主不能獨自躲著，不然我的良心過不去。”

　　他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在心中說道:“即便，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女子看出男子的決然，臉上帶著慌亂，說道:“當初若不是那幾個堂主鬼迷心竅，貪圖所謂的仙物，又怎會惹出這麽大的是非來。”

　　“這一切都跟你沒有關系，是他們自作自受，咱們已經失去的夠多了，我不想再失去你。”

　　見女子臉上清晰的淚痕，男子面露不忍，閉上了眼睛，啞聲說道:“我是幫主。”

　　“這，是我的命。”

　　女子還想再說，男子卻閃電一般點了她的穴道。

　　“吱呀。”

　　門響，門關，腳步聲遠去。

　　女子身體定住，淚水並未停止，仍不斷地滴落，順著她白皙的臉頰流淌，打濕了衣服，澆灌著悲傷的心。

　　落無塵將青瓦塞了回去，目光閃爍，心中暗道。

　　“昨個殺了一個黑鐵幫堂主，今個居然遇到了幫主，呵呵，有趣。”